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微毕业后在一家广告公司的宣传部工作,工资不低,但压力很大,或许是性格不适合竞争激烈的职场。

    第二年的夏天,她辞职回了老家的县城。妈妈希望她考上县城的事业单位,这样就不用到处奔波了。

    秦微知道,等她考进事业单位,工作稳定后,妈妈就会为她安排相亲,往后的一生她一眼就看到了尽头。

    秦微最初的职业理想,是杂志社主编,自从放弃了学长提供的工作后,她再也没有涉足相关的行业,因为元祺走后,秦微就把心关上了。

    她不敢用情,甚至不敢思考感情。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会让她忍不住流泪,流泪时眼睛就会钻心的疼。

    医生说这病要跟她一辈子。

    秦微如母所愿考上了事业单位,妈妈拉着她的手,关切地说:“隔壁李家有一个小伙子,年纪跟你差不多大,今天下午他正好有空,不如你们见一面吧?”

    秦微点头说好。

    秦微妄想过元祺会回来找她,然后笑着释然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直到毕业那年的夏天,她听说元祺父亲的公司彻底破产,元祺也从国外赶了回来。

    但是他唯独没有去找她。

    回到家后,秦微就想把自己后半生好好交代了,像一张拍立得的照片,不用精心挑选角度参数,你只要碰到恰好的景,按下快门,整个人生独一无二的景象就显现在那张胶片上。

    相亲的地点在一家茶馆,是对方选的。

    秦微没有想到,“德祈茶庄”是有分店的,她看着那个熟悉的牌子和字样,苦笑不已。

    一落座,对方点了一壶龙井。

    秦微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打量了男人一眼。

    他梳着三七分的背头,分不清是更适合相亲还是更适合工作的黑色西装,没有戴眼镜,但是鼻梁和太阳穴都有十分明显的镜框压出的痕迹。

    对方也在打量着她。

    “秦小姐,你很漂亮,我和你坦白,看到你照片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适合我。”

    秦微敷衍地说了一声谢谢。

    男人的眼睛不大,斜且细,看人时总给人一种算计的精明感。他的嘴唇略微发紫,没有酒窝。

    “就算你的母亲不告诉我她为你准备了五十万的嫁妆,我也是乐意和你相亲的。”

    “但听你的母亲说,你的眼睛不太好。”

    秦微不喜欢这个人,如果要看他一辈子,她宁愿就此瞎了。

    对眼前的人有了大致的把握,秦微把视线放到座位旁的方窗外。

    他们坐在茶馆的二楼,方窗下就是行道和街景,人来人往,热闹且充满生气。

    秦微竖起耳朵听斜对户的那家人聊天,至于座位对面的人在说什么,她不是很感兴趣。

    “你是文学院毕业的,你平时喜欢写写诗篇或者文章吗?”

    “好久没有写过。”

    “哦,我偶尔会写,如果感兴趣,我们可以交流探讨。”

    秦微早就对爱写诗的人没有好感,是因为母亲说他是理工科毕业,她才愿意出来见一面。

    男人见她似乎没有什么波澜,也闭上了嘴,陪她一起看窗外,那是最琐碎最平凡的日常,那是假使他们结婚,每天都要面对的无聊。

    秦微把目光收回来,主动问了一个问题,“你喜欢摄影吗?”

    “接触过,秦小姐平常喜欢用哪种摄像机呢?”

    秦微淡淡地扫他一眼,“拍立得。”

    男人习惯性地推了一下眼镜,那是他化解尴尬的动作,结果却只推到空气,尴尬好似又加深了一层。

    幸好点的茶及时上桌了,他不顾烫,捧起茶盏就喝。

    后来,秦微的心思一直飘在窗外,男人就独自坐着将茶喝完,还续了两次开水。

    离开茶馆的时候,男人拘谨地站在秦微面前,“秦小姐,今天的相亲很融洽,希望我们还能见面。”

    秦微连客套话都懒得说,和男人说了再见,就独自转身走了。

    后来男人还约她,秦微随口编了几个借口,没有去。

    相亲的事过去不久,小庞和方家凯提着一盒一盒的礼物来到了秦微家。

    小庞很高兴地抱住秦微,“我们打算在下个月办婚礼,你一定要来。”

    秦微也替她高兴,两个人早在毕业那年就领了结婚证,现在终于能办一场婚礼。但秦微说她绝对不当伴娘,她怕自己会哭。

    小庞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看她的眼睛,“你的眼睛还会疼吗?”

    “只要不流泪,就不疼。”

    小庞让方家凯递过来一个纸盒包装,“这药是从国外带回来的,专门治眼疾,或许对你的眼睛有帮助。”

    “谢谢你们费心。”秦微把小庞的手握得很紧。

    那天晚上,小庞把方家凯赶回他们在附近订的旅馆,自己留在秦微家,和她挤一张床。

    夜里关了灯,小镇的星空把光从窗户洒进屋里,小庞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夜景,欣喜地看了许久。

    “你现在的生活也挺好。”小庞说。

    除了这样的生活,秦微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选择。无论好不好,她都得接受,仅此而已。

    “元祺......”小庞犹豫着呢喃这个名字,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秦微紧张的等待着,却又害怕。她别扭地转了个身,背靠着小庞,“他怎么了。”

    “他回来了。”

    “嗯...”

    “他在医院,每天打着点滴......”

    秦微想问为什么,但她没有说话。

    “知道他爸爸的公司破产后,元祺在国外一边学习一边工作,他一天当一周用,经常忘记吃饭,忘记睡觉......

    “他刚回来的还打算办自己的工作室,结果没过几天,他就倒下了,救护车把他接走的那个天,方家凯在医院陪了他一晚上。”

    秦微的眼泪已经沾湿了枕头。

    第二天小庞和方家凯走的时候,秦微送她去车站坐车。

    “你有一些东西落下了,我忘记带来,下个月婚礼来时给你。”小庞说。

    毕业那年秦微和小庞在一个出租屋一起住了一年,秦微走得时候,有许多东西没有带走。

    秦微说,“丢了吧。”

    “有些东西,还是你亲手处理比较好。”

    小庞回去后,秦微按时吃她送的药。

    药效很好,从前晨醒时眼角会噙泪,发酸或者微微发疼,吃过药,好了许多。偶尔情绪波动的时候也不会流眼泪了。

    妈妈又为她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叫杨易城,听说好像是以前的邻居,后来他们家有了变故,搬走了,是这几年老人家想回乡安度晚年,这才又搬回来。

    杨易城是秦微单位的同事,她见过他一面,人长得很高,单眼皮,很开朗很爱笑,笑起来有虎牙和酒窝。

    杨易城第一次和她的相亲,把见面时间选在晚上,没有固定的场所,他们在月光如洗的街上走了很久。

    杨易城说,“我二十七岁,我妈觉得我已经不年轻了,她希望我尽快结婚,三十岁前给她生下一个孙子。”

    秦微问他,“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希望我妈开心,所以一切按她的想法来。”

    “你难道就没有争取过自己想要的吗?”

    杨易城停下脚步看秦微,“你不是和我一样吗?已经不想挣扎了,所以才像傀儡一样,任他们说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得对,秦微没有办法反驳。

    “如果没有问题,年底我们就可以结婚,我的存款够我们房子的首付,你喜欢安静的地方,还是繁华一点?”

    秦微说,“太快了。”

    “我们还可以再见三次,五次,十次,就算第一百次,我们要面对的问题都和今天我问的一样。”

    秦微被逗笑了,可笑的笑。

    她也抬起视线,很认真地看他,“我们马上就能结婚,可能会有孩子,可能会平淡的过一辈子。但你永远也不会爱上我,同样,我也不会爱你。这样的婚姻,你能坦然接受?”

    “难道你相信人真的能和一个他爱并且爱他的人度过一生吗?”

    秦微没有回答,但她的视线妥协了,两个屈服于命运的人相视一笑。

    秦微信这世上有真爱的人能互相陪伴度过一生,只是她不信自己有那样万中无一的幸运。

    妈妈问这一次的相亲对象怎么样,秦微说,“或许我会和他结婚。”

    妈妈安心地拍拍她的手,“也不必着急,既然满意,就多相处相处。”

    后来几天,秦微主动约杨易城见面,请他吃饭,去了解他的生活。

    杨易城大学时的是数学专业,他本打算读研升博,顺利的话或许会在学校呆一辈子。

    秦微很好奇是什么阻碍了他。

    杨易城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考研作弊。

    “你的成绩不是挺好的吗?”

    “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

    杨易城告诉秦微,那年他和舍友一起考研,因为两个人的方向和目标差不多,平时也一起学习,互相鼓励。

    但是他的舍友在考试的时候动了歪脑筋,买通了同一个考场的同学给他递答案。

    当时杨易城恰好和他考了同一个科目,同一个考场,那人刚把答案传出去就被老师抓到。

    监考老师指着全场的学生问,那个答案是要传给谁的。

    没有人说话。

    监考老师说,没人认,那就全场一并处罚。

    杨易城的舍友颤颤巍巍站起来,指着杨易城说,“老师,我看到,那个答案是要传给他的。”

    杨易城辩解过,甚至要求学校调监控,找传答案的人对峙,可是当一切证据都准备齐的时候,杨易城的舍友跪在他面前请求他不要说出真相。

    “如果我被抓,我的一生就毁了。可是你那么厉害,你还有那么多可能,易城,求求你,放我一次。”

    杨易城被处罚了,禁考三年,当他可以准备第四年的考试时,他早就没有了当年的那股劲儿,于是转头扎回了家乡,考进了县城的事业单位。

    “往往是生活选择人,而不是人选择生活,在命运面前,人与生活的较量几乎都是惨败收场。”

    秦微听完他说的那段过往,看见他脸上淡漠的神情,他是真的释怀了,于是打趣到,“你对生活的见解,足以出一本随想录了。”

    “那你记得摘抄下来,再过十年就可以出版了——附加婚姻指南。”

    秦微笑着捶了他一拳。

    杨易城也问秦微,她回来的原因。

    秦微把他的“生活选择人”复述了一遍。

    杨易城认真地看着她,“我很好奇你的生活给了你怎样的较量。”

    怎样的较量?事实上,她甚至没有经受生活的打击,就已经退缩了。

    秦微想了想,“生活不惜的和我较量。”

    杨易城笑得很大声,“这一句也收录进去。”

    小庞婚期将近,秦微准备提前几天去帮忙。

    但小庞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你提前一天来就行,不想你累着,我们这边人手多得挤也挤不下。来的时候可以带上元祺送...那只拍立得吗,等着你给我们拍全家福呢。”

    秦微应声好,便在家里乖乖等着。

    出发那天,秦微的妈妈暗地里给杨易城通信,希望他能陪秦微一起去。

    杨易城陪秦微一直到高铁站,“只能送你到这了。”而后没有多问什么,反而帮她解释,“好不容易能与过去的记忆会面,带着新记忆的人,总会觉得别扭。”

    秦微很感激他的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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