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行伺,你罔顾天命!枉为神主!”

    一道喝令声震破天际,众神尽数而至,目的是合力弑神。

    神,是遵循天道法则应运而生的武器。

    当冰冷的武器有了温度,做出违逆的举动,便会受到谴责。

    天水之下,昔行伺身着一袭皦玉长袍,青丝嵌于珠玉高冠,如瀑垂于颈后。

    她手持淬灵剑,面上残存丝丝血迹,似白玉微瑕。

    那双眸子淡漠刺寒,凛冽的目光直视眼前众人。

    “善恶之分,不可凭身份定论。”

    她垂眸看向身旁之人,那少年素衣沾血,卷曲的指骨紧紧握着手中的残刃。

    他额间在冒冷汗,殷红的血不断向外渗出,却丝毫不肯退让,不敢倒下。

    众神之中,有人厉声道:“冥界孤灵,残魂断魄,本就该死!”

    昔行伺冷哼一声:“既如此,诸君与我,意见相悖。”

    语毕,她望向眼前一众人等,轻叹一声。

    生灵涂炭,有违人愿。

    “以我之谕,破障此间——”

    剑刃指向长空,霎时间犹见云端天光破晓。

    “阿忏,如果是无人之境,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少年气息微弱,语气却肯定万分:“我会……挡在你身前。”

    一缕无识魂魄,游荡在冥界不为人知的地境。

    意外触及残却的六感感知,可是恶境孤灵,六感会一道一道失去,直至魂魄破碎。

    守住最后一道心觉,是因为一个神的垂怜。

    此后天道诛杀,众神围剿,喊骂之声不绝于耳,却无一人敢上前。

    她是神诣之主,诸生天道第一流,怎堪折腰?

    血色与无边的云白交织汇聚,勾勒出离别的终曲。

    “下次相见,你会记得我吗……”他问。

    起初,那少年五感尽失,仅剩最后一口气。

    后来,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场大战,最终因一位神主的陨落而平息。

    她的名字,也成了天道避之不谈的禁忌。

    *

    冥界境内,三百多年来留有一座长棺。

    残桥尽头,枯树交错覆盖。

    长棺横卧于地,棺上符箓赤字题写“弃杀”二字,棺底四周是烧尽的黄纸,像是封印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风声渐起,骤然间一道异力涌动,棺盖被掀飞数里远,猝然打破了境内的空寂。

    长棺破封,再睁眼时,昔行伺心间生起几分疏离寂寥。

    黄泉路生身镇棺,只有枯叶落地的簌簌声曾告诉她,她还活着。

    她的衣袍落了灰,常年不见光的肤色略显得惨白,可那双眼却恍若涉世之初,不贪浮世。

    待到脱身棺外,眼前情景却让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那木棺旁侧躺了一个人,他一身暗纹玄袍,眉骨优越,锁骨上方有如同嗜血残瓣的印记,腕骨处绑了一条白带,惹人怜惜又显得蛊惑。

    昔行伺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天道对外宣称她身魂俱泯。

    这人……该不会是个盗墓贼……

    正这样想着,“盗墓贼”睁开了眼,视线相触之际,昔行伺有一瞬的怔愣。

    他似乎生了一对丹凤眼,眼尾泛红,偏生那双眼里泛着冷感,生人勿近。

    莫名的,眼前人让昔行伺有些似曾相识。

    然而不等她多想,视线中出现了另一样令她似曾相识的物什。

    曾在古书中见过的——杀生阵法。

    诡谲交纵的法阵杀意尽显,穷凶恶极,每一处延伸皆是死生不复的诅咒。

    重见天日的第一天,就有人迫不及待让她再次长眠。

    “局势不利,容我先问问阁下名讳?”昔行伺眼底泛起几分笑意。

    就目前情况看来,某人怕是要与她合葬,又岂能是无名无姓者。

    “解止忏。”他言简意赅。

    “记住了,”昔行伺点了点头,“在下昔行伺。”

    她接着道:“杀生险恶,此阵亦反噬原主,殊死一搏,拼个两败俱伤,可窥一线生机。”

    管不了他是不是盗墓贼,更何况,冥界仅余白骨枯骸。

    二人也近似半死不活……

    昔行伺并未注意到,身旁那人眼底似浸了浓墨,酝酿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天道不怜,神诣破阵!”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境内。

    黑夜无边,淬灵剑出。

    剑气震荡,四周染上强烈的肃杀寒气。

    随着一道禁锢被解,反噬随之而来。

    “咳——”

    喉中鲜血喷出,却在下一瞬被杀生阵吸收,脏腑顿时如同被焚烧般刺痛。

    周遭恶灵扑至而上,逐渐向阵中袭来。

    “叮叮——”

    只听一阵清脆的铃响,昔行伺镇定住心神,循声望去,只见解止忏手中正握着一个钟形铃铛,摇晃着发出声响。

    声出扼灵,哀嚎与哭声一片,恶灵霎时间化为虚影散落于半空中。

    来不及庆幸逃过一劫,弑道已然逼近阵心。

    昔行伺眼前闪过一道寒光,长剑出鞘,剑刃擦过解止忏的指尖,滴血于阵中,他以血画出一道血印。

    铃声再起,却让昔行伺感到一阵心悸,不敢贸然出手。

    下一刻,阵上红线蔓延,于暗夜交涌,解止忏十指向外渗出血色。

    昔行伺蓦然惊觉,他以骨血为引,血祭生魂。

    恶灵再次涌现,猖狂着试图吞噬一切。

    “杀生——不可亡——”

    昔行伺双手持剑,指尖血色染上剑柄,剑刃刺入阵心,她抵抗住心上涌起的无尽寒意,直至恶灵尽退。

    下一瞬,七窍鲜血流出,生痛难忍,躯干像是要被撕裂般。

    意识消弭之前,周遭强大的引力将她牵扯进一股旋涡——

    虚浮的残叶带有血的气息,内刃划过耳畔,像是来自地域陨落的预示。

    三百多年,她本该亡陨。

    而听闻人死后……会每隔七天祭奠一次,直到第四十九天为止。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愿意为你断魂,触发一场死生的禁制——七萦轮回,境中逢生。

    “蚀骨锥心,血债血偿,断魂命引,死生重筑。”

    那不是杀生阵……

    有人以命作赌,赌她一线生机。

    分明素昧平生,为何做到如此地步……

    昔行伺不由得产生了恐惧,她怕他会死。

    意识陷入混沌,昔行伺恍惚间似是做了一场梦,梦中昏暗的屋顶上挂着七张符篆,而她只能看清其中一张。

    符篆的正中位置写着“恐”,左右则分别是“惊”和“辜”。

    底下还有一排小字——“因何而恐,因何而惊,可有负者,可有辜错。”

    轮回七情之一——“恐”,亦是第一道禁制。

    符箓底端的十六个字,如同潜入心底的问责般。

    昔行伺眼前惊现那场血祭,虚幻的情境中,她仿佛目睹了他的死亡。

    思忖无度,再次回过神,她忆起在棺中长眠的年月。

    灰暗无光的日子,微弱的声响给予了短促的生息。

    意识再次清醒之时,四周景象已截然不同。

    昔行伺感到背颈后莫名有些硌,耳边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夹杂着吵骂声,似乎与她有着一段距离。

    勉强忍着硌痛起身,看清周边瓦片铺装凹凸的轮廓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顶上。

    远处浓雾荫蔽,不见晨曦,而底下似乎有两方势力正在对峙,某一方处于被围攻的状态。

    那被困为首的那人——是解止忏。

    他的身边躺着一具尸体……不止是一具尸体,有一缕魂魄漂浮在侧。

    昔行伺迷茫了,她什么时候能通灵的……

    反观解止忏,看起来一副危在旦夕的模样。

    眼下众人站在他身前,为首的那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冷笑一声道:“落魄焚尸地,你一人能奈我何?”

    “只我一人,灭你满门。”解止忏淬了一口血。

    他握住长剑强撑着起身,血色蔓延至他眼底,带着不加遮掩的杀意。

    “真是好大的口气——”那人说着,对准他受伤的腰腹处狠狠地踹了一脚,“杀了他,挖了那双眼。”

    他望着那双恶狠狠盯着他的眸子,“啧”了一声:“你救不了他们,你也会死在我手下。”

    “等等!”

    昔行伺从房顶一跃而下,骤然现身众人眼前。

    她挡在解止忏身前,心下长舒一口气,勉强镇定住神色。

    还好赶在瓦片滑落之前下来了,不然要真摔下来……就太丢脸了。

    她轻笑一声,道:“打架这种伤和气的事,怎么能少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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