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躺在板板上等死!还不捯饬捯饬收拾去洗个澡,明天去见人家小伙子啊!就你这条件连相亲角二群都进不去,都是海归硕士博士啊!我托关系到处给你弄到的好资源…”

    “烦死了!要去自己去啊!”

    “没大没小的!怎么跟你老妈说话呢!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晓得不!你可别学对门那个不晓得在干啥营生的女的啊!”

    老城区的公寓房,隔音差的要死。左邻右舍,家长里短,嗓门一大,任谁都别想有半点秘密。

    时倾斜了眼没防护栏还透风的窗子,空气中弹着密密麻麻的键盘声、行李哧唬的拖拉声,她夹下烟身,微吁了口气,顿时烟雾缭绕,忽地记起满火自己煮的方便面,转角到厨房,结果倒好,又来了一家。

    “这么一点出息都没有,以后进到社会能干什么?哪家公司会要他?都是你平时太娇惯他了!大哥的儿子都跳级了!我李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学无术的祸害!”

    “老公…别当着孩子的面…还小…”

    “树都要皮!你看他想要脸的样子吗!今儿这面子我还就陪给街坊邻居了!花起钱在学校里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时倾关了灶火,她对这一家人印象不深。男人每次出门都西装革履、仰着下巴、鼻孔怼人,每次她路过却难免瞄过来几眼,女人没正式工作,准确来说,工作场所在菜市场和这个不足六十平米的小房间,说话总是小声小气,生怕稍微大一点声就会把雷惊下来。

    唯一有趣的是他们家这个男孩,成天和大人对着干,打架逗鸟,惹是生非,这不又开始了。

    “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吸引来众多求欢者…这要归功于她那光鲜的、惹人喜爱的外表。她的脸蛋就像红红的苹果,又像是即将迎来怒放的牡丹花苞;两只黑黑的眼睛闪耀着万种风情,在浓重睫毛投下的阴影的遮掩下,又显得深不可测。小小红唇,配上洁白的小牙,透着一种熟透的气息,令人心旌摇荡。”

    “读的什么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

    鸡飞狗跳,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莫泊桑的《羊脂球》,九年级的语文课文。时倾嗦溜地吸了半碗面,早就忘光了细节,直觉告诉她课本里肯定没有这一选段,墙角听着总觉得徒增焦虑,没人管和有人管都不对劲,瓷碗没收回去,木筷还在滴油,她提起磕在老旧沙发上的皮衣,就出去了。

    刚一锁门,20号房门也开了,站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黑黢黢的眼睛凝视她,领口松松垮垮破了个口,脸上还多了个崭新的红巴掌,虽然没有流露出什么冒犯的情绪,但总归还是让人不舒服。

    她冲他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全当没听见,下意识从裤兜里掏出一根新鲜的烟,叼在唇上,等再去掏火柴盒的时候,才发现锁在里屋了。

    啧,真麻烦。

    李燃精准地扑捉到她眉间微蹙,将早就准备好地打火机变出来,噔的一声,一簇橙红色火焰跳跃,稍显扭捏地上前,低眉顺耳地点燃星火,时倾狎着烟,抖出两字:“谢了。”

    “姐,今晚也会有演出吗?”李燃眼神跃出期待。

    “没,逛逛。”她还是不多过问。

    “哦,姐,你知道GIN吗?听说圈内很有名的。”

    “没印象。”

    没等答话,时倾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大晚上的灯泡还坏了一个,时不时闪一下,乍一看还挺诡异的,她笑出了声,它是灯盲,她却是心盲。

    偏僻的逼仄街道,秋夜的风凉刺骨,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还有几分暗淡沉重,她毫不意外地注意到躺在长木椅上的身影,脸被一本绿皮书遮挡,黑渣寸头冒出来,停留在初秋的黑色夹克外套,以他为中心的地面五公分有几个空酒罐,上面金灿灿的三个字母—GIN。

    酒鬼不少见,但是这几天都是同一个酒鬼就可疑了。

    时倾按下110,在点拨通键的前一秒,她停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估计会有巡查人员捡流浪汉。

    虽然,都过好几天了也没人捡他。

    犹豫两秒,她转身进去便利店,拿了一瓶酸奶和一个三明治,还有一颗螺丝灯泡躺在塑料袋底端,站在这人面前,轻咳了一声:“帮我个忙?”

    须臾,那绿皮书下传来悦耳的嗓音:“跟我说?”

    “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其他人吗?”她反问。

    他的手很好看。时倾注意到这点。

    接着,露出的脸也不错,很有辨识度。不过二十出头,骨骼线条干净利落,高低错落有致,带着凌厉感。特别是那双眼,锐角线条突出,尽管没有直视她,但也可想象那是一双多么漆黑坚毅、桀骜孤清的眼睛,摆明了一个事实:这是个不好惹的货。

    “东西先给我吃了?”是问句,但青年的语调向下,毫无恳求意味。

    有那么一秒,时倾隐隐觉得这人有在监视她,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毕竟,她不认识他。

    青年吃相很文雅,看起来也不像是饿了几顿,可能是酒喝饱了,身上带着强烈的杜松子味,总归跟狼吞虎咽一点儿都不沾边。昏黄的路灯光线分割开他的面庞,一半笼罩在暗影处,还平添了说不清的神秘感。

    “你在这里干嘛?”时倾跟他拉开距离,后退几步。

    青年垂头觑着她的脚步,唇角带笑,“等人。”

    “等人?等了几天。”

    “嗯。”

    “事先没约好?”

    “她应该不记得我了。”

    “那你还等?”

    “总得碰碰运气。”

    “你晚上就睡在这里?”

    “不然呢?”

    他一直没看她。

    她看不到他的眼睛。

    这种感觉很怪。

    因为你根本不能从他的话语里发觉点有意思的事。

    “卡夫卡的《城堡》?”她倏地注意到有意思的点。

    “随便买的,放心,不是偷的。”

    她闻言秀眉一挑,他一抬眸,刚好被她捉住,这是一双毫不掩饰精明世故的下三白眼,一点儿都不清白,还含着调笑意味的顽劣感,真就和他这一身行头搭得要死,像是会去打家劫舍的二痞子,但也像会蹲在小女孩面前,告诉她:“穿小裙子也是可以的。”的混蛋,至少还没到流里流气的地步。

    闲聊到此为止。

    时倾回到起点:“吃完了就跟我走。”

    “不问了?”

    “什么?”

    “你还存疑的问题。”

    她当然有很多问题没问,比如:既然在等人又何必把脸遮住,就不怕对方认不出来吗?

    临到嘴巴,倒也只化为一句:“没意思。”

    “什么是有意思的?”

    “不知道。”

    “撒谎。”

    时倾怔了下,回头看他,有一种朦胧的熟悉感。

    等到了公寓楼底,笨重的铁门一直都敞开,锁消失得无影无踪,白墙饱经风霜染了灰不说,还贴满开锁和装防护栏的小广告。

    “一室一厅多少钱一月?”青年问了正经的。

    “一千。”

    “住不起。”

    “你送个外卖也能负担吧?”

    时倾说完觉得好笑,自己怎么又开始多管闲事了,随即补了一句:“应该没空房间了。”

    他又没答话,跟着她上了五楼。

    片刻,她从每层的杂物间内搬来一架废旧的“矮小”伸缩梯,撑开,扶起,仰头示意他去拿新买的灯泡,然后爬上去换了,“我够不着,看你的。”

    青年三两下上去,扭开,稳当地换了上去,跳下来问:“有意思吗?”

    “什么?”

    “当热心住户有意思吗?”

    时倾扬眉,总觉得有点讽刺,“是我自己需要。”

    很奇怪,给自己戴高帽子总是让她不舒服的。

    “你可以继续回去等人了。”她把话题转到他身上。

    “不等了。”

    “什么?”这是今晚她第三次搞不懂了。

    “来的人不是她。”

    时倾嘴角抽了抽,琢磨着这人该不会是玩大冒险输了,在这里受惩罚吧,毫不客气道:“虽然不知道你在搞什么,很抱歉,找上你的是我,现在你可以滚了。”

    “如果你见到她的话,请帮我转告她,我在等她。”

    这是青年跟她告别前的最后一句话。

    怪了。

    估计是穷困潦倒到思维混乱、语言颠倒了。

    *

    第二天一大早,时倾醒得很早,辗转反侧睡不着了,或许说,她醒得刚好,门被敲了两三下,伴着房东的催促。

    门一开,还真两熟人。珠光宝气的房东不必细说,昨晚还在告别的青年,今早又活生生地立在面前。

    “这是新搬来的住户,18房的,认识一下,有事没事互相关照关照。”房东似乎是起个“引荐”作用,说完,舞着个手帕扭着腰儿走了。

    “手脚这么快?”迎着晨光,时倾眯了下眼。

    “还行,刚找到送外卖的活。”

    “名字?”

    “景羡。”

    时倾觉得耳熟,但又确定自己确实不认识这么个人,干脆不再去想,又问:“你不问我?”

    “房东已经跟我介绍了。”

    “行吧。没事就别打扰我,有事也别来。”

    “我没意思吗?”他忽地来了句。

    时倾无奈,甚至有点烦:“没意思。”

    “想看点有意思的吗?”

    “哈?”

    “今晚九点,不见不散。”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深感郁闷,被老板停休的这两天,挺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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