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浸染夜色,月辉洒下。

    解止忏愣神看了她许久,未发一言。

    阿昭的魂灵在他身侧,手中握着那根木头簪子。

    “你在为她报仇?”昔行伺挑明了问。

    目前她心中疑惑甚多,不得不找人问个清楚。

    解止忏点了点头。

    “十四动用禁术让我返生异境,却被那些家伙折磨致死,断魂者……”阿昭情绪激动,忍不住喘息,“魂灵消散。”

    “阿忏哥哥,他为十四报仇。”

    阿昭紧紧攥着手中的木簪,看向昔行伺的目光十分坚定。

    她说:“阿姊,可不可以求你,将我带去是非境。”

    虽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昔行伺依旧应允了她。

    “务必,小心行止。”阿昭欲言又止。

    “是非境,见月提起过,是何处?”昔行伺问。

    “阿伺,你就别为难他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

    白衣浸霜色,一笑辞冰戚;无妄之主,微生佚。

    昔行伺神情舒展,转而笑了笑:“经年未见,别来无恙。”

    她补充道:“神界第一美人。”

    微生佚行止间的步伐顿了顿,笑容僵在脸上。

    当初听闻第一美人要簪花行道神界,昔行伺撺掇一群人举荐微生佚,“簪花美人”的名号因此传遍八荒六合。

    但凭他温和清冷的气质,以及过于出众的容颜,除了解止忏那般蛊惑人心的美,恐难有人能与之相争。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问微生佚。

    七萦异境,若非死生之引,怎可入内?

    “为了你啊。”他笑答,倒是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昔行伺被他逗笑,摇了摇头:“不信。”

    她的目光回转于他与解止忏之间,“你们两个一伙儿的?”

    从微生佚方才的表现来看,此二人貌似相识。

    “不认识。”解止忏一本正经地回复,连一个余光都没给微生佚。

    后者约莫有些承受不住,他带着几分微妙的笑意看了一眼解止忏,随后硬生生挤出几个字——

    “对,不认识。”

    “不信。”昔行伺再次摇了摇头。

    微生佚眼底沉了沉,干脆绕开这个话题,“轮回禁制,厄难骤现,异境变化扑朔迷离;稍不留心,会死。”

    “阿伺,你的第一道轮回,是什么?”微生佚问。

    “‘恐’为正,‘惊’与‘辜’为侧。”昔行伺回复。

    话音刚落,一阵吭哧吭哧的声音愈发接近。

    成群的蛇蚁蛛虫袭来。

    杂草群中流着紫红色的液体,散发出刺激性的呛鼻气味。

    眼见这一幕,昔行伺不禁有些犯恶心。

    “愣着干嘛,跑啊。”昔行伺喊了一声。

    倘若贸然处置这些毒虫,待毒液滋生,事态会更严重。

    却不料环顾四周,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昔行伺当下算是知道,阿昭为何欲言又止了。

    “正所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双手合十,佯装祈祷。

    “在下先入黄泉,静候二位‘佳音’。”

    说着,昔行伺飞身立于半空,空中蓦然出现一把琴,琴体上下残缺,似被灼烧后仅剩的余烬断木,弦为虚化,弦声起,声声不息,生生不息。

    冷风瑟瑟,上空明月高悬,凄寒空寂。

    当年她引残木赋月为弦,手中琴置于月夜则灵力极盛。

    “驱散——”

    她抬手抚弦,弦音起时,伴有阵阵箫声,以及铃声。

    微生佚拿着一管长箫,分明淬寒如冰,偏生取名“一叶箫”。

    而这铃铛的声音……

    “祭伥铃,哀歌。”解止忏轻声解释。

    祭伥铃,昔行伺想着,先前也听过这道铃声。

    而伴随着三道乐声,毒群显然平静了许多。

    紧接着,昔行伺翻手扫弦,毒群死后散出的毒液却依旧不减。

    就当昔行伺认为他们再次陷入无解的困境时,某处的毒液消散了。

    而当她回过神,身边的那人指尖在滴血。

    “解厄——”

    他将血融进铃铛,将毒液引入自身逼散,他额间在冒冷汗。

    昔行伺见此情形差点吐血,她疑心这人怕不会真是个疯子。

    她收起赋月弦,转而持剑赋力向下,一举炸死了所有毒虫,相应的,毒液弥漫不止。

    微生佚强撑着的笑容终究是撑不住了,那两人实在太诡异了。

    昔行伺差点两眼一晕昏过去时,空中乍现一口棺材。

    她在赌,赌这东西会在她将死之际出现。

    “封神谕!”昔行伺双手结印,意念集中喊道。

    待棺盖一开,弥漫的毒液消散在夜色的笼罩中。

    “砰——”

    解止忏乏力虚脱,掉进了棺材中。

    “毒气已经浸入他体内。”微生佚看着那张不见血色的脸,沉吟片刻后道:“去是非境。”

    他拿出一张符篆,结印起阵。

    天杀的微生佚……

    微生佚的反应让昔行伺更加坚信,这家伙肯定有事瞒着她。

    脱离前境后,几人置身一处封闭的环境,从里到外却透露出一股特有的从容感。

    铜制的药鼎顶端烟雾袅袅,周遭物件摆放规整,甚至连大小方位都是精心调整过的。

    但从表面来看,倒像是位心细且温和的主事者打理的。

    正这样想着,一道紫苑色的身影闯入了昔行伺的视野,来人言笑晏晏,五官柔和不带一丝锐利,恰巧符合她对此的想象。

    “鄙人危舍怯,不知……”他转眼看到了一座棺材,神情明显呆滞了一瞬。

    忍住去掀棺材板的冲动,他小心翼翼地说:“在下,无法活死人。”

    却不想,昔行伺当着他的面把棺盖掀了。

    “人没死,中毒了。”

    危舍怯往棺材里望了望,口中喃喃:“这疯子……”

    他咳了两声,转而道:“在下不——”

    匕首的短刃抵在他喉管处,近在咫尺。

    昔行伺低声问:“怎么了?”

    “能救,能救。”危舍怯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毒长老,阿伺救人心切,见谅。”微生佚温声行礼。

    危舍怯观察了棺材里的那位一会儿,后行至角落处转动了某个瓷瓶的方位,周围景象随之改变。

    先前规整的布局骤然间杂乱不堪,而那药鼎上方呈现的,分明是一屡屡暗色烟雾。

    昔行伺又看了两眼危舍怯,只觉得那厮面向都变了。

    他缓缓从一堆药瓶中翻出几个,执针刺向了解止忏的脉腕。

    良久,他摆了摆手。

    “中毒过深,大抵该是不治身亡。”

    阿昭的魂灵焦急万分,却无可奈何。

    昔行伺手中的匕首还未收合,刃尖冒着冷光。

    “但也并非全无办法。”危舍怯赶忙解释。

    “你们,谁愿意借他半条命?”危舍怯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换。

    “怎么借?”昔行伺问。

    “首先,躺棺材盖上。”危舍怯从摆正了旁侧棺盖的方位。

    昔行伺闻言照做。

    “阿伺,我来吧。”微生佚拉住她的衣袖。

    “虽然你们是同伙儿,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昔行伺冲他淡淡一笑,转而卧于棺盖之上。

    隔间焚香,让人异常困倦。

    昔行伺感到法力正在一点一点流失,四肢躯干有着轻微的麻痹。

    而在意识领域中,她持长剑立于法阵中央,身侧是那座弃杀棺,却不见解止忏。

    昔行伺抬手抚上了那一道道纹路,好歹,也随她几百年。

    “弃杀”二字,是放弃杀生,亦或是弃之杀之,都只在一念之间。

    “无用之人,弃之杀之。”昔行伺顿感意识神经一阵刺痛。

    空谷回荡着一道悲鸣般的感叹:“可真是太久没见过阳光了……”

    “你就是弃杀棺的主人?”

    空中骤降一人,不知是人是鬼,扮相颇为怪异,像一片染灰的枯叶,昔行伺对他的第一印象尚且如此。

    “我不是。”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昔行伺否定道。

    “不对。”枯叶兄否定了她的否定。

    “在下实非此棺拥有者,阁下恐怕认错人了。”

    昔行伺强撑着为自己辩解,她在冥界的几百年间半死不活,此棺倒还能占一部分原因。

    “当年弃杀锁我七魂六魄,封灵识灵力,恨不得剥我的皮、抽我的筋,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语调云淡风轻,甚至还有些陶醉其中。

    如此具象化的描述,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想报复。

    昔行伺无奈至极,她认为自己沦为了替罪羊。

    下一瞬,枯叶兄惊现她眼前,面如土色,眼下乌黑。

    若非昔行伺常年置身冥界,面对那样一张惨绝人寰的面孔,恐怕她即刻便会灵魂出窍。

    他常年不见光的手五指斑白,活像白骨上镶了一层不对称的皮相。

    而那双手,此时正逼近她的脖颈。

    “放……开……”

    他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恨不得令其当场殒命,五指攀绕之处越陷越深,昔行伺拼命想掰开那双手,却是徒劳无功。

    白皙的脖颈被剐蹭渗出血迹,而就在这时,弃杀棺盖上的符篆显出异样的光,那道光变得如火一般炽烈明亮,附着至昔行伺周身。

    灼烧的刺痛让那人难以承受放开了手,他既惊恐又愤恨,“就是你——”

    “弃杀——封锁——亡命诀!”嘶吼声穿透云层,颈间的血珠还在流淌,意识驱动着她喊出这句话。

    那人登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感,双手结印直面虚弱的昔行伺,“九泉之下,太孤独了——”

    颈间红痕内陷,血珠还在不断向外渗出,昔行伺近乎虚脱了。

    快倒下时,迷迷糊糊中,那人的结印术法似乎被破坏了。

    昔行伺并不明晰的视野中,出现了某道熟悉的身影。

    “亡于你之前,我发过誓的。”

    像是一场回忆的铺垫,意识领域中,昔行伺独自倚在忘川河畔的小船上,直到有个带着面具遮住半张脸的家伙问她——

    “恶鬼不会吞噬你的灵魂,我会挡在你身前。”

    “那你会祭奠我吗?会……爱上我吗?”

    ……

    昔行伺清醒之时,开口便是一句:“我梦见……好像有人在盗我的墓……还是个面具贼。”

    解止忏当场吐了一地的血。

    昔行伺甚是不解,她观望四周,却不见阿昭的魂灵。

    反观微生佚,手中端着碗汤剂,微有些抖,他似乎在忍笑。

    气氛有些微妙,碰巧这时,石墙被炸开了一个大窟窿,灰尘到处乱飞。

    光线照入,一道靓丽绰约的身姿展现,如同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一般妖冶动人。

    姬无偃手持一条带有锯齿的锁链,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前一切,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危舍怯那个死人哪去了?”

    昔行伺嗅到了一丝硝烟的气味。

    废墟的角落里,某人正灰头土脸地藏匿,手指抵在唇边。

    他倒是怕极了这位来客。

    昔行伺看热闹不嫌事大,声音异常响亮:“他躲在西南角的废墟角落里。”

    危舍怯霎时间面如死灰。

    “哟,诈尸了?”姬无偃揶揄道。

    危舍怯忙不迭地爬起来,顺道整理了一下衣物。

    “护法大人还是莫要对在下说玩笑话了。”

    “没开玩笑,准备下葬呢。”

    ……

    骂战一触即发,昔行伺忍不住好奇问:“对骂的这两位,什么关系啊?”

    微生佚:“情人。”

    解止忏:“死敌。”

    昔行伺:……

    复杂的关系。

    昔行伺再次开口:“那你们什么关系?”

    两人异口同声:“死敌。”

    昔行伺决定缄口不言。

    “你这瘴气地,还放口破棺材,还带着那俩小王八蛋,对了,剩下的一个是谁?”

    姬无偃说着,视野转向了昔行伺。

    “昔行伺。”

    “原来如此。”姬无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叫人看不透。

    “今日是非境有场抽签对垒,诸位有无兴趣参加?”姬无偃神采奕奕道。

    “能否先问问,是非境与魂灵有何干系?”昔行伺出声道,她担心阿昭。

    “对垒,赢了告诉你。”姬无偃冲她眨了眨眼。

    众人转而来到了对垒处。

    姬无偃的本意是想看戏。

    可某人从中作梗,导致最后的结果变成了……解止忏和昔行伺对局。

    “你那把剑,命名为何?”对局之前,昔行伺问他。

    “三七。”解止忏答。

    “有何特殊意义吗?”昔行伺接着问。

    解止忏不语。

    昔行伺见此也并未追问,执剑行礼,“请指教。”

    她剑尚未出鞘,就听见对方一句:“我认输。”

    “为何认输?”昔行伺颇为不解,总不能是因为当时救了他一次。

    可当时更多的原因偏向,是因为房顶的瓦片破了,倘若晚一步,她就会摔个四仰八叉。

    “打架,伤和气。”解止忏神情有些落寞。

    “不打不相识。”

    昔行伺拦住了他下台的去路,剑鞘抵在他肩颈之前。

    她直视他的双眸,两人之间的距离倏地只在咫尺之间。

    “同我比试,放你走。”昔行伺说。

    视线相触即离,然而短促的接近,双方都认为对方使诈——美人计。

    长剑出鞘,哐哐当当的剑器撞击声响起。

    昔行伺丝毫不让步,步步逼近解止忏所在的方位。

    解止忏相对于进攻而言,更偏向防守。

    两道身影闪烁,剑气凌厉,见招拆招,似也牵动着某种纠葛。

    电光火石间,本该决出胜负,怎料二人双双昏了过去。

    姬无偃捏了捏眉间,并不惊诧,“无碍,能诈尸,不过可能有点麻烦。”

章节目录

异境死生禁止反复试探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窗冥厌戕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窗冥厌戕并收藏异境死生禁止反复试探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