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燕子楼里,随着一声惊呼,刘贵枝猛地自床上坐起,好像诈尸,“你个……”

    “醒了?!”话还没说完,后院一声大喊,听声音,这回应该是真瞎子了。

    原本正在洗碗,他甚至来不及整理自己,提着挽起的裤腿就冲了进来,见刘贵枝果然已经睁开了眼,不知怎么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亦是长长松了口气,“醒了就好。”

    见此情景,刘贵枝生生将后半句“龟孙”两字吞进了肚子里,知牛头其实是在救自己,尴尬一笑,“谢……谢谢。”

    头顶牛头憋得难受,听到这一声“谢谢”,终是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另一边的马面却是不合时宜地细腻起来,凑在刘贵枝眼前看了好久,十分关心,“姑娘怎么眼睛红红的?梦里哭了?”

    “没有!”刘贵枝一抹眼睛,背过身去,咬牙提着两条还有些发麻的腿坐到了床边,只想赶紧把这段跳过去,没好气道,“怎么回事儿?”

    牛头继续笑,边笑还得边拍着一旁马面的肩膀,极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贱贱的,“还能怎么回事儿?我们俩救了你啊,你可知道你那记忆有多难找?”

    刘贵枝一愣,还是将目光放在了更靠谱的瞎子身上,“记忆?什么记忆?”

    “他们能钻进姑娘的记忆。”瞎子果然还是那个只会柔笑的瞎子,一开口便让人放心,指着牛马像在展示自己的儿子,“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姑娘此番被迷晕,怎么也叫不醒,还是地藏大人出的主意,让他们在姑娘的记忆中找到了姑娘的意识,这才把姑娘的意识扇醒了。若非如此,姑娘还不知要晕上多久,把人都要吓死了,这回,姑娘是真的该谢谢牛头马面。”

    听到“地藏”的字眼,刘贵枝眼中一沉,只当没听见。

    一旁牛头马面被瞎子夸红了脸,此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回敬,对瞎子的称呼都变了,“哎……公子也不能这么说,公子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啊,要不是公子,我们怎么可能那么精准地降落在武学院?唉唉……”

    牛头说着又点点刘贵枝,“你也得谢谢公子昂,要不是他一下想到你多半正梦见武学院的事儿,我们现在还在你那又臭又长的记忆中’徜徉’呢。”

    刘贵枝又狐疑看瞎子,他却只是轻松一笑,对刘贵枝微微颔首,安慰道,“不那么好找罢了。我也是突然想起来,那时在武学院,闻人总说什么树有灵魂,猜你多半会梦到她,所以才让他们去了那段记忆里找姑娘。”

    刘贵枝恍然,再想起方才瞎子提到见过地藏,这才明白,地藏多半是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瞎子。地藏不知她的担忧从何而来,瞎子却是切切实实认识过闻人,想刘贵枝最近正因闻人的那段话,为树魂的事发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的确能将她的梦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她依旧有些糊涂,自己明明只是做了个梦,又从何冒出“记忆”一说?

    “你们能钻进我的记忆,还能钻进我的梦?”她不免质疑。

    马面亦是笑,和牛头比起来,倒还算慈祥,“姑娘这话说的,姑娘的梦,不也都是基于记忆产生的?难不成,你做梦梦见的,全是陌生人的经历?”

    刘贵枝哑然,细想一番倒也合理,没再多说。

    外面日头正盛,阳光从窗棱中照进屋子,看起来已是第二日的日上三竿,刘贵枝又缓了一会儿,很快就下地溜达了两圈,已是无恙。

    反倒是瞎子,从地上坐起来,腿还有些发软,想想还是后怕,小心将窗子推开一条缝,看着外面开始收摊的小贩,颇有些遗憾,“史文朗还是跑了,衙门的人把地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

    刘贵枝早有预料,谈不上失望,点点头后又是突然想起些什么:“那那一家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瞎子:“还能怎么样,吓坏了呗。甚至,衙门的人赶到的时候,那一家四口都还在谈笑吃饭,根本不知道后院藏了这么大个隐患,还已经跑了。”

    刘贵枝又是皱眉,“衙门的人赶到?他们怎么找到我的?”

    瞎子:“他们就没完全放过佑安堂,最近几天一直派人在盯梢,就怕史文朗跑回来,结果却等到了姑娘。”

    他眯眼,语气略有嘲讽,“姑娘都不知道,盯梢的衙役在那院子里捡到姑娘的时候,一度以为姑娘咽气了,差点就要给姑娘拉走火化了,好在他从前在魏家见过姑娘和老柴一起,这才特意跑到了燕子楼,我们这才知道姑娘在佑安堂出了事——被一只狗骗了。”

    刘贵枝呆,挤眉弄眼一笑,明摆着是想把这话题糊弄过去:“这……这么严重吗?”

    瞎子面无表情,将“不吃这套”写在脸上:“呼吸脉搏全无?姑娘说严不严重?”

    刘贵枝不好意思挠头,也觉得有些丢脸,低头片刻后却是颇受启发:“哎?那那些鸟兽呢?”

    瞎子一愣,这才知道刘贵枝在那院子里见过什么,摇了摇头,“没有,衙门的人去的时候,什么都没见到。”

    刘贵枝面色凝重,随即沉声,“这么看来,史文朗应该把它们带在了身上。京城不比小镇,那么多衙役,又带着那些鸟兽,想来他未来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瞎子闻言有些不快,语气稍有指责,“姑娘还有功夫关心他?倒该想想自己怎么能让一个凡人给迷晕了才是吧?明明也是个神仙……竟能让点蒙汗药给治住了……”

    刘贵枝又是心虚一笑,眼神飘忽,东看看西看看,这才发现哪里也不见柴有味的身影。

    “他啊……”瞎子说着透过窗望向对面的魏家,道,“魏家又出事了,他又跑去对面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尸体被偷尸的人送回来了,不过不全。”

    “不全?缺什么?”

    “只有一条腿。”

    *

    虽然出事的地方在魏家,但听说衙门已经清理了现场,将证物线索都带回了衙门,所以刘贵枝和瞎子是在衙门外的石狮子旁见到柴有味的。

    “呦,可醒了。”顶着烈日,柴有味眉头拧得像麻花,听了门房的指引,快步倒腿从石阶上跑下来,先是将刘贵枝上下打量了一遍,又是看看瞎子手上的木头食盒,预感不祥,“干嘛啊?”

    瞎子灿烂地笑,“给你送饭。”

    柴有味不接招,只接食盒,“哦行,回去吧。”

    瞎子顺势握住他的手,笑得更灿烂,“顺便,顺便看看你们有没有要帮忙的。”

    柴有味冷眼,目光自瞎子处转到刘贵枝处,一张喜庆的脸瞬间变成一张臭脸,根本不像有心求人办事。

    刘贵枝却不在意,坚持面无表情,见柴有味看了过来,只有下巴微动,“晒吗?”

    “昂?”

    “晒吗?”

    柴有味眨眨眼,莫名有点害怕,“有……有点……”

    话还没说完,哪里“咔嚓”一声响,柴有味吓得倒退两步,下一刻就觉视线变暗,刘贵枝竟不知从哪举了把伞出来,稳稳当当打在了他头顶。

    柴有味气,狠狠闭眼又是长叹一声,“刘贵枝,你明明知道这儿不比禹城镇衙门来去自如,我在这儿不好过,还要提这种要求,你安的什么心啊?我跟你说过不要来衙门找我了吧,你现在用这种手段央求我带你进去,跟绑架我有什么区别……”

    “刘姑娘!”

    话又没说完,身后脚步声响起,一回头,温良拎着铁剑,正一阵风一样自石阶上“飞”下,直奔刘贵枝,“等很久了吧,抱歉,今日事情太多,请跟我来。”

    刘贵枝笑着摇头,向衙门的大门提裙迈步,中途路过呆滞在原地的柴有味,把伞插进了他手里,“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欠我一笔人情,记账上了。”

    柴有味:“……她还是晕着的时候比较善良。”

    *

    “昂,一开始是师娘发现的,先生’出走’多日,她依旧日日虔诚上香,直到那天早上,她说自己照例迷迷糊糊来到灵堂,正要点火跪席时,无意一抬头却发现原本大敞着的棺材不晓得被什么人关上了。家中连着出了这么多事,她一下就觉得古怪,叫了几个有力的下人搬开了棺材板,就在里面发现了这个。”

    顺着温良微有些颤抖的手指,刘贵枝越过前面十几个攒动的人头,费力看清了远处众人中心里桌子上的东西,是一条小腿。

    孤零零一条小腿,断口明显,应该是被人从什么人腿上用斧子或是锯子一类的工具切下来的,粗略一看,下刀处大概在膝盖骨上一指处。

    因为脱离了主体,又不知是被人从多远的地方用了多久带回来的,小腿断口上的血都快流干净了,算不上是血肉模糊,但糜烂的程度和腐臭的味道却实在让人退避三舍,恍惚中,刘贵枝好像回到了禹城镇的袁氏肉铺。

    而从身边人的对话中听,这条腿似乎已被认定是魏存的小腿,几个衙役皆是唏嘘不已,“果然,我就说尸体丢了,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儿,回来就剩一条小腿了……”

    “太残忍了,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连个全尸都不给人留,还特意送回来恶心人,这不会是要一点点拆吧……”

    “惹到硬骨头了呗。”

    周围一阵叽叽喳喳,嘈杂之声不时响起,哪怕只窥得一两句也不难听出,即便是见识颇多的京城衙役,也正对魏家的遭遇感到新鲜——先是莫名死亡,接着是尸体被偷,最后是小腿归家。这一系列看似毫无道理的事情,实际也毫无道理,非要解释,也的确唯有一句“为了泄愤而故意残忍”可说。

    想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温良说过方才一段话,已经背过身去,沉默了下来,一身红衣官服依旧严丝合缝一丝不苟,背影像一块又薄又硬的木板。

    一旁柴有味刚好嘬完食盒里最后一个鸡翅膀,平静给瞎刘二人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院子里的大槐树。

    院子里聚了不少衙役,槐树下难得有片空地,闹中取静。

    柴有味一声叹息,两手插腰,望着远处孤零零的温良,眉眼间也是担心,“让她自己待一会儿才能好,这回可是不好熬。”

    温良憔悴了很多,迟钝如刘贵枝也能感受到,她人又瘦了不少。刘贵枝能理解,若说魏存当真是干脆病死了,断气就算完,死人一入土,活人到点祭拜,该活还能活。偏偏魏存死得实在拖沓,如今是一条小腿,下个月是不是就会有小臂,下下个月是不是就会有一颗脑袋……谁也不知道,带着这样的恐惧,温良几乎就是一根点了火的蜡烛,过不了多久就会化成蜡。

    想到这,刘贵枝错觉中竟有些心疼的感觉,看着温良沉默的背影,莫名想起了小衙役。

    片刻后,她也转过了身去,“确定是魏存的腿?”

    柴有味点点头,不像玩笑。

    “怎么确定的?只是小腿的话,长得像的人很多吧。”

    “像的是很多,但听魏老夫人说,魏存右腿这里的骨头缺了一块——”柴有味说着弯腰敲了敲自己的膝盖,“所以很特别,一摸就能摸出来。毕竟是自己身上掉来的肉,这种事儿,也就只有母亲能从儿子身上知道,所以应该也做不了假。”

    刘贵枝面色凝重,又向着人群中心看去,那里,仵作正举着那条小腿研究,吸引看客无数。刘贵枝只有从人群缝隙中捕捉画面,确定那的确是一条右腿,至于膝盖上的骨头,想来仵作一摸就能得到印证。

    听到这里,瞎子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插嘴,“这么说,魏老夫人也知道这件事了?”

    柴有味抱手,“何止是知道了?若非说,这次的事儿若不是因为有魏家老太太,只怕还不会发现得那么快呢。”

    刘贵枝凝神,“魏老太太?发现小腿的人不是魏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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