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因昨日被成国公府四姑娘留了下来,恰好前不久她院里的一个丫鬟在府里死了也没个家人,阮筝才得以补上了这个名额,跟着管家媳妇孙妈妈学了服侍礼仪后,安排在四姑娘的下房住下了。

    辰时阮筝醒来,迷迷糊糊的还当是在南京的林家宅子,惺忪睡眼还未揉开,趿着鞋晃晃悠悠地打开了门,朝曦迎着面灌了进来,硬生生地撑开了阮筝的眼睛,再仔细看去,哪是什么林家宅子,分明还在这成国公府,还在这不知名的年代。

    阮筝慌了神,忙拧了下脸,清清楚楚的痛感让她不知所措。

    自己究竟是阮家三小姐,还是这府里的小丫鬟?

    明明是去南京看荣老板的,怎么却到了这全无史料记载的世界?

    阮筝瘫坐在门槛上,仔细回想来到此间前的情景,林太太、“怡绿芳阁”、戏台…….这些怎么都不该和这里串联起来,哪部分是现实,哪部分是梦境?

    一抬头,孙妈妈正从穿廊走了过来,阮筝盯着孙妈妈,那人形和背景揉在一起,泛着白晕拥成一团朝她滚来。

    “湫荷!”孙妈妈叫她。阮筝早已一个人僵了大半个,仍旧死死盯着。

    “湫荷!你坐这发哪门子呆呢!”孙妈妈又叫了一声,才把她惊醒。

    “湫荷?”阮筝蹙眉道。又突然想起,是自己昨日告与他人的名字。

    “你这是还没睡醒呐?这个时辰四姑娘也该起了,你还不快去伺候着。”孙妈妈说着扔给湫荷一个包袱,又道:“这是小颦娘子送来的,说是你的衣物,收了好就赶紧去姑娘屋里,这会子坐在这游魂似的像个什么话,当我们成国公府是你们外乡没规矩的小门小户不成,别再叫我抓着你这眼里没活的样儿,告了老太太去,就是十个四姑娘喜欢你,也得叫赶出府去!”说罢便去了。

    湫荷打开包袱一看,是自己去南京穿的那件蜜合色天鹅绒花罗旗袍。

    原来这不是梦,她无法解释这一切,她只想设计出她最满意的戏服,进北平的国剧社成为真正的戏装师,可眼下似乎只有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湫荷来至四姑娘房,几个丫头正伺候四姑娘洗脸,湫荷一会帮舀洗脸水,一会又帮熨烫熏香,好不忙活。在宅里再怎么憋屈也是个小姐身子,如今到了这陌生地界,也得做起从前别人伺候自己的活儿。

    四姑娘见湫荷来了,仰着头笑道: “昨天的叶子戏你打的可真好,一个庄家杀的他们几个闲家片甲不留,可你赢了之后就像没了魂似的,赢的钱你都不知道拿了,叫灿云给你送回屋子你就再没出来过,”说着从妆台上的匣子里抽出来六吊钱扔给湫荷,道:“ 还好我给你收着了!对了,听小颦姐姐说,你是被人牙子拐了逃出来的,那你家是哪里的,不在这金宁吗?”

    湫荷想起昨日孙妈妈带她登记册籍时都没有过问这些问题,更无立契备案,想必是直接替了那个死去的丫鬟的身契,她一个凭空而来的人就这样“合法”地上了户口,可见江府对于下人的管理制度杂乱无章,又撑着外面的面子,不敢声张丫鬟的死。

    “我是外乡人,离这里很远。”湫荷不多言。

    四姑娘见湫荷神情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拉上湫荷的手伏在小炕桌上,仔细看着湫荷道: “昨天没发现,我们两个人可真有缘分不是,说不上哪里还真有点像呢。”

    “四姑娘蛾眉皓齿、颜盛色茂,哪里能和我像呢?”

    四姑娘一时没听懂,见灿云也卡巴着眼睛,咯咯笑道:“我们这一屋子白丁,灿云你快去请大姐姐来当个译使!”

    灿云也笑道:“湫荷真适合去皇宫里,谁能夸的过你啊!”

    湫荷臊得脸通红,没想到随口说的两个成语竟成了掉书袋。

    四姑娘怕湫荷不自在,忙说道:“湫荷姐姐你一定是读过许多书吧,父亲一直叫我们姊妹们要读书,只是从不曾请先生来上课,只教我们自己学,或请教三哥哥,可我小时候太贪玩,三哥哥也不经常在家里,大多数时间都在东宫,我也就只识得几个字。祖母前几年重新管家后,请先生之事也没再提过,真羡慕你。”

    湫荷苦笑道:“羡慕我?我没什么好羡慕的,‘湫’为低洼泥沼,不曾有过光亮的人生罢了。”

    四姑娘挺直了腰道:“你这话不对,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也懂得一个道理,日子怎么过是自己说了算,不是名字说的算。一个字也绝不会只有那一个意思,你说你的‘湫’是低洼是泥沼,可我却觉得是秋水、是清澈,光照不照得进来,还得看你自己怎么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湫荷惊诧四姑娘竟有这般见解,哪里像是不曾读过书的,心里不禁钦佩非常,眼里的空洞也泛出了光,两人相视笑了。

    四姑娘道:“ 你且在这里安心住着便是,我只觉得对你颇有眼缘,你往后便和司雁灿云一样,是我屋里的大丫头。我们江家是金宁出了名的宽善人家,祖母每天吃斋念佛,就差把道场搬进家了;大姐姐是个温和亲厚的,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三哥哥虽然目空一切,但却是个以真心待所有人的,对我们姐妹极好,也从不打骂下人;剩下的姐姐妹妹也是如此,只有那个孙妈妈我看见她就烦,不过你不用理睬,她仗着祖母的势,还当自己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可怜我母亲去了,这家里更没个挂念她的。你如今是我屋里的,便只与我一条心,她又能拿你怎么样呢?”

    湫荷琢磨着这话低头不语,昨日她被孙妈妈领着从老太太起各人各处都认了个遍,对成国公府的上上下下也知晓了个二三分,这府上阴盛阳衰,大房的大姑娘是偏房巧娘所生,巧娘本有一子,可下生不久就夭折了;三哥儿、四姑娘是已去的当家主母赵氏夫人所生。二房老爷是庶出,曹氏夫人身体孱弱,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媵妻禺夫人生下了二姑娘江阮菲,偏房温娘生下五姑娘江阮英和六姑娘江阮莲。现下徐老太君一把年纪了还要管家,孙妈妈少不得从中做些狗仗人势的事来,以后见了此人,更要小心。

    正玩闹间,司雁捧了个紫砂罐子进来,说是三爷叫天冬送来给四姑娘的茶叫碧什么妃子的,从彭州来的。

    “是碧霞竹妃!”四姑娘笑着接了过来,“你呀,以后也跟着湫荷读些书识些字,传出去叫人笑话!三哥哥倒是每次得些好东西都先想着我的,也不知道他今日有没有去雅茗居听小颦姐姐的曲儿。”

    湫荷听见雅茗居三字,顿时想起自己在戏台子上的情景,如若能再过去瞧瞧,没准儿阴差阳错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便问道:“姑娘,三爷常去雅茗居?可我记得小颦娘子是绛绮院的…...”

    “三哥哥喜欢去雅茗居喝茶,听三哥哥说那个茶楼各色茶品齐全,有平民百姓喝得起的杂茶,也有文人公子喝的老君眉,三哥哥每次去都要请小颦姐姐及雅间唱曲儿,府里有个什么燕会也要请小颦姐姐来。”

    湫荷道:“原来是这样。我这手上的镯子不见了,小颦娘子送来的包袱里也不见影子。昨儿个我逃进那雅茗居,想是掉在那里了,想过去找找。”说罢又觉得自己扯的谎实在不算高明,垂眼不敢去看。

    四姑娘却不假思索道:“买办买的首饰我都不喜欢,赶明儿我叫三哥哥屋里的天冬给我买个花头簪,你扮上男装和他一同去就是了!”

    湫荷心已有不忍,真真一个烂漫天真的姑娘,叫人疼爱还来不及,怎能再以谰言诬妄,可若实言相告,又有谁会信呢,只怕会被当成失心疯给活活打死。

    说话间,四姑娘已把一罐子的碧霞竹妃分装进了四个青釉荷叶盖罐,小心放在箱盒里,递给灿云道:“你带上湫荷一同给姐姐妹妹们送去,让湫荷多熟悉熟悉这里。”

    湫荷和灿云到了春竽阁,大丫鬟旺儿说是大姑娘正睡觉呢,两人递给她茶叶便从花墙夹道穿过往二姑娘房里去了,灿云见湫荷一直不语只觉得没意思,开口道:“你可真是个闷人,和大姑娘一样。从前的芒弱性格和四姑娘如出一辙,四姑娘竟不喜欢,偏喜欢你这样的。”

    湫荷道:“我还没见过大姑娘,不过看她的院落格局,也猜到是个清雅娴静之人了。”

    灿云悄声道:“大姑娘是这两年才不愿与人亲近的,大姑娘本已许配给左御史大夫齐祉之长子齐芥舟,可到了纳吉之日,齐芥舟却突然暴病身亡,大姑娘难以再蘸,只得守在自己闺房里,不知何时是出头之日。”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来至禺夫人院里,进上房请了禺夫人的安便出了角门往正房后的抱厦去。这禺夫人生的一副好面容,说话温温吞吞,湫荷见了她一时想起自己的母亲,强忍着眼泪跟着灿云。

    一进了屋,只见二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正一处坐着呢,二姑娘只比四姑娘大了两岁,与江怀逸只差了一月有余,却端庄老成,与四姑娘极为不同,听灿云说也早在张罗亲事了。五姑娘六姑娘还小,正在炕上打陀螺玩。

    灿云将茶叶送上说明了缘故,二姑娘道:“四妹妹有心了,这怀哥儿也不能一心只想着四妹妹,也该多惦记着我们姊妹几个呀。” 说罢看了湫荷一眼,问道:“这丫头是新来的?芒弱刚去了几天呀,新的就补上来了,要不怎么都说祖母该教四妹妹管家的本事呢,这效率是真的高呀!”

    湫荷不知里面原委不敢言语,灿云笑道:“二姑娘,老太太说过这芒弱的死不能再提,传出去影响不好,湫荷是外乡逃难来的,补了进来正好不用再去采买了,省了老太太不少心思,二姑娘就别再打趣了。”

    二姑娘冷笑着点点头,叫暖枝装了几块麻葛糕放进锦匣里捧给湫荷,道:“我爹爹带回来的,也叫四妹妹尝尝。”

    湫荷接过匣子,和灿云回了四姑娘房。

    四姑娘喊了司雁来教湫荷怎样绾发髻好看、怎样做针线,几个人说说笑笑,活脱脱亲姐妹的样子,一直玩到掌灯时分,定省后便归房歇息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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