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

    “记忆被偷?”

    猛地一抬头,瞎子“咣”得一声撞在桌板上,这才想起自己正蹲在灵堂的供桌下找尸体。衙门的人已经在魏府搜索了一个早上,这位置肯定不可能有什么尸体,但为了和院中忙碌的众人合群,他和刘贵枝还是装模作样地钻到了供桌下。

    此刻灵堂中短暂无人,刘贵枝于是借着巨大棺椁的遮挡,盘腿坐在了后面的地上,正在给瞎子解释什么叫记忆被偷,“我估摸着,就和范大成烧掉自己的记忆是一个意思吧,只不过这记忆到底拿在手里是个什么东西……那老东西也说不清。”

    结合语境,“老东西”应该是在说地藏。

    “他只说他从前也遇过这种情况,人死了,到了地府能成人形却没有记忆,没一会儿就会灰飞烟灭。一般情况下,都是因为死的时候带着记忆,死后记忆却出了岔子,从魂儿里脱离了出去,如此一段时间,魂儿就散了。”

    “那这么说,范小舟的魂儿也散了?”

    回想河堤上的一幕,刘贵枝失落点头。

    瞎子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

    刘贵枝面色凝重,早在来给瞎子报信前,她就已将这件事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如今自无震惊,更多的反是担忧,“你还记得高震霆离开的时候曾说过的那件事吗?”

    瞎子思索,“你是说,高震霆在范小舟出事当日在后室遇过的那个假装能通的戴着黑斗笠的人?”

    刘贵枝不置可否,很快接过话,“按地藏那老东西所言,范大成那葫芦一般人是动不了的,这也就说明,范小舟住在葫芦里那段时间是很安全的。如今他一出来便灰飞烟灭,若真是记忆被偷,那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时间,就是从他死到他被范大成捡进葫芦的这段时间。”

    瞎子闻言恍然,范大成在闭寺大典出事的当天夜里于家中自裁,那时葫芦理应已经制成,按此时间推算,范小舟记忆失窃应该也就是那两天的事,再结合刘贵枝特意提起的高震霆的话——她应该是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姑娘觉得偷走范小舟记忆的人,就是高震霆口中的黑斗笠人?”

    刘贵枝点头,“高震霆应该是知道些内幕的。他那时明里暗里说的,都是永慈寺当夜发生的事远比衙门想象的要多,可我想来想去,范小舟死得那么彻底,身上的伤口也全找到了来源,那三十份口供又是袁幸运偷的,还能有什么事儿留给这黑斗笠干?现在想想,他说不定说的就是这件事——范小舟于阳间阴间各死了一次,阳间的凶手是找着了,阴间的那个却没有。”

    “如此说来,到还真让高震霆说着了……”瞎子略有不安,蹲了半天,脚只怕都要麻了,却没有丝毫要坐下的意思,“可能是为了什么呢?特意挑了范小舟出事的晚上潜入寺中,第二天还差点被高震霆抓个正着,冒这么大险去偷范小舟的记忆,能是为了什么呢?”

    刘贵枝眯眼,“还能为什么,只怕是这范小舟的记忆里正藏着些什么……”

    话音刚落,棺后冷不丁传来柴有味嘹亮的声音,“喂!你们俩干嘛呢!找着什么没有啊?”

    瞎子被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又在供桌下摸了两个来回,竟真扫到一块硬物,拿出来放在阳光下一看,原是块砖头。

    “找着了……一块砖头。”

    *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柴有味揣手站在灵堂外,看着院子里新刨出来的大坑,不禁摇头感叹,好好的一座庭院,为了这一具失踪的尸体,愣是被毁的没样儿了,想到这儿,他不由得瞥一眼刘贵枝,有心揶揄,“这京城的衙门当真和那穷乡僻壤不同啊,找具尸体都这么认真。”

    刘贵枝懒理柴有味的阴阳怪气,全当没听见,转身只担心一旁的温良,她看上去脸色发白,情况不是很好。

    自昨日灵堂出事,魏家彻底乱了套,听说魏家老太太听到消息时直接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请来的郎中都说情况不妙。虽未亲眼见到,但见今日消失不见的管家老杜,刘贵枝猜测这家中应该的确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忙碌不堪的事情。

    “要起棺的时候,四个抬棺的伙计一动手,发现棺椁比早上抬进耳房的时候轻了不少,这才觉得不对,斗胆打开一个缝,往里看了一眼,人就没了。”一旁,柴有味见搭话失败,转而向瞎子聊起了昨天的情况。

    瞎子:“早上?这么说棺椁一开始不在耳房?”

    “不在,在灵堂。说是起灵的人来给看了风水,说这灵堂背阴,从这走不吉利,这才临时又把棺椁挪到了耳房,搬进去的时候挺沉,准备往外搬的时候就轻了。”柴有味已颇有经验,得心应手把能说的都快速过了一遍,“整个过程里棺椁边都有人,早上从灵堂搬出来的时候就是管家老杜盯着的,辰时开始有悼客陆续进出,他也一直都在牌位旁跪着侍奉,一直到那四名苦力接棒。整个过程,耳房的棺椁从没落单,有人撬棺抬着尸体偷跑的可能几乎是没有。”

    瞎子闻言若有所思,转身绕着此刻耳房中空荡荡的棺椁又走了两圈。这的确是座有分量的棺椁,棺椁分离,里面的棺材是实心木的,外面还有一层镂空石椁,里外加起来,重量只怕比一架轿子都要沉。

    按柴有味的说法,今日是停灵的最后一天,也是下葬的日子。府上办了正是吊唁仪式,请来了不少魏存生前于朝中的故交,整个仪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来来往往悼客众多,别说这一小方院子了,就是整个魏宅,能不被人看见的角落也是少有。在此前提下偷走葬礼的主角——那么大一具尸体,的确是天方夜谭。

    想到这里,瞎子也有些发愁,揣手站在暗处沉默许久,静静听着门口刘贵枝与温良说话。

    昨日事情发生得太急,刘贵枝离开的时候,整个魏府上下都在忙着寻找老爷的尸体,自没人顾得上回答她的问题,今日但见院中鸡飞狗跳,虽好像还是有些不合时宜,但总算抓住了温良,纠结了许久,她还是开口问起了喘症的事。

    “昂?昂。”身旁温良勉强回神,眼看就要到五月底了,院中衙役身上大多只剩一件棉布汗衫,哪怕是出任务,也鲜少有人还穿着官服,她却始终里三层外三层穿着一套整肃的红衣,看上去应该是个古板坚定的朝廷护卫者,刘贵枝却总莫名觉得她身上并没那种令自己讨厌的味道,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她永远不离头的那顶颇具侠气的草笠,永远抱在怀里的铁剑,永远笔直□□的身型——哪怕是低头说话,脖子也硬得像木头,“昂,对,喘症。”

    温良面色沉重,小小年纪,说气话一身正气,“这件事老杜一开始似乎都不知道,是那日出事时郎中与我单独提起,先生半月前的确私下找他看过一次喘症,不过我总觉得,他没得这病。”

    刘贵枝不解:“为何?”

    “因为一味药材。”温良脸上无甚表情,平静解释道,“其实若非说喘症,先生倒也的确得过一种喘症,只不过这种喘症,跟郎中判定他死亡原因时所说的不是一种喘症。”

    刘贵枝听得已有些发晕,“什么意思?”

    “一般提起喘症,说的应该就是突发的胸闷气短,全身无力,容易猝亡,但先生得的却不是这种毛病,先生的病,是真的会喘。这两种病虽都叫喘症,却是一个在心,一个在喉。先生病灶在喉,一旦接触某种特定的东西便会剧烈的咳嗽,咳着咳着就好像一块石头堵在喉咙里,胸下有气,也上不来,慢慢就憋死了……”

    听着倒和刘贵枝花藓的毛病有些相似,她疑惑,联系温良的前一句话,却也略有猜测,“所以,先生不能接触的,就是某一味药材?”

    “是。”温良点头,“名为瓜蒌子。碰也碰不得,这些年不管是得什么病,先生吃的药里都坚决不能放瓜蒌,如若放了,先生只怕病好前就得先被这药害死,这件事家里人都知道。但偏偏,先生找郎中抓的治疗喘症的药里,正有这一味瓜蒌子。”

    说着,她从腰带里扣出珍藏已久的草药包,打开的一瞬间,馊味冲天,好像阴雨天闷久不干的湿抹布,也不知这东西被她揣了多少天。

    刘贵枝下意识后退,自知自己并不认识什么瓜蒌子,只得暂时相信温良的话。

    “也是我收拾遗物的时候找到。”又小心收好草药包,温良继续道,“找到的时候还是没煎过的干草药,说明先生没吃过。”

    刘贵枝:“那有药方吗?”

    温良:“没有,翻遍了书房也没找到。”

    刘贵枝神色严肃,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那你……可有向郎中询问过这件事?”

    温良摇头,那段时间她正琢磨着找人偷偷来验尸,怕打草惊蛇,实有顾虑,“没正面问过,只旁敲侧击地打听过。据他说,是先生主诉自己有类似喘症的症状,他便给先生开了这服药,并且根据先生的自述,后来我也去医馆问过,这里面的草药也的确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治疗喘症的配方。不过从郎中大方提起此事的态度看,他似乎完全不知道瓜蒌子对先生来说是一味致命的毒药。”

    刘贵枝这才会意,魏存为了所谓的“喘症”,从医馆拎回了一包他根本吃不了的药,事后他一没将药里的瓜蒌子挑出来,二没煮药,三没找郎中重新抓药,如此行径,怎么看都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魏存自己不想活了。

    而这种可能,也很快被温良否认,“先生老来得子,平儿今年只有十一岁,老夫人已年过七十,上有老下有小,再大的事,先生也不可能扔师母独扛重担,这也不是先生的为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先生遇到了意外,死于非命。”

    刘贵枝嘴角微动,半天也没想到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好在温良的心思本也不在与她说话上,两人莫名默契,就这么并排在灵堂门口安静站了一会儿。院子里已被挖得满目疮痍,衙役们好像在参加除鼠行动,把每块看起来有所松动的泥土都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收获。

    看着这场面,刘贵枝不知为何,忽然自心底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先生既在御史台当差,温大人在魏家为徒多年,最后为何却去了刑部衙门?”

    问题突如其来,足够奇怪,温良却没有意外,反倒像等了很久,将头顶的草笠稍稍一压,义正言辞,“因为我要做大侠,永远在第一时间救百姓于水火。”

    刘贵枝身形一僵,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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