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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外面那么冷你给我把外套穿上!还有啊,以后你能不能接过水试试温度再喝,你就不怕胃没养好就把嗓子也给烫烂了?”红灯前停下的梁诗诗看向副驾驶座,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还笑意盈盈的?自己说这这么多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到底要怎样做这孩子才能学会不要让自己的胃受罪以及对领导说NO?嗐,想想几个小时前也才结束了加班回到家就倒头睡的自己,诗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司映萱憋笑,这位一直在“发脾气”的暴躁司机把车停在离急诊科最近的车位,并提前调好了车内温度,五分钟了没有感觉到丝毫冷意反而因为“被迫”喝了很多热水浑身冒汗,这才脱了外套,没想到这就又被训了。看看手里某人准备好的专属于自己的保温杯里终于有了点任务完成的样子,如释重负地拧好了盖子,心里滋滋冒甜,你递来的水怎么能一样嘛。

    司映萱摇了摇手中的杯子,好声好气地哄起来:“我喝了一半啦你听~我保证从今天起每天用你买给我的饮水机喝两升热水,按时吃饭,每餐都拍给你看,你监督我好不好啊~别气啦。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见隔壁没了声,司映萱非常满意地展了笑颜,吐了吐舌头。长时间的默契让她知道如何用一把顺毛刷,让旁边刚还咋呼的狮子温顺下来。可这笑容维持了不到三秒就又僵硬了起来,想到接下来需要交代的事不一定能被从宽处理,司映萱的胃似乎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将这一幕收下眼底的司机立马放倒了副驾座位:“马上到了,你先躺会。”病久成医的道理在陪同人这里也同样有效,某人想到这里就又有点怒其不争。

    被放倒的司映萱看着车顶外加速飞驰而过的夜空,知道这是去梁诗诗出租屋的路,心里又升起了复杂的情绪,面对这么好的骑士,她实在是不忍隐瞒,犹豫再三后还是开了口:“诗诗,我……我……那个……”本就有些如鲠在喉,这时身上盖过来的小毯子更是让她辗转升起的勇气之火灭了个彻底。

    “上周回家你妈跟你说什么了?”联想到这一路吞吞吐吐的映萱,梁诗诗主动开了口。

    明明是疑问句,但竟然有着肯定句的气势。司映萱扭过头不敢看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她……就老样子呗,催我相亲结婚。是我,我……就……就我们单位我说很幽默的那个,嗯……就是你说路人乙的那个还记得吗?我……我前两天答应他的追求了,就……就忽然想安定下来,也不奢望找一个多喜欢的人了。我……现在的我觉得能逗我笑就足够了,好像就这么回事,我……我还是不想瞒着你,你是我最亲的人,我知道你会生气,我——”她知道她如果不一口气说完,她再也没有勇气重复这段话,所以她吞吞吐吐吸气吐气好几次,坚持着没有逻辑的解释。她不知道用什么话来接才能显得足够真诚,她真的还没想好。车内沉默的气氛让她以为等待她的会是刹车会是咆哮或是冷言冷语,她都准备好了接受,可她听到的话虽然带着极强的冷气,内容却是“你胃疼来挂急诊,他人呢?”

    “啊?嗯……你说你要过来,我就打发他回去了。”

    梁诗诗断了好久的神经终于接上了,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从小就不能一个人上厕所不愿意一个人吃饭的她,竟会是独自出现在医院看好病拿好药的状态。这就解释得通了。

    “那挺好,下次不用我半夜扛你去医院报到了。人家赵医生的女朋友碰到我好几次了,还以为我追他,才隔三差五那么多问题呢。”

    “那还不是你自己,都28的人了,脸蛋像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谁家女朋友不得拉响警报啊?”说到这里,司映萱才忽然觉得,这剧本不太对啊!“不对,你……怎么不训我啊?”

    “……要不我现在补充一下?”话说到这里车已经停稳倒好入库了。的确是很快,这个话题才刚开始进行,就到达了目的地。司映萱暗忖她该不会是在赌气然后接下来阴阳怪气或者不搭理自己了吧?然而这个怀疑一直也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再次开口,她实在是难受,比刚才的胃疼还要憋得慌。

    “诗诗,我知道你没睡。你是不是……生我气睡不着?你能不能不要迁就我不要宠着我,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啊?我承受得了,我……我我没那么柔弱了,我真的可以……”这句话再次有魄力被问出口的时候,两人已经洗漱完躺下近二十分钟了。梁诗诗的确没有睡着,个中缘由都有,她分析出的最大可能性是那罐蓝牛,当然期间还有吃豆人跳了出来又摇头晃脑地被逼退了下去,但她着实还真没往这个可能性上想过。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梁诗诗晃了晃头想甩掉那两个吃豆人,又补充道:“萱宝,是,我以前是生气你那什么奇葩审美,先是喜欢那狗昊,人如其名,真的曰天。我也的确把我人生大半脏话都贡献给了他。那是因为什么?他一个一无是处的渣男到处在外面贡献自己,给别人几十分钟的温暖,也就你一个能看出他所谓的惊天气质,要死要活天天嚷嚷着要给他做饭送网吧去!后来还有那什么体育特长生,他明明就是广撒网,对你不是真心实意,你瞒着我偷偷地去谈恋爱,你跟我哭着说他劈腿的时候我怕你难受想不开我专门飞去找你,你又一个心软又原谅他了!……对,那时候我真的生气,我可太气了。我气你照顾不好自己,我也气你所谓的怕我生气不敢告诉我。可我不是一个你人生的绊脚石,你过的幸福是我很重要的心愿,我知道我没给路人乙很高的评价,但我现在把我那句挺好补充完整。至少现在,我觉得能让你笑的男生挺好,我觉得你既能满足父母的希望又能再次拥有寻找幸福的勇气挺好,我觉得你以后上班时也有人能监督照顾挺好,我觉得你很快坦诚地告诉了我挺好,我觉得你真的挺好非常好,我希望你幸福,当然,我觉得妥协了的婚姻选择不是爱情,但我依然希望你幸福,毕竟你有我在,就挺好的。”

    虽然梁诗诗没有明说,但她话的意思很明了翻译过来就是,我不希望你嫁给妥协于现实压力的婚姻,如果你觉得这也算爱情那你就试试,反正受伤了还有我这个后盾。其实她不傻,她心里很清楚,她看着现在的男朋友时,并没有当年的一腔热血,她的确并不知道现在对于年纪和爱情婚姻的重新定义会不会有不良的反噬。

    司映萱环了环梁诗诗的胳膊,她知道这些云淡风轻的话的背后,是总能让她无比安心的人,有梁诗诗在,她就什么也不怕。她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陷入了沉默,因为在脑海里使劲搜寻,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辞藻来表达她现在的心情。这个人的嘴啊,可太值钱了,捅人的时候不带一丝犹豫,刀刀致命,甜起来同样可以要人命。她想,她们的确是认识太久了,久到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再没心没肺也不怕受伤害;久到梁诗诗既然敢于再次提起这些人,就必定是知道这时候她已经完全释怀了;久到这些年她也学会了很多俏皮话,可以和对方过个几招了;久到以前的梁诗诗又酷又耀眼,遥不可及的霸气走哪漏哪,现在却可以时而温柔地解释这么多给她听;久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记得身旁的人跟她循循善诱的时候说过,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睛是说不了慌的。而她这么久以来似乎从没见她这最爱的挚友眼睛亮起来过。

    司映萱想起了什么,开口道:“那个,我听以前高中班同学说,小张好像发表了很好的文章,最近要回国找工作了,你知道吗?”

    小张——这两个字让刚从脑海里退下的“吃豆人”又在眼前上线了。梁诗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边想着你个司映萱,什么仇什么怨,还让不让人睡觉续命了。一遍暗暗计算着:他那么厉害,去美国O大读书都五年了,是可以毕业了。梁诗诗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见某人还要开口,赶紧补了一句:“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今天出门前摔……找到了他初中时写给我的信和同学录,嗯……挺好的。”

    “信我知道,你和我说过,你们那时候就互写英文信了,同学录有啥内容吗?是不是有他家电话啊?你要不要……”

    “有内容。祝我前程似锦,做永远的NO.1。”

    “……就这样?” “嗯。所以你赶紧睡吧,别操那个心了,以前我就说不要耽误他,以后我也不可能再打扰他。”

    “嗯……晚安……可我还是觉得你们……太可惜了……如果……那他下周回国的洗尘宴定在周二晚上七点的鑫都荷花厅我就不告诉你了……他……唔……”

    所以他……真的要回来了!那个她一个月甜甜地梦到好几次的主人公,要回到这个城市了,他们生活过,读书过,共处过的城市。时隔十年,他还会想要再见到她吗?这个连地点都安排好了的会面,她还要当逃兵吗?

    身边的人呼吸终于开始变得慢且均匀,梁诗诗绷着的神经总算是松了下来。她起身拿起床头的两张纸,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借着夜色展开了它们和那些关于他的回忆。其实她也不算撒谎,那同学录的确是以称呼她为NO.1结尾的,也确是通篇祝福她优秀顺利开心的句子,礼貌却也非常疏离。反观那张卡通灌篮高手的信纸,洋洋洒洒的英文干净整洁地书写着自己也希望她说出那句话的迫切愿望,尊重又小心翼翼。她抬头看着窗外斑斓的灯光,会心一笑。

    论起这个人,基调始终不是伤感的,而是充满皂香的治愈感。不论是每次看到他科研的进展,每次甜甜的梦境,或是和朋友聊起上学时的趣事,任何与过去联结上的节点都可以让她想起这个让姐妹们称之为诗诗的白月光的小张同学。他与她任何一个前任都截然不同,他课业优秀,家庭幸福,性格干净地像张白纸,也正是如此让那时候极度张扬而缺爱的小梁同学狠狠地放弃了这份悸动,那时的她只想要缠着对方天天给她写信,陪她慢慢回家,谈天说地聊理想与八卦,而不是各自在家疯狂做物理化学数学题来表达喜欢。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那时候的他们都幼稚地好笑,用自己的想法丈量着世界,又因为莫名升腾起的自我牺牲精神不想要拖累他成为那个象牙塔尖上的人。

    高考后她辗转从别人那里听说,他高考失利,距离Q大只差了一分,于是去了南方的Z大读化学专业。大学毕业了之后又在网上搜寻到了他去美国读博的消息。都不算最顶尖的学校。

    遗憾吗?是肯定有的,但每次这个念头一蹦出来,就生生地被压了下去。其实他们有着太多交集的可能性来让她弥补或者重拾这段缘分,同在一个高中,大学也只距离两百公里,甚至她选了生物科学,完全可以申请与他同学校的博士或者想办法去参加他发刊的研讨会。她其实都能做到,可时间拖的越久,她越觉得自己没办法说服自己和对方,她真怕听到一句,你别自以为是了或是你早干嘛去了。

    于是每次遇到朋友的困惑和家里的逼问,她总回答说没有什么原因,没有什么情伤和忘不掉的人,就只怪自己没有勇气:没有勇气攻克数理化,没有勇气陪他成长,也没有勇气去求得原谅,更没有勇气追寻所想。她没有勇气,面对爱情与婚姻,这些年她说的最多的就是一句我不配。

    回忆不受控制地一波波汹涌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真的竭尽全力地渴求认同,也将所有心力都用来感动,同情,共情。每次喝酒的时候她和映萱总是不约而同地畅想,如果再来一次,一定好好学习,闷声发大财(bushi),乖乖地多读书的确是投资回报率最高的。如果……吗?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或者以现在包容且独立的性格遇到他,结局肯定是不一样的。那……又会是怎么样的呢?如果当初没有放弃读博回国打工,现在应该也和他一样,刚博士毕业吧?

    可是,没有如果。

    夜晚的思绪就如同池底的水草,漫无章法地飘飘荡荡,梁诗诗进行着疯狂的心理斗争,叫嚣着告诉脑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再这样想下去,就真的不要睡,一起猝死吧。

    窗外的雷雨响了又响,那雨点一下一下地锤落在梁诗诗许久未开的心门上,锤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能,锤出了一个又一个许久未曾谋面的儿时好友,她终于在无数个分不清到底是回忆还是幻想的场景切换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梁诗诗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念想就是:梦到小张吧,做个甜甜的梦,一如往常,这样她才足以在明天早晨六点面对工作手机上未读的99+消息提得起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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