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陌言知道自己买不起房子，就推着他卖炒粉的车，卷铺盖睡大马路。
没事的，反正他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他这样安慰自己。
只是他开始抽烟了，他试图用这个东西麻痹自己，告诉自己，没事儿，就这样活下去挺好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他没有必要成为那一小部分人。
的确。
每天躲避城管的生活，他已经习惯了。所以真有个女人过来，说想和他试一试的时候，他愣住了。
“你图我个啥？”金陌言忍不住问她。
“俺妈老给俺相亲，”那小姑娘是乡下人，说话还带点儿方言，“俺就是你身后早餐店儿的，俺们俩互相有个照应，免得老爷子担心。”
金陌言：“……”
他其实有点不忍心说，自己没房没车，啥也没有。
不过没关系。在那个傻逼学校的摧残下，他勤劳能干，特别特别能吃苦。给他点甜头，让他吃屎，他都能吃下去。
神奇的是，那小姑娘的爹妈还真同意这门婚事。
金陌言的父母压根儿不管他。
婚礼很简洁，也没来几个人。席都是在早餐店吃的，包子油条沙汤，外加一份他会炒的河粉，肠粉和面。那叔叔阿姨对金陌言是赞不绝口啊。
“贴个标签儿，”老爷子在金陌言头上比划了一下，“为民除害！”
金陌言感觉到哪里不太对，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他脑子转不过来。
因为这家人对他实在是太好了。
他什么都不会……嗷，会炒河粉……小姑娘给他安排吃的，喝的，住的。甚至还有玩儿的。搞得他对人家非常愧疚。
怎么办呢？
金陌言只能往死里干活。
早点起，晚点睡，不是吃饭的点儿，该刷盘子刷盘子。该拎东西拎东西。死命找活干。
累的时候，压力大的时候，他就躲在一个小角落里面，一个人偷偷的抽烟。
看着烟圈慢慢从口中吐出来，扩大，变稀松，再一点点消散。金陌言眯缝了一下眼睛，有时候又会想起在学校里被拼命压榨的生活，确实，那些人说的是对的，站在以后的角度，再去看那些事情幼稚得可笑。
只是，手腕上的疤痕告诉他，自己当时，真的就是那么一分钟一秒钟的熬过来的。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
说来也怪，就他这样炒河粉的日子竟然过得还挺不错的。他们生了一个娃，叫金晓福，是个女孩，白白胖胖的。忽然有一天，金陌言的爸爸打电话来了，说什么人老了想抱孙子。
金陌言忽然就有点火气：“云济不会生吗？”
“他和他老婆不都是搞科研的吗，”老爸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恨铁不成钢，但更多的是有点小骄傲，“云济前几天申请了一个专利，准备发表论文。他们醉心学术，都奔着光宗耀祖去的呢！”
金陌言深吸一口气：“所以我的任务就是生孩子是吧？”
“那谁让你不好好读书呢？”
“我什么时候不好好读书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好好读书了？！”
“我晚上作业写到两点的时候，你看我了吗？我因为背不出来课文抄三四十遍的时候，你看我了吗？我被你赶出家门的，上顿吃了没下顿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你又看我了吗？”
“你现在想抱孙子？”
“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干什么去了？你还想抱孙子啊！”
说罢，把电话挂了。
骂人是挺爽的。可是骂完心里又觉得有点奇怪。
毕竟是生你的人。虽然是有娘生没娘养，但确实，如果没有被生下来，也遇不到世界上这么多好人。
况且老婆还在旁边，说实在不行就原谅他们吧。每个人都会犯错的得给他们一次机会。
哎呀，好烦啊……
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破事！
发现老婆在外面有男人，金陌言悲哀地发现，自己不仅内心毫无波澜，而且觉得挺正常的。如果没有，他甚至还觉得小姑娘这辈子白过了。
摊上自己这么个傻缺。
好像这事还能填一填他内心愧疚的沟壑，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趴在都是油的卖河粉小车上打斗地主了，也可以无所顾忌地骂女儿了。
那些他小时候受过的，全都给女儿再受了一遍。
金晓福成绩当然很差，基因不行，爸妈更不行。
过几天，老爸又打电话来。
“你二舅爷家房子拆迁了，他大儿子出国了，女儿摔死了，挺乱的，反正财产过户给我了。”男人的声音在听筒里听起来沙沙的，“你也别骗我，我都知道，你就窝在沥洲东边，生了个女儿，叫福福。今年上三年级。我要去看看她。”
金陌言绕不清楚家里亲戚，也没有听出前句和后句有什么关系，只是说：“滚。”
“房子给我孙女。”老爸说。
“不要。”
老爸在那边轻轻地笑一声：“爱要不要。”
……
房子是怎么从老爸手里到了女儿手里，又是怎么从女儿手里到了老婆手里，金陌言完全不知道。到女人笑艳艳地用水果刀抵着喉管，提出要和他离婚，福福给他的时候，金陌言忽然反应过来。
操你大爷啊！
啊？
女人都这么善变的是吧！？
还是你一开始就是看着我老实，来骗我的啊！？
金陌言当天没有卖炒河粉，只是坐在离东街不远的角落里，点着一支烟。他看着烟头被一点点烧掉，变成闪亮的发着光的红色，再变成灰烬，落下来，落在他黝黑粗糙的指缝间。
金陌言觉得自己就像这一支烟。
把自己燃尽了，没有得到一点好处，还伤害了别人的身体。
他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呛得咳了好一会儿。
不想骂人了，骂不动了。
“爸爸，你怎么了？”清亮地童声响起，紧接着，一只手开始在他的背上很轻地上下顺，“你是不是受凉了？妈妈在受凉的时候就会这样拍我，应该会好一点。妈妈还说，要多喝热水……”
金陌言眼泪就直接下来了。
不，一定是被烟呛的。
一定是！
“别提你妈！”他听见自己说。
那声音特别哑，一点儿也不像他的声音。
“你他妈谁啊！”他听见自己又说，“离我远点！”
小女孩委屈道：“我是你女儿。”
金陌言扶额。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屁都没剩一个，还多了一个会吃饭的拖油瓶。他自己是能饿着，哪能让孩子饿着呢！
怎么办！
怎么办啊……
“我送你去孤儿院好不好？”金陌言掐了烟，摁着福福的肩膀道。
福福摇头。
的确，那什么狗逼的孤儿院，贵得要死。
金陌言手颤颤巍巍，从衣服里摸出几张浸油的票子，拉起福福的胳膊，想要塞在她手里：“我现在只有这些了，你……”
然后呢！
然后呢？
这孩子怎么办，不要了吗？
福福也哭了。
他使劲抠开孩子攥紧的五指，发现里面是两颗桃花糖。
“这……呜呜……是姜琦……给我的，”福福擦了擦眼泪，“她……只，两颗……我，我说……一颗给爸爸，一颗……给妈妈……”
她凑到爸爸耳边，轻声说：“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啊——
金陌言以为自己已经被赶出去一次了，应该会很有经验了，应该能像没事人一样，拍拍身上的灰，该干嘛干嘛去。
但他忘了，他自己也是个人啊！
就算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突然这个样子还是会难过的啊！
会崩溃的啊！
他觉得他人生中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无力的时刻。
自己没人要，孩子也没人要。
他根本没有能力再养活一个孩子。
他只能让福福去买两个五毛钱的大馍，他先掏出一根烟，冷静一下。
不再被得而复失的痛苦占据的大脑慢慢恢复了思考能力。
早餐店女人应该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可能早早就在外边儿学会混了，只是找个老实人过日子，不让父母反对和担心。
那也不对啊，她从自己身上什么也图不到，也该留下这个孩子，亲自养也好，父母养也好，至少有个传统观念里的传宗接代。
哦，也许她在外面也有孩子。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外面的娃比福福有出息，自然是留那个。但在外面养孩子也要钱，正好，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就是老家拆迁的房子。她把这玩意儿神不知鬼不觉拿了去，剩下的扫地出门。
从头到尾，他只是个工具人，人家从没有想过他的感受和死活，人家在外面过着逍遥快乐的日子。
哈哈哈。
金陌言觉得自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笑着笑着他又咳嗽起来。
一定是心理原因，他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哪哪都泛着疼。
哈哈哈。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搞钱，养活一个孩子？
一支烟已经抽完，福福也拿着两个馒头向他奔来。馒头已经凉了，吃着硬邦邦的。他看到了手里的桃花糖。
有办法的。
办法总比困难多。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春天会如约而来的。
……这句话是这么说吧？
金陌言搓了搓脸，拉起了福福的手：“我们去市中心吧。”
市中心能卖命的地方更多，应该更好养活一个孩子。
……
金陌言错了。
市中心能赚钱的同时，更能花钱。
他女儿又重新走上了和他曾经一样因为成绩不好而被霸凌的道路，他也不忍心看着一个那么小一团的孩子说，爸爸，他们又要交资料费了，好贵，我都不会写，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买。但是老师说，我不买，她就不教我了，让我每天去走廊站着……
“快别说了。”男人搂住孩子，撇过脸去。
他是不是特别没用，竟然还要一个乳牙都没换完的孩子安慰。
这时候，他会默默转身去，关上房门，抽一支烟，把那颗桃花糖拿出来再看看。
挺好，挺好，还活着，还有希望。
等着等着，等到福福六年级，希望真的来了。
是金云济，他那个三味大学的弟弟。
“哥，我有个师范的朋友，想找个孩子教一下，正好咱们家金晓福不是小升初了嘛，很合适。”
“我没钱。”金陌言说罢就要挂电话。
对面笑了笑：“钱不重要，她家里有矿，读研读到三十多岁都供得起。她就是去体验生活的，哥，你别有心理负担。”
……
金陌言从没想过，这位会愿意倒贴钱在福福身上。
更没想到，她会愿意和他在一起。
“你图我个啥？”金陌言也忍不住问她。
她平静道：“我不想生孩子。也就是图个安稳日子，能安享晚年。”
这些人，他无法理解。
不过生活倒是真的一天天好起来。
在女人的优秀教导下，福福很快不垫底了，还考上了沥洲不错的高中，七中。
金陌言在工地上和买炒河粉的街头都混得风生水起，好像确实是有点那什么“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的意味了。
你看，废墟上真的能开出花来。
……
二院，急诊室。
“肺癌。”
他早就听到了。
那些人还骗他，说是肺炎，吊几天水就好了，哈哈哈。
正巧她家里的公司破产了，欠了一屁股的债，没有一点钱治病。
百因必有果，他的报应就是肺癌呗。
金陌言一边咳血，一边对着窗口洒下的光里的灰尘，把那颗桃花糖举到了最高的地方。
糖碎了，他的人生结束了。
带着数不清的无奈和遗憾。
……
方兴都第一次看的时候很糊，是无情的工作机器，没有任何感受。
第二次看：……王德发。
很狗血。
这是方兴都给予的中肯评价。
但是真正悲剧的开始只有一句话——
你再努力努力，就好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没事的，反正他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他这样安慰自己。
只是他开始抽烟了，他试图用这个东西麻痹自己，告诉自己，没事儿，就这样活下去挺好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他没有必要成为那一小部分人。
的确。
每天躲避城管的生活，他已经习惯了。所以真有个女人过来，说想和他试一试的时候，他愣住了。
“你图我个啥？”金陌言忍不住问她。
“俺妈老给俺相亲，”那小姑娘是乡下人，说话还带点儿方言，“俺就是你身后早餐店儿的，俺们俩互相有个照应，免得老爷子担心。”
金陌言：“……”
他其实有点不忍心说，自己没房没车，啥也没有。
不过没关系。在那个傻逼学校的摧残下，他勤劳能干，特别特别能吃苦。给他点甜头，让他吃屎，他都能吃下去。
神奇的是，那小姑娘的爹妈还真同意这门婚事。
金陌言的父母压根儿不管他。
婚礼很简洁，也没来几个人。席都是在早餐店吃的，包子油条沙汤，外加一份他会炒的河粉，肠粉和面。那叔叔阿姨对金陌言是赞不绝口啊。
“贴个标签儿，”老爷子在金陌言头上比划了一下，“为民除害！”
金陌言感觉到哪里不太对，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他脑子转不过来。
因为这家人对他实在是太好了。
他什么都不会……嗷，会炒河粉……小姑娘给他安排吃的，喝的，住的。甚至还有玩儿的。搞得他对人家非常愧疚。
怎么办呢？
金陌言只能往死里干活。
早点起，晚点睡，不是吃饭的点儿，该刷盘子刷盘子。该拎东西拎东西。死命找活干。
累的时候，压力大的时候，他就躲在一个小角落里面，一个人偷偷的抽烟。
看着烟圈慢慢从口中吐出来，扩大，变稀松，再一点点消散。金陌言眯缝了一下眼睛，有时候又会想起在学校里被拼命压榨的生活，确实，那些人说的是对的，站在以后的角度，再去看那些事情幼稚得可笑。
只是，手腕上的疤痕告诉他，自己当时，真的就是那么一分钟一秒钟的熬过来的。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
说来也怪，就他这样炒河粉的日子竟然过得还挺不错的。他们生了一个娃，叫金晓福，是个女孩，白白胖胖的。忽然有一天，金陌言的爸爸打电话来了，说什么人老了想抱孙子。
金陌言忽然就有点火气：“云济不会生吗？”
“他和他老婆不都是搞科研的吗，”老爸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恨铁不成钢，但更多的是有点小骄傲，“云济前几天申请了一个专利，准备发表论文。他们醉心学术，都奔着光宗耀祖去的呢！”
金陌言深吸一口气：“所以我的任务就是生孩子是吧？”
“那谁让你不好好读书呢？”
“我什么时候不好好读书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好好读书了？！”
“我晚上作业写到两点的时候，你看我了吗？我因为背不出来课文抄三四十遍的时候，你看我了吗？我被你赶出家门的，上顿吃了没下顿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你又看我了吗？”
“你现在想抱孙子？”
“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干什么去了？你还想抱孙子啊！”
说罢，把电话挂了。
骂人是挺爽的。可是骂完心里又觉得有点奇怪。
毕竟是生你的人。虽然是有娘生没娘养，但确实，如果没有被生下来，也遇不到世界上这么多好人。
况且老婆还在旁边，说实在不行就原谅他们吧。每个人都会犯错的得给他们一次机会。
哎呀，好烦啊……
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破事！
发现老婆在外面有男人，金陌言悲哀地发现，自己不仅内心毫无波澜，而且觉得挺正常的。如果没有，他甚至还觉得小姑娘这辈子白过了。
摊上自己这么个傻缺。
好像这事还能填一填他内心愧疚的沟壑，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趴在都是油的卖河粉小车上打斗地主了，也可以无所顾忌地骂女儿了。
那些他小时候受过的，全都给女儿再受了一遍。
金晓福成绩当然很差，基因不行，爸妈更不行。
过几天，老爸又打电话来。
“你二舅爷家房子拆迁了，他大儿子出国了，女儿摔死了，挺乱的，反正财产过户给我了。”男人的声音在听筒里听起来沙沙的，“你也别骗我，我都知道，你就窝在沥洲东边，生了个女儿，叫福福。今年上三年级。我要去看看她。”
金陌言绕不清楚家里亲戚，也没有听出前句和后句有什么关系，只是说：“滚。”
“房子给我孙女。”老爸说。
“不要。”
老爸在那边轻轻地笑一声：“爱要不要。”
……
房子是怎么从老爸手里到了女儿手里，又是怎么从女儿手里到了老婆手里，金陌言完全不知道。到女人笑艳艳地用水果刀抵着喉管，提出要和他离婚，福福给他的时候，金陌言忽然反应过来。
操你大爷啊！
啊？
女人都这么善变的是吧！？
还是你一开始就是看着我老实，来骗我的啊！？
金陌言当天没有卖炒河粉，只是坐在离东街不远的角落里，点着一支烟。他看着烟头被一点点烧掉，变成闪亮的发着光的红色，再变成灰烬，落下来，落在他黝黑粗糙的指缝间。
金陌言觉得自己就像这一支烟。
把自己燃尽了，没有得到一点好处，还伤害了别人的身体。
他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呛得咳了好一会儿。
不想骂人了，骂不动了。
“爸爸，你怎么了？”清亮地童声响起，紧接着，一只手开始在他的背上很轻地上下顺，“你是不是受凉了？妈妈在受凉的时候就会这样拍我，应该会好一点。妈妈还说，要多喝热水……”
金陌言眼泪就直接下来了。
不，一定是被烟呛的。
一定是！
“别提你妈！”他听见自己说。
那声音特别哑，一点儿也不像他的声音。
“你他妈谁啊！”他听见自己又说，“离我远点！”
小女孩委屈道：“我是你女儿。”
金陌言扶额。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屁都没剩一个，还多了一个会吃饭的拖油瓶。他自己是能饿着，哪能让孩子饿着呢！
怎么办！
怎么办啊……
“我送你去孤儿院好不好？”金陌言掐了烟，摁着福福的肩膀道。
福福摇头。
的确，那什么狗逼的孤儿院，贵得要死。
金陌言手颤颤巍巍，从衣服里摸出几张浸油的票子，拉起福福的胳膊，想要塞在她手里：“我现在只有这些了，你……”
然后呢！
然后呢？
这孩子怎么办，不要了吗？
福福也哭了。
他使劲抠开孩子攥紧的五指，发现里面是两颗桃花糖。
“这……呜呜……是姜琦……给我的，”福福擦了擦眼泪，“她……只，两颗……我，我说……一颗给爸爸，一颗……给妈妈……”
她凑到爸爸耳边，轻声说：“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啊——
金陌言以为自己已经被赶出去一次了，应该会很有经验了，应该能像没事人一样，拍拍身上的灰，该干嘛干嘛去。
但他忘了，他自己也是个人啊！
就算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突然这个样子还是会难过的啊！
会崩溃的啊！
他觉得他人生中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无力的时刻。
自己没人要，孩子也没人要。
他根本没有能力再养活一个孩子。
他只能让福福去买两个五毛钱的大馍，他先掏出一根烟，冷静一下。
不再被得而复失的痛苦占据的大脑慢慢恢复了思考能力。
早餐店女人应该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可能早早就在外边儿学会混了，只是找个老实人过日子，不让父母反对和担心。
那也不对啊，她从自己身上什么也图不到，也该留下这个孩子，亲自养也好，父母养也好，至少有个传统观念里的传宗接代。
哦，也许她在外面也有孩子。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外面的娃比福福有出息，自然是留那个。但在外面养孩子也要钱，正好，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就是老家拆迁的房子。她把这玩意儿神不知鬼不觉拿了去，剩下的扫地出门。
从头到尾，他只是个工具人，人家从没有想过他的感受和死活，人家在外面过着逍遥快乐的日子。
哈哈哈。
金陌言觉得自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笑着笑着他又咳嗽起来。
一定是心理原因，他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哪哪都泛着疼。
哈哈哈。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搞钱，养活一个孩子？
一支烟已经抽完，福福也拿着两个馒头向他奔来。馒头已经凉了，吃着硬邦邦的。他看到了手里的桃花糖。
有办法的。
办法总比困难多。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春天会如约而来的。
……这句话是这么说吧？
金陌言搓了搓脸，拉起了福福的手：“我们去市中心吧。”
市中心能卖命的地方更多，应该更好养活一个孩子。
……
金陌言错了。
市中心能赚钱的同时，更能花钱。
他女儿又重新走上了和他曾经一样因为成绩不好而被霸凌的道路，他也不忍心看着一个那么小一团的孩子说，爸爸，他们又要交资料费了，好贵，我都不会写，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买。但是老师说，我不买，她就不教我了，让我每天去走廊站着……
“快别说了。”男人搂住孩子，撇过脸去。
他是不是特别没用，竟然还要一个乳牙都没换完的孩子安慰。
这时候，他会默默转身去，关上房门，抽一支烟，把那颗桃花糖拿出来再看看。
挺好，挺好，还活着，还有希望。
等着等着，等到福福六年级，希望真的来了。
是金云济，他那个三味大学的弟弟。
“哥，我有个师范的朋友，想找个孩子教一下，正好咱们家金晓福不是小升初了嘛，很合适。”
“我没钱。”金陌言说罢就要挂电话。
对面笑了笑：“钱不重要，她家里有矿，读研读到三十多岁都供得起。她就是去体验生活的，哥，你别有心理负担。”
……
金陌言从没想过，这位会愿意倒贴钱在福福身上。
更没想到，她会愿意和他在一起。
“你图我个啥？”金陌言也忍不住问她。
她平静道：“我不想生孩子。也就是图个安稳日子，能安享晚年。”
这些人，他无法理解。
不过生活倒是真的一天天好起来。
在女人的优秀教导下，福福很快不垫底了，还考上了沥洲不错的高中，七中。
金陌言在工地上和买炒河粉的街头都混得风生水起，好像确实是有点那什么“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的意味了。
你看，废墟上真的能开出花来。
……
二院，急诊室。
“肺癌。”
他早就听到了。
那些人还骗他，说是肺炎，吊几天水就好了，哈哈哈。
正巧她家里的公司破产了，欠了一屁股的债，没有一点钱治病。
百因必有果，他的报应就是肺癌呗。
金陌言一边咳血，一边对着窗口洒下的光里的灰尘，把那颗桃花糖举到了最高的地方。
糖碎了，他的人生结束了。
带着数不清的无奈和遗憾。
……
方兴都第一次看的时候很糊，是无情的工作机器，没有任何感受。
第二次看：……王德发。
很狗血。
这是方兴都给予的中肯评价。
但是真正悲剧的开始只有一句话——
你再努力努力，就好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