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倾还是正经地收拾了下,天生的多情眼,顾盼神飞,黛蓝色烟熏妆又让眼睑晕上几丝清冷,带着些凛冽犀利。

    只是她总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如此格格不入,她头顶是惨白的光柱,脚下是嘈杂的舞台,身旁是刚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男人。

    “啊啊啊啊!GIN大真的打赌来玩儿乐队了呀!”

    “旁边这个女人是谁呀?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啧,长得真他妈绝配!”

    看起来这个景羡的人气还不低。

    然而本人似乎已经视若常态,青年甚至连招呼都不向底下为他欢呼的观众们打,有种他便是自己世界里的核心,不为外物所动的感觉。

    说难听点儿,就是拽的欠揍。

    倏然间,他像是发觉到什么一样侧过眼,眼神对碰,按照彩排的几遍,她轻轻拨动琴弦,木吉他的旋律在空气中回荡,场子里的喧哗声渐渐安静下来。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随着吉他的伴奏,她开始吟唱那首经典的歌曲:“Today is gonna be the day that they're gonna throw it back to you”

    灯光随着音乐的节奏变换起伏,时而明亮,时而柔和。简单的旋律和深情的歌词营造了一种怀旧和梦幻的氛围,仿佛在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同时又在期待未来的可能性。

    “You're my wonderwall”男声加入进来的时候,舞台上的两人更像是在对话述说自己的心意。

    他们的目光短暂地交汇,然后又各自移开,但那份特殊的情感却在舞台上弥漫开来。

    那霎时,时倾总有一种认识了他很久很久的感觉。

    最后一个弦扫下,台下突然一阵骚动,三四张橄榄绿纸钞扔到了时倾的身上,众人望去,只见是一个美人环伺的西方佬,在这会所自然是屡见不鲜。

    “Come here, I give you more.”那西方佬的口音还挺蹩脚。

    不少人都看向景羡,有揶揄的,有看好戏的,有怜悯的,有紧张的。毕竟,他带来的人眼见着就快被人撬墙脚走了。

    出人意料的,景羡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反而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时倾扬唇一笑,捡起四张绿黑绿黑的纸钞,不动声色地转头就向后台走去。

    不少想看好戏的就觉得没趣。你说是所谓的easy girl,她却没有答应;你说是所谓的贞洁烈女,她又甘愿为五斗米折腰。

    说来说去,就是少点味道,少点冲突的味道。

    “我以为你会出来解围。”其他人想不通的,时倾同样想问。虽然本意并不是他必须得为她出头,而是这种行为本身是砸了他的场子。

    她从不怀疑这个事实:雄性动物总是好斗的领地性强的物种。

    “眼睛腿脚长在你身上,做不做的权利始终在你这里。”青年帮她拿下木吉他,同样问了出来,“虽然我并不觉得你会捡起来。”

    “这是我的辛苦表演费,我为什么不要?还是四张印着富兰克林的大钞。”

    “嗯,深有感触。”

    他的每一句答话都让她预料不及。

    “该我得的,我当然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她觉得还是要解释一句。

    然而,却换来了他的笑声。

    这笑点还真是低。她默默吐槽。

    “你还不出去?”

    “还有一场。”

    时倾了然,独自离开。中央池里人影攒动,手臂肆舞摆动以应援,便仿佛一口刚出炉的火锅,水泡翻腾,云雾缭绕,辛辣入味,滚烫炙热,垂涎欲滴。

    须臾,灯光打得迷离又刺眼,他将棒球帽帽檐压至最低,全然挡住冷淡锐利的眼睛,扯着低厚嗓,打着独有手势,玩弄着鼓点节拍,旗帜鲜明又极有态度。

    没有大片张扬慑人的纹身,没有个性斑斓浮夸的发色,没有一个龌龊肮脏的字眼,没有苦大仇深的嘶吼唱腔,俨然一副对标于大众眼里rapper的“异类”。

    唯一标志只有脖颈间挂着的金项链。

    耳边尽是此起彼伏的惊呼——

    “GIN Swag!人间节拍器!beat太绝了!flow太流畅了!炫技狂魔!”

    “歌词押韵也牛!又不会无病呻吟!点到即止又像锯树杆!刺激带感!”

    “夜寐快给钱!让他们和GIN大赌能不能玩儿乐队!不就是欺负我们大是独行侠吗?”

    “没想到我们GIN请到了加盟队友吧!这片区他属头马!”

    “两个人也算乐队吗?他还是凑不出一桌麻将人啊。”

    躁动的年轻人们都按捺不住的兴奋,恍然间重回到三伏天的酷暑底下,流动的汗珠水汽通通蒸腾入云。

    “We'll reunite, like celestial comets' crossing

    Skies with whispers of Aphrodite's laughter

    Toasting to the tapestry of life”

    清透的镁光灯照耀着台上挺立的身影,LED背景浓烈的深红窜入了些黑墨,他抬臂一把扯下棒球帽,寸头精干,轮廓清晰,棱角分明,眼睛锐利,野性不驯,原来他就是那只燥动全场的秋老虎。

    原来他就是李燃口中那个:

    地下rapper GIN。

    人群熙熙攘攘,你挤我推,那个叫唐嘉树的男生似乎对她很好奇,专门绕到了她身边,后面还跟着童瞳。

    “景羡哥在南嵘的时候是怎样的呀?”他望着台上的景羡,充满了敬佩与喜悦,手上的手机未曾放下一毫米,“我也是这两年在安陵认识他的!那次他是临时顶替别人表演的!”

    “谁知道呢?我并不熟悉南嵘也不认识他。”时倾实话实说,自觉得有点敷衍。

    若有一个认识他的南嵘人,轻而易举就会发现比起那时,景羡的稚嫩青涩褪的干净,个子也抽条般的长了不少,露出的皮肤难得偏向小麦色,健康的男性荷尔蒙全身流淌,就像那句老话,社会是把磨练少年意志的锋刀。

    她的耳边还有絮絮叨叨的一大堆,但是她无心去听,反而被台上的歌词和节拍轻轻的包裹起来,像浮在水面上的水草突然生长起了根。

    唐嘉树说到兴尽处侧头愣住了。时倾落泪了。

    “Woven tight with threads of shining gold

    In anticipation of our fated rendezvous

    We'll meet again, our spirits bold”

    “你还想去巴黎吗?”

    最后一个句落下,和整首歌似乎没太大关联,她却倏地泪流满面,周遭只余重磅的力度与嘈杂的震撼,贫乏文字无法阐述出那样盛大的场面,就好似一场热烈爆破的烟花戛然而止。

    就这样,他闯入并惊艳她的世界,恣意狂狷得一鸣惊人;明明她之前都不关注rap,明明是一个冰凉刺骨的秋夜,整个人却仿佛都要灼烧了起来,能清晰感知到全身沸腾起来的热度,还有那颗肆无忌惮地疯狂跳动的心脏。

    “GIN!”台上的他右手紧握话筒,扬起锋利的下颚,扯着嗓子点燃把火,又如同水印般烙下,彰显自己的领地区域。

    在又一阵狂浪的欢呼声里,紧接着有个妖娆风情的女人上来,将一把绿票子塞给了那聚焦点,貌似还要附上个香吻,却被极快地晃身拉开了间隙;美女见状兴意阑珊地耸肩,将吻飞给了池子的年轻人们,又笑容嫣然地扭腰款款下台。

    搏完眼球的效果就是尖叫激动的男男女女,时倾被挤到最前排,拢指触碰高台的光滑边缘侧,离他仅有一两米的距离,台上的青年此时居然在点数钞票,一沓沓的绿影在指尖闪过,厚厚一叠看起来确实是笔大钱。

    片刻后,他将一叠纸钞卡握在拇食指间,向前大步跨了两下倏地蹲伏,时倾神经反射地缩了手指,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入目是不时上下滚动的喉结,套着金链子的脖颈隐隐鼓动,湿热的汗珠从额上滚落过眼眶,光下清晰可见的凝在他浓密眼睫。

    时倾看着他目光浮动,抬手想去碰那条金链子,却莫名感觉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准确来说,是她这片区域?

    台上的青年嘴角噙着肆意妄为的笑意,眼神明显是玩世不恭又带点讥讽,时倾烫的别开视线,喉咙一紧还咽了口沫,她终于知道他之前那隐隐顽劣感…是哪里来的。

    “想要?”头上传来他的嗓音,低沉掺着喑哑,尾音上扬有些苏撩,氤氲的是清冽的酒味,池子里立即炸开了锅,似乎又狂又躁又上瘾。

    这就是跳脱衣舞的调调吗?

    时倾敛起跑偏的心神,再次抬头怔愣蒙圈,半空中突如其来了一场绿雨,密密麻麻的散落飘荡,顷刻间便洒遍全场,池子里的人群顿时疯癫般的四起抢夺,你推我搡没人再在意对方是谁,随即耳边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时倾怀疑人生地呆在原地,而身侧又是一阵如旋风般气流,那罪魁祸首三两下跳下台子,池子里有两个身影也冒出来,现场一度混乱不堪,无人顾忌“点火收摊”的那人。

    “走了,老朋友。”

    灯火通明,纸醉金迷,喧嚣而奢靡,逼仄小巷内,透出的昏暗光线拉长了四个年轻人的身影,略显狼狈却不孤寂。

    时倾被攥着手腕跟着跑了一路,突然急刹车顿住脚步,靠在冰凉的厚墙砖,长舒了一口,垂眸见自己已经显红痕的手腕,嘴角不由抽搐,瞬间挣脱:“放手!”

    “抱歉,刚才太急了。”景羡这才松开手,有些悻悻地双手插在裤兜里。

    须臾,他犹豫片刻,又极为在意地询问:“舞台怎么样?”

    “舞台?”时倾下意识重复,细细回想后,言不由衷道,“还不错,应该还有上升空间。”

    “这样啊。”景羡垂下鸦黑的眼睫,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是你刚才都哭了诶。”唐嘉树呐呐道,结果就收到时倾一眼刀。

    景羡见状微微勾起唇角。

    “是里面的烟酒太熏人了。”童瞳刷了波存在感。

    不得不说,关键时刻还是得靠女孩。

    唐嘉树自知闯下“大祸”,圆溜溜的眼睛直转,赶紧换了个话题:“景羡哥!你干嘛撒钱啊,虽然很帅但那可是你表演几场的辛苦费啊!”

    “那笔钱早结了,我虽然贪图他们的顶尖设备,但还不至于到甘愿下海的程度。”景羡习惯性的顶了下腮帮子,腔调带着之前逗弄人的一波三折,虽说音色倒更加亮点。

    这话不用明说,在场人心里自然懂了大半。

    唐嘉树反应过来,眉眼一凝,为这冤枉气打抱不平,“咱们绝不要再去那里表演!”

    “天高任鸟飞,这偌大的安陵…”景羡神色散漫,却难掩嚣张轻狂,双手插在裤兜里,高大的身形晃悠,单薄的酒红色的长袖,黑色夹克外套被甩搭在肩上,痞气很重却莫名令人心安。

    他一边说一边仰起头,右手从裤兜里取出,伸起后五指张开,遥遥抓住那零星,“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这口气憋着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劲,天边的万顷星光降落紧紧攥握手心,少年人的锋芒不弯不折,抬头只顾哂笑嘲弄非难。

    眼眶烫了起来,好像不对劲的是她,却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

    她平平无奇的一生里突然涌进了股潮水。

    这个人不如她颓废反而咬着一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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