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山神声音沙哑,音调奇特,好像是很久没说过话的人突然拾起语言功能。

    他将那颗普通的石头拿在手中端详。——拳头大小,山灰色,像鹅卵石一样光滑,整体看来就是一颗特别平常的石子。

    山神得不到回答也不在意:“你刚刚……净化掉了诅咒?”

    什么净化?

    辰溪这么想着,一道和她本音一模一样的声音也出现了,格外引人注目。

    “我能说话了?”她试了试,没想到真的可以。

    听到手中石头说话了,本只是试探的山神沉默了,目光幽幽盯着辰溪。

    “真的是你做的……?”山神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你、怎么做到的?”

    辰溪不敢开口了,她定在原地,就当自己是一颗无知无觉的石头。

    那只尖锐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石头,把她戳得摇摇晃晃。被触碰的感觉很奇怪,就像她在一层薄膜里,有人隔着薄膜触碰她。

    石头不说话,山神也不在意。他慢慢走到水潭边,伸出手臂,平静威胁:“不说话,就把你扔下去。”

    “石头,浮不上来。”

    “你会一直呆在水底……天荒地老。”

    辰溪头皮发麻,她看向山神没有情绪的双眼,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

    爱又在她脑袋里吵起来了:[快点安抚山神!要是你掉到水底了,之后就更帮不了山神了!]

    她能帮山神什么?

    但是她直觉自己现在还是听爱的话比较好。辰溪正欲开口安抚,刚吐出一个“我”字,就被山神打断。

    山神突然眯了眯眼:“天意?”

    “天意怎么会在一颗石头里?”

    他伸出手指,指尖颜色越来越浅,到几乎半透明时,手指彻底伸进了石头。

    辰溪不自觉战栗,不是肉//体,而是灵魂上的入侵感,要她感觉自己正彻底被侵占。

    “人类的灵魂?”

    山神试着用手指勾了勾,想把灵魂勾出来,但灵魂似乎完全和石头相融了,不能勾出来。

    山神又用手指搅了搅,想找到刚刚看见的天意,但是一无所获。

    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山神一脸可惜地伸出手指。

    山神手指离开后,辰溪灵魂上那种奇怪酥软的感觉消失了。

    不过山神还不打算放过她,没给她松口气的时间,追问:“人类,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垂下眼帘,叹口气,慢悠悠说:“你想做些什么呢?是要对我许愿吗?”

    他脸上挂起无奈的笑容,语气突然变得格外轻柔,好像在看调皮的孩子。

    只是这笑不达眼底,像锁定猎物的冷血动物,有种诡异的兴奋感。他轻轻用手指点了点石头,轻飘飘说:“想许什么愿望呢?”

    “告诉我吧,我会为你实现的……”

    在昏暗的月光下,山神周身散发着无止尽的恶意,如冰锥般,刺得辰溪血液温度霎时降到了零点。

    辰溪大脑拉响警铃。

    不对劲!

    她不可能真跟着山神的思路走朝他许愿,如果她那样做了,一定会有特别糟糕的事情发生!

    辰溪大脑疯狂运转,亟需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理出应对措施。

    即使内心很清楚这只是一场梦,她的心脏仍被惊得狂跳,如果她有躯体,身体一定会停不下颤抖。

    “我、我……”辰溪结结巴巴,眼看山神漫不经心地一根根松开手指,在她就要掉下之刻,忽地灵光一闪,大声打断了对方的动作,“我不想找你许愿!”

    “——我是想帮助你!”

    山神表情古怪:“帮助?”

    辰溪疯狂点头,随后又意识到自己只是颗石头,连忙开口:“我是来净化你身上的诅咒的!”

    她还记得山神最初透露出来的信息,她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吃掉黑液,但对山神来说是净化诅咒。

    所以黑液就是诅咒,她吃掉黑液就等于净化。

    山神表情没有变化,沉默盯着石头。

    辰溪被看得惴惴不安,难不成是自己说错话了吗,不应该呀。

    “因为我信仰你呀!”她说,“所以我想帮助你,净化你身上的诅咒。”

    她绝口不提诅咒对她来说很好吃,满口都是为了山神,语气坚定,试图感化山神。

    哪想山神还是没什么反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辰溪吞口唾沫,也不敢说话了。

    黏稠窒息的沉默在一神一石中弥漫。

    许久,山神忽地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他勾起温和的笑容,重新握紧石头收回手,温柔说:“跟你开了一个玩笑。”

    辰溪:“……”我信你个鬼。

    “既然你信仰我,那我肯定会好好珍惜你这样的信徒,怎么舍得伤害你呢。”

    山神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引诱般开口:“要是有什么愿望就告诉我,我会替你实现的。”

    傻子才敢跟你许愿!

    辰溪在心里哼哼唧唧吐槽。

    天空又降下了鹅毛大雪。

    山神任由雪轻飘飘落在他身上,走得很慢,把地上的积雪踩得咯吱作响,边走边问:“你是怎么来的?”

    “我也不太清……”看到山神微笑凝固,辰溪声音越来越小,小动物的直觉要她吞下未完的话,话锋一转,“我是睡觉做梦后就来了!”

    “梦?”

    山神笑意不变:“你觉得这里是一场梦么?”

    辰溪含糊嗯了一声,声音很小,但仍被山神捕捉到了。

    他摘下一朵梅花,碾碎在手掌,声音很轻:“既然这一切都是梦,那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害怕呢?”

    又是一个死亡提问。

    辰溪没想到山神这么难对付,只得绞尽脑汁想出原因:“主要是我敬仰你,哪怕在梦里,我也不想冒犯你。”

    “而且——掉进水潭后就见不到你了,我想一直陪着你!”

    这次换山神沉默了。

    直到走到了一个堆满珠宝的山洞里,山神才幽幽说:“你还挺像只小狗。”

    辰溪:???

    他笑了出声:“嗯……挺可爱。”

    随后他随意坐在了山洞的泥地上,把石头扔到一边,闭眼不说话了。

    辰溪抓耳挠腮,想了一晚上也想不出山神这话的意思。

    直到她从梦中醒过来,才突然反应,山神在拐着弯子骂她像狗一样——惯会舔着脸讨好人。

    辰溪的脸霎一下涨得通红,她鼓起脸颊,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气。

    觉是睡不着了,她掀开床帘,发现天已经亮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间。

    光透过油纸窗照到了辰溪软嫩的脸庞。

    或许是因为梦中受惊的缘故,她的眼尾洇出瑰色的红,纤长细密的眼睫湿成一缕一缕的,白皙的脸颊也晕染上了薄粉,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没、没发生什么吧?]爱小心翼翼问,[你这情况不太对劲,你有没有被山神扔到水潭里?]

    爱在被山神发现的一瞬间就藏匿起来,除非她自己暴露,否则山神永远找不到她。

    山神太敏锐了,一旦山神出现她就得藏起来。藏匿的代价就是看不见听不见外界的情况,也不能与辰溪沟通。

    辰溪听到爱的声音更气了,眼眶红通通的,没好气地说:“你还好意思说?你人呢!”

    “要我接近山神,结果你失踪了!”

    辰溪很少生气,如今真的是委屈到了,是爱要她扑到了山神身上,结果她被威胁的时候就不见了。

    说好的天意呢?天意怎么这么弱?

    爱知道自己做的不好,讪讪说:[山神太敏锐了,对不起……]

    [哎,我也不想……山神出现,我就不能出现了。]

    辰溪用棉被裹住自己,只露出自己乱蓬蓬的脑袋瓜子。刚醒来还有点起床气,听到爱乱七八糟的解释,起床气慢慢消了,她也冷静了下来。

    回想自己刚刚的模样,辰溪打了个颤。

    她方才像极得了癔症的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辰溪捏住被子,心脏重重沉下去。

    不行!不能再和爱说话了。

    之后不管爱跟她说什么她都不听不理不回应,气得爱哇哇叫。见自己撒泼打滚辰溪也没反应,爱只好安静了,只是偶尔说几句话证明自己还在。

    辰溪刷完牙洗完脸,就揣着怀里的书,急匆匆跑出了家门,连早饭也顾不上吃。

    她要通过怀里的这本书了解山神,想知道书里的山神和自己梦到的山神有什么区别。

    梦里的山神性格太恶劣了,她才不信山神会是那样的性子。

    ——看着外表温温柔柔,其实内里装着的是浑浊恶意的黑泥。

    真可恶。

    看禁书肯定不能被人发现,她打算去钰山山脚下的小树林。

    小树林深处有一个小山洞,是她的秘密基地。她经常会在春秋时候去那里,那里安静而且光线好,适合自己看一些见不得人的书。

    只是她还没在冬天的时候进去看过。

    快步走进了小树林,残留枯叶、树枝藏在雪下,被她踩得咯吱响。

    树林里的每一棵树都瘦瘦高高的,枝桠重重叠叠交错在一起,几乎把太阳阻绝在了外面,阳光只能透过叶肉照进来的,朦朦胧胧,好不清晰。

    明明是白天,树林里却格外昏暗。

    辰溪后悔了。

    起初头脑发热不觉得害怕,现在被林间四面八方的凉风吹着,把她的脑袋给吹降温了,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走都走到这里,掉头回去的意义不大。

    她现在这个位置距离山洞仅仅百步路,辰溪鼓起勇气,心想,只要没遇到蛇,就问题不大。

    蛇也不至于会在冬天出现吧?

    可哪知道刚在心里这么想,脑袋顶的帽子就被不知名的东西勾了勾。

    不、不会吧?

    辰溪后脖颈当即冒出密密麻麻的疙瘩,手心瞬间流出冷汗,她颤颤巍巍向上看去,和树枝上一双铜黄的眼睛对上了。

    它浑身碧绿,颜色过于鲜艳,一看就有剧毒。

    辰溪:“……”

    为什么大冬天的,这条蛇不仅没有冬眠,看起来还这么精神!

    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怕蛇。

    怕到什么程度呢,曾经有天晚上家里进了蛇,她直接晕倒过去了。

    现在和她最怕的生物一对视,她几乎要像面条一样软倒在地。

    可是如今她不能倒,这不是在家里,而是在野外,冬天的野外。

    就这样晕倒下去,说不定没多久就冻死了。

    “别、别……”辰溪语言系统混乱,结结巴巴胡乱说话,眼眶红通通的,要不是情况不对,她都要哭出来了。

    那条蛇却像是逗弄她似的,身体慢慢向下滑去,几乎要和辰溪平视。

    蛇嘶嘶吐出鲜红的蛇信子,腥气越来越浓郁,辰溪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咔、咔。”

    左后方传来声响——是衣服在刮过灌木——声音越来越近。

    注意到远处有人来,蛇抬起脑袋,收回了舌头,蜿蜒着回到树枝,窜到更高处,瞬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拨开灌木,一个男人走过来,一眼看到愣在原地的少女。

    “这位姑娘?”

    这是一道陌生的声音,辰溪从未在村里听过。她还有些没缓过来,身体僵在原地,手心被她掐出发白的指印。

    身后再次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声,男子走到了辰溪面前。

    他身着一身绿色军大衣,看着很旧,头发也随意用黑木簪子盘上,一双丹凤眼盛满担忧。

    “姑娘,可需要帮助?”

    辰溪再也憋不住眼泪,鼻头通红,泪珠子一颗接一颗像断线的珍珠掉出。

    她用袖口擦着眼泪,边哭边说:“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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