谢墨白坦言,快速、省事、少花钱,这些都不是他最在意的。

    他甚至非常直白、不加掩饰地道:“省事?集团请了这么多能臣干将,就是要让他们为我出谋划策、解决问题的。”

    “快速?建材和冶金两家子公司的业绩,在集团内部垫底,因此常常沦为众矢之地。但他们又不是不赚钱。”

    “甚至可以说,在各自的领域内,他们是最赚钱的企业之一。智能化改造升级是必须的,但没有急迫到关乎生死存亡。我们有时间、有余地,让方案变得更稳妥更周全。我何必要急于求成。”

    “而至于少花钱?钱很重要,利润也很重要,甚至这就是公司经营运转最大的目的和动力。”

    谢墨白话音一转,“但这并不是唯一的衡量指标。林曦,你知道的。我并不害怕花钱,只要这些钱花的有价值。”

    谢墨白没有在林曦面前掩饰自己的态度,“如果能妥善解决员工的安置问题,再多花一些钱又如何?”

    而且他又笑着拿手拍了拍方案,道:“现在这这样一刀切,以最高标准发放遣散费,也未必给集团省钱吧?

    林曦沉默片刻,带着歉意承认错误道,“小谢总,抱歉!这个方案确实省事,但却是给执行者省事。”

    谢墨白这么一说,林曦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准确的说,是我们这些做方案的人偷懒了。我们没有花心思,去思考寻找更加周全、更加完善的解决方法。”

    谢墨白并未生气,反而道:“林曦你工作认真负责,要求也很高。你是我的总助,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你甘愿花时间、花精力、花心思,只为了让工作做得更完美的。有些地方,你只是没有想到而已,这不是你的错。”

    “林曦,你的价值观念,某种程度上和妈妈很像。你们主张……”谢墨白平静地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丛林法则、赢家通吃。”

    谢墨白的理解,让林曦心里好受了不少。她轻声问:“这样的观念不对吗?”

    谢墨白笑了笑道:“没有什么对与不对。如果别人这么说,我在心里肯定不以为然。”

    他少见的带出了些不屑的说:“有些人,自己取得胜利的时候,就主张优胜劣汰。自己没能胜利的时候,又是另一副嘴脸。”谢墨白虽未表露出来,但其内心深处,却也不乏骄矜。

    他温情脉脉地道:“但林曦,你并不是这样的人。你会积极的去争取成功,也会坦然的面对失利。还会积极寻找其中的原因,然后查缺补漏,提高自己,重整旗鼓,再次出发。”

    谢墨白将自己的欣赏展露无遗:“林曦你这样很好,没有什么不对的。”

    林曦笑着接受了谢墨白的评价,然后声音柔和地问:“那么,为什么小谢总,你不认可这种观念呢?”

    谢墨白微笑一下,和林曦袒露心声。“我没有不认可。如果不认可,我们为什么还要不断的追求创新,追求技术进步呢?”

    “提高业绩也好,提高利润率也好。就连这次的智能化升级改造,也是我们集团的自我革新,为了在长久的市场竞争中占据主动地位。这有何尝不是丛林法则的某种体现。”

    谢墨白抬眼,认真地看着林曦问,“但是,你觉得丛林法则的实质是什么呢?”

    林曦很干脆地回答:“富有的给他更多。没有的,把他仅有的也拿走。强者,踩着同类的尸骨上升。弱者,就连自身,都会变成供给食物链上层的养分。”

    虽然这话太过赤裸,但这就是丛林法则的核心内涵。

    谢墨白没有加以评判,只是认真的和林曦讨论:“可人不是野兽。可以有精英的傲慢,但不能有铁石的心肠。”

    他的目光通透:“那些底层员工,是集团的根基。我们已经从金字塔结构中,拿走了太多利益。”

    “怎么能够,在榨取完员工的价值之后,将他们像渣滓一样的丢弃?又怎么能在他们无用之时,就将其扫地出门?”

    “势不可太尽,否则其势必早尽。”这才是谢墨白的人生态度:“优胜劣汰必须被限定在一定范围内,而不能扩大到整个阶层、整个群体。丛林法则只适用于丛林,而并不适用于整个人类社会。”

    林曦辩驳道:“小谢总,您可以对这些即将多出来的员工,心存怜悯。可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却不会对集团手下留情。

    “小谢总,裁员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降低集团的开支。这只是正常的商业行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合法合规,您大可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谢墨白的目光带着笑意,看着面前的女子,“你很看重规则。始终谨记法律和规则这是底线。底线不容许。然后在底线之上,规则之内,纵横捭阖。现这就已经超过世上80%的人了。”

    “可是林曦,法律是底线,道德是上限。地位越高,责任越大。我们既然有能力,为什么不做的更多一点、更好一点呢?”

    谢墨白从容地道,“当然我也认可优胜劣汰。只是我认为,优胜劣汰应该是对自身的鞭策与督促。物竞天择,也只宜发生在同级别的人或团体之间。”

    “我们不能把优胜劣汰作为一种准则,或者是一个理由,去要求那些远比我们更弱势的群体。”

    林曦深深地看着谢墨白。她发现了谢墨白身上的又一个特质。未必傲上,但十分悯下。或者说,叫做具有道德感。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承担责任。

    谢墨白的意思,也说的很清楚了。既然国昌有能力解决问题,哪怕费时费力,那就一定要妥善处理。

    林曦越发理解了国昌的发展思路,或者说是谢家人的发展思路。谢墨白并不是一个空想家,相反他理智现实。

    他创建明光事实,狼猎鲸吞,而且给明光投资定下的目标之一,就是最大可能地提高利润率。

    林曦也很多次,和谢墨白讨论过明光的发展战略。

    谢墨白甚至打了一个生动的比喻。明光只是帮主人给果树浇水,然后从中分走一部分鲜美的果实。明光,或者说大部分的投资公司,都是如此,赚的是快钱。

    但谢墨白对国昌集团的发展思路,竟然截然不同。他格外看重长久利益。

    有一个疑问,压在林曦心头很久,同样是关于国昌冶金和国昌建材的。以前,谢董就不允许出售两家子公司。到了现在,谢墨白依然这样坚持。

    谢墨白的态度,林曦非常清楚。但谢墨白为什么这样决定,林曦觉得自己一直没想透彻,总好像雾里看花。

    诚然,就像谢墨白多次强调的那样,两家子公司并不是不赚钱。但是,如果收回这一部分资金,投入到其他领域,还能够赚取更大的利润。谁会嫌钱赚得多呢?

    此时,林曦隐隐触摸到了谢墨白的内心世界,但却依然还不完全明了。当初她不敢请教谢董,但是现在,她突然很想知道谢墨白的真实想法。

    于是,林曦十分认真地问道:“小谢总,您为什么一定要保留建材和冶金两家子公司呢?恐怕,不仅仅是出于对责任感的考虑吧。”

    谢墨白听到林曦的发问,微微一笑,显得十分清俊。

    他没有立即回答,却从办公桌后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他没有回头,清冽的声音却传了过来,“林曦,从这里往下,你能看到什么?”

    林曦走过去,与她并肩而立。

    无论多少次,她总是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就像无论多少次,当她站在地面,仰视国昌集团的双子楼,同样会被其所震撼一样。

    她轻声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城市尽在脚下。”

    谢墨白同样放轻放慢了声音:“以前,是爸爸这样俯瞰着城市。现在,是我在这里了。每当此时我都会感慨,这里太高了,离大地太远了。”

    林曦疑惑地道:“高处不胜寒?”她并不觉得,谢墨白是这样的性格。谢墨白并非乍然骤富。他一出生,就几乎立于权力之巅。高高在上,他从小就习惯了。

    果然,谢墨白摇摇头,接着回答道:“楼起的越高,地基就要挖得越深。”

    “国昌就像一棵大树,已经枝繁叶茂,高耸入云。现在轮到我,来守护和浇灌这棵大树了。不仅如此,我还要保证这棵大树,能够继续茁壮生长,继续保持旺盛的生机。

    “欲木之长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源泉。”林曦低声喃喃自语。谢墨白他真的是很有危机意识。身居高位之时,没有得意忘形。反而想的,都是如何夯实自己的权力根基。

    谢墨白侧过脸看着林曦道:“如果说制造业是国昌的根基,那制造业的根基又是什么呢?

    电光火石之间,仿佛迷雾被拨开,林曦仿佛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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