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迟六亲缘淡，还在世的亲人，唯有沈老太爷那一支。
自从五年前沈言迟父亲和兄长意外离世，他便将全部身心都扑在了闻盛上面，老爷子知道他工作忙，只逢年过节会让小辈来个电话，确认他一切安好。细细算来，他也许久没去拜访了。
没让老爷子多等，次日下午六点，沈言迟难得按时下班，驱车前往城东。
沈老爷子住在江边，闹中取静，一栋四层步梯小洋楼住了他们子孙四代一大家子。
适逢晚高峰，足足一小时后，沈言迟才到达目的地。
沈老爷子已被人搀扶着站在门外，翘首以盼。
“大爷爷，二伯。”沈言迟下车，同长辈问好。
沈老爷子拄着拐杖，蹒跚上前两步，拉起沈言迟的手拍了两拍，浑浊的双眼泛着水光：“瘦了，瘦了……这孩子，越长跟你爷爷越像了，刚才你下车，我这一晃神，还以为是你爷爷来了。”
沈老爷子和沈言迟的爷爷是亲兄弟，两人相差十二岁，沈爷爷几乎是被沈老爷子带大的，二人情分非比寻常。
“小叔叔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最俊的后生，言迟这是青出于蓝，”沈二伯截住话头，笑道，“爸，言迟难得来一次，别在外面吹风了，走，我们进去聊。”
“是是，言迟，我们进去说？”沈老爷子拉着沈言迟询问道。
“好。”沈言迟放慢步伐，跟着老人的步调行走，“您身体近来怎么样？”
“好着呢，”沈二伯嘴巴刚动，沈老爷子就开口抢答，“每年都去检查，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每次检查都有些医生说些东啊西啊的，为了卖药吓人，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
“是吗？”沈言迟转眸，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沈二伯，后者耸耸肩，苦笑。
“我还会诓你不成。”沈老爷子振振有词，他步子虽慢了些，但还算稳当，转眼间几人来到客厅，沈老爷子不知为何又局促起来，“许久没来了，也不知你现在爱吃什么，我让保姆随便做了些……”
“哪是随便做的啊！”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跳出来，笑眯眯冲着沈言迟唤了声“小叔叔好”，又鼓着脸，半是告状半是邀功地道，“您今天要过来，太爷爷可是把自己藏着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刚吃完午饭就在门廊前坐着，连午觉都不睡了，见到一辆车就得问问是不是你，可巴望着呢。”
“净胡说，作业写完了吗？”沈老太爷被小辈揭短，气得吹胡子瞪眼。
“早就写完了，回家路上我就在写。”沈松身手敏捷地躲过沈老爷子挥过来的虚张声势的拐杖，嘴里犹自嚷嚷着顶嘴。
“好了小松，”沈二伯为自己孙女解围，“你小叔叔可不是空手来的，你跟着刘姨去看看，帮你太爷爷把东西放好。”
“得令！”沈松冲老太爷做了个鬼脸，欢欢喜喜去了。
“这孩子，哪有女孩家家的样子。”沈老太爷嘟囔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继续方才的话题，“忙了一天累了吧？快坐，你看这些合不合你的胃口。”
“都好。”沈言迟往餐桌上扫了一眼，都是硬菜，海里游的地上跑的几乎都凑了个全，宁江市沿江不沿海，沈老爷子能弄这么一桌子，不说钱财花费，至少也费了不少心思。
等沈松回来，沈老爷子率先动筷，开宴。
沈老爷子到底是年纪大了，胃口不好，很快停筷，余下的时间便忙着给沈言迟夹菜，或是笑眯眯看着席上的小辈们用饭。
盛情难却，沈言迟不知不觉就用得多了些，胃部逐渐饱胀。
沈二伯察言观色，拦下他父亲又想夹菜的手，笑着说：“爸，我们都在这坐着，小松他们这些小孩都不敢动筷子了，我看言迟也吃饱了，不如我们去书房聊？”
沈老爷子放下公筷，眉头微皱，看向沈言迟，似在问询。
沈言迟淡淡“嗯”了一声，抬手抽出一张纸巾，将嘴角拭净，面上不见波澜。
——
书房门在身后关上，沈老爷子把拐杖放到一边，招呼沈言迟坐下，沈二伯在一侧泡茶，两人伴着袅袅茶香，一问一答。
又一个话题结束，沈二伯适时递上清茶，沈老爷子端起酌饮，沈言迟只是接下，低眉扫过青瓷杯中波纹。
“言迟啊。”
“您说。”热气袅袅拂过眼睫，沈言迟眼中的温度却冷了下去。
“别怪爷爷多话，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我这做长辈的，实在是不放心。”沈老爷子长叹了口气。
“公司事忙，我没有精力考虑别的事。”
“工作哪是做得完的？”沈老爷子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拒绝，笑眯眯地抛出一个深海炸弹，“我听说，最近有个小姑娘跟你走得挺近？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
“许是误传，”沈言迟放下瓷杯，“若是没什么事……”
“爸您这记性真是，不是刚跟您讲过？”沈二伯的大嗓门压过沈言迟的声音，“那孩子叫简云昭。”
简云昭？？！他们怎么知道的？
沈言迟瞳孔猛地放大，右手无意识攥紧瓷杯，灼人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却恍若未觉。
沈老爷子一直留意着他的脸色，见状心下又信了三分：“谈恋爱了也没必要瞒着嘛，那小姑娘是演员还是歌手来着？爷爷不懂这些，但只要你喜欢……”
“谁告诉您的？”沈言迟顾不得礼仪，张口将他的话打断，思绪一团杂乱。
沈老爷子和沈二伯对了个眼神，蓦地有些拿不准主意。
“是沈景……”
“昨个小王跟你二伯说，”沈老爷子话说一半，顿住，疑惑道，“阿景怎么了？”
不是沈景。沈言迟面色缓和下来，随口问题糊弄过去，转而问：“小王？您是说，简云昭的事是王董事长告诉您的？他怎么说的？”
“说是在酒店看到你跟那女孩，”沈老爷子暧昧地挤了下眼，“你们年轻人的事爷爷不想过多插手，但既然已经是这种关系了，爷爷还是希望你们能早些定下来，找到合心意的人不容易，日后等我下去了，也好给你爷爷他们一个交代。”
“您身子硬朗，何必说这种话。”沈言迟简直不知道他该摆出如何表情，匆匆看了眼腕表，歉然道，“我还有个会议要参加，联姻的事我们日后再谈，您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好，”沈老爷子面上露出些许疲色，苦笑着说，“我确实有些乏累，就不送你了，小绍，去送送言迟。”
两人走后，沈老爷子靠在太师椅椅背上，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眼珠盯着沈言迟坐过的位置，似在出神。
片刻后，书房门再次打开，沈二伯走进来，发愁地说：“爸，我就说那王董事长和言迟不对付，他说的话当不得真，我看言迟表情不对，肯定是生气了！”
“生气？”沈老爷子轻笑，“你啊，还是太年轻。”
孙女都已经上初中了的沈二伯：“……”
“我看您才是老糊涂了，”沈二伯坐下，焦急地说，“言迟都说了日后日后，这不就是在拒绝？也就是看在我们是长辈的面子上才没发作。”
“他是说了日后，但我从头到尾可没提过一句‘联姻’。”沈老爷子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有什么区……”沈二伯瞪大眼睛，“您的意思是王营说的是真的？言迟真跟简家那丫头在一起了？！”
他刚说完就反驳自己，“不可能，王营哪有这么好心。”
“王营那小子当然没这么好心，但你不要忘了，有多少人盯着言迟身边人的那个位置。”
“这跟王营有什么关系？”
“怎么无关？王营五年前就想把言迟从闻盛弄出去，可惜他没成功。王营现在最怕的，就是言迟获得更多助力。简云昭家里虽然也做些生意，条件不差，但和闻盛比还是不够看，提供不了多少帮助，王营巴不得有这样一个人把言迟妻子的位置占了。”
沈二伯不解：“既然您都清楚，那为什么还要把言迟叫来弄这么一遭，直接拒了不就成了？”
沈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到底还是将此事掰开揉碎了解释：“王营敢来找我，就是清楚我挂心言迟婚事，此事无论此事真假，我都会找言迟问个清楚，这是明谋，我不得不上当。”
“那我们之后要怎么办？”沈二伯迟疑着问，“继续跟简家接触？”
“当然要接触，”沈老爷子拄着拐杖起身，“那孩子命苦啊，从小没妈，长大爹也没了，就剩我这个没用的大爷爷还在世上，我得在死前，把他的婚事办了、办好。”
“您别说这种话，”沈二伯忙上前搀扶着他，“您身子可硬朗着呢，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再活二十年那不就成老妖怪了？”沈老爷子笑着摇摇头，复又想起什么，叮嘱道，“言迟说阿景最近有些不像话，我估摸着可能是犯浑犯到了他眼前，你去找你大姐，让她好好管教管教，她要是舍不得就去找阿景爹妈，阿景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么惯着了。”
“好。”
自从五年前沈言迟父亲和兄长意外离世，他便将全部身心都扑在了闻盛上面，老爷子知道他工作忙，只逢年过节会让小辈来个电话，确认他一切安好。细细算来，他也许久没去拜访了。
没让老爷子多等，次日下午六点，沈言迟难得按时下班，驱车前往城东。
沈老爷子住在江边，闹中取静，一栋四层步梯小洋楼住了他们子孙四代一大家子。
适逢晚高峰，足足一小时后，沈言迟才到达目的地。
沈老爷子已被人搀扶着站在门外，翘首以盼。
“大爷爷，二伯。”沈言迟下车，同长辈问好。
沈老爷子拄着拐杖，蹒跚上前两步，拉起沈言迟的手拍了两拍，浑浊的双眼泛着水光：“瘦了，瘦了……这孩子，越长跟你爷爷越像了，刚才你下车，我这一晃神，还以为是你爷爷来了。”
沈老爷子和沈言迟的爷爷是亲兄弟，两人相差十二岁，沈爷爷几乎是被沈老爷子带大的，二人情分非比寻常。
“小叔叔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最俊的后生，言迟这是青出于蓝，”沈二伯截住话头，笑道，“爸，言迟难得来一次，别在外面吹风了，走，我们进去聊。”
“是是，言迟，我们进去说？”沈老爷子拉着沈言迟询问道。
“好。”沈言迟放慢步伐，跟着老人的步调行走，“您身体近来怎么样？”
“好着呢，”沈二伯嘴巴刚动，沈老爷子就开口抢答，“每年都去检查，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每次检查都有些医生说些东啊西啊的，为了卖药吓人，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
“是吗？”沈言迟转眸，以询问的眼神看向沈二伯，后者耸耸肩，苦笑。
“我还会诓你不成。”沈老爷子振振有词，他步子虽慢了些，但还算稳当，转眼间几人来到客厅，沈老爷子不知为何又局促起来，“许久没来了，也不知你现在爱吃什么，我让保姆随便做了些……”
“哪是随便做的啊！”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跳出来，笑眯眯冲着沈言迟唤了声“小叔叔好”，又鼓着脸，半是告状半是邀功地道，“您今天要过来，太爷爷可是把自己藏着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刚吃完午饭就在门廊前坐着，连午觉都不睡了，见到一辆车就得问问是不是你，可巴望着呢。”
“净胡说，作业写完了吗？”沈老太爷被小辈揭短，气得吹胡子瞪眼。
“早就写完了，回家路上我就在写。”沈松身手敏捷地躲过沈老爷子挥过来的虚张声势的拐杖，嘴里犹自嚷嚷着顶嘴。
“好了小松，”沈二伯为自己孙女解围，“你小叔叔可不是空手来的，你跟着刘姨去看看，帮你太爷爷把东西放好。”
“得令！”沈松冲老太爷做了个鬼脸，欢欢喜喜去了。
“这孩子，哪有女孩家家的样子。”沈老太爷嘟囔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继续方才的话题，“忙了一天累了吧？快坐，你看这些合不合你的胃口。”
“都好。”沈言迟往餐桌上扫了一眼，都是硬菜，海里游的地上跑的几乎都凑了个全，宁江市沿江不沿海，沈老爷子能弄这么一桌子，不说钱财花费，至少也费了不少心思。
等沈松回来，沈老爷子率先动筷，开宴。
沈老爷子到底是年纪大了，胃口不好，很快停筷，余下的时间便忙着给沈言迟夹菜，或是笑眯眯看着席上的小辈们用饭。
盛情难却，沈言迟不知不觉就用得多了些，胃部逐渐饱胀。
沈二伯察言观色，拦下他父亲又想夹菜的手，笑着说：“爸，我们都在这坐着，小松他们这些小孩都不敢动筷子了，我看言迟也吃饱了，不如我们去书房聊？”
沈老爷子放下公筷，眉头微皱，看向沈言迟，似在问询。
沈言迟淡淡“嗯”了一声，抬手抽出一张纸巾，将嘴角拭净，面上不见波澜。
——
书房门在身后关上，沈老爷子把拐杖放到一边，招呼沈言迟坐下，沈二伯在一侧泡茶，两人伴着袅袅茶香，一问一答。
又一个话题结束，沈二伯适时递上清茶，沈老爷子端起酌饮，沈言迟只是接下，低眉扫过青瓷杯中波纹。
“言迟啊。”
“您说。”热气袅袅拂过眼睫，沈言迟眼中的温度却冷了下去。
“别怪爷爷多话，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我这做长辈的，实在是不放心。”沈老爷子长叹了口气。
“公司事忙，我没有精力考虑别的事。”
“工作哪是做得完的？”沈老爷子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拒绝，笑眯眯地抛出一个深海炸弹，“我听说，最近有个小姑娘跟你走得挺近？好像是叫……叫什么来着？”
“许是误传，”沈言迟放下瓷杯，“若是没什么事……”
“爸您这记性真是，不是刚跟您讲过？”沈二伯的大嗓门压过沈言迟的声音，“那孩子叫简云昭。”
简云昭？？！他们怎么知道的？
沈言迟瞳孔猛地放大，右手无意识攥紧瓷杯，灼人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却恍若未觉。
沈老爷子一直留意着他的脸色，见状心下又信了三分：“谈恋爱了也没必要瞒着嘛，那小姑娘是演员还是歌手来着？爷爷不懂这些，但只要你喜欢……”
“谁告诉您的？”沈言迟顾不得礼仪，张口将他的话打断，思绪一团杂乱。
沈老爷子和沈二伯对了个眼神，蓦地有些拿不准主意。
“是沈景……”
“昨个小王跟你二伯说，”沈老爷子话说一半，顿住，疑惑道，“阿景怎么了？”
不是沈景。沈言迟面色缓和下来，随口问题糊弄过去，转而问：“小王？您是说，简云昭的事是王董事长告诉您的？他怎么说的？”
“说是在酒店看到你跟那女孩，”沈老爷子暧昧地挤了下眼，“你们年轻人的事爷爷不想过多插手，但既然已经是这种关系了，爷爷还是希望你们能早些定下来，找到合心意的人不容易，日后等我下去了，也好给你爷爷他们一个交代。”
“您身子硬朗，何必说这种话。”沈言迟简直不知道他该摆出如何表情，匆匆看了眼腕表，歉然道，“我还有个会议要参加，联姻的事我们日后再谈，您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好，”沈老爷子面上露出些许疲色，苦笑着说，“我确实有些乏累，就不送你了，小绍，去送送言迟。”
两人走后，沈老爷子靠在太师椅椅背上，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眼珠盯着沈言迟坐过的位置，似在出神。
片刻后，书房门再次打开，沈二伯走进来，发愁地说：“爸，我就说那王董事长和言迟不对付，他说的话当不得真，我看言迟表情不对，肯定是生气了！”
“生气？”沈老爷子轻笑，“你啊，还是太年轻。”
孙女都已经上初中了的沈二伯：“……”
“我看您才是老糊涂了，”沈二伯坐下，焦急地说，“言迟都说了日后日后，这不就是在拒绝？也就是看在我们是长辈的面子上才没发作。”
“他是说了日后，但我从头到尾可没提过一句‘联姻’。”沈老爷子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有什么区……”沈二伯瞪大眼睛，“您的意思是王营说的是真的？言迟真跟简家那丫头在一起了？！”
他刚说完就反驳自己，“不可能，王营哪有这么好心。”
“王营那小子当然没这么好心，但你不要忘了，有多少人盯着言迟身边人的那个位置。”
“这跟王营有什么关系？”
“怎么无关？王营五年前就想把言迟从闻盛弄出去，可惜他没成功。王营现在最怕的，就是言迟获得更多助力。简云昭家里虽然也做些生意，条件不差，但和闻盛比还是不够看，提供不了多少帮助，王营巴不得有这样一个人把言迟妻子的位置占了。”
沈二伯不解：“既然您都清楚，那为什么还要把言迟叫来弄这么一遭，直接拒了不就成了？”
沈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到底还是将此事掰开揉碎了解释：“王营敢来找我，就是清楚我挂心言迟婚事，此事无论此事真假，我都会找言迟问个清楚，这是明谋，我不得不上当。”
“那我们之后要怎么办？”沈二伯迟疑着问，“继续跟简家接触？”
“当然要接触，”沈老爷子拄着拐杖起身，“那孩子命苦啊，从小没妈，长大爹也没了，就剩我这个没用的大爷爷还在世上，我得在死前，把他的婚事办了、办好。”
“您别说这种话，”沈二伯忙上前搀扶着他，“您身子可硬朗着呢，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再活二十年那不就成老妖怪了？”沈老爷子笑着摇摇头，复又想起什么，叮嘱道，“言迟说阿景最近有些不像话，我估摸着可能是犯浑犯到了他眼前，你去找你大姐，让她好好管教管教，她要是舍不得就去找阿景爹妈，阿景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么惯着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