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来自德风古道的那抹红衣由云生接引前来拜会云海仙门之主,只见女子红纱遮面,手持白玉梅枝,向前一礼,姿态更显端丽。

    凤儒一探玄尊脉象,不由心下一惊,寻常武人脉象均如小溪涓涓而行,九天玄尊则雷火倾轧时时刻刻沸腾,心中不由为九天玄尊修为深厚惊叹,一展功体运气探入玄尊体内,真气入体试图将其修为导而出,却不想仅是细微真气竟然引动火势助长雷霆气象,已经侵入玄尊脏腑。

    净龙云潇立即上前,运化双魄之气,与九天玄尊凤儒无情一并合招压下此次血脉异动。

    “凤儒尊驾,不知如何?”净龙云潇沉声问到,主君此刻面色红润异常,全是血脉沸腾,直得运气打坐,收纳真气。

    凤儒无情思考良久,请玄尊莫要再运元功,与净龙云潇一并提气再次试探,这次气脉虽依旧涌动,但已见驯化之态。

    凤儒收功思忖片刻。

    对玄尊直言道“玄尊前辈,晚辈需在云海仙门暂留时日每日查看情况。”

    净龙云潇吩咐安排。

    后几日凤儒与净龙云潇合力运功越发顺利,也越能察觉异样。

    一旦运功结束,症状便以轻缓速度逐渐占据经脉,如跗骨之蛆。

    是日,凤儒无情告知九天玄尊需择人相助。

    “不知是哪位医者?”

    “......”凤儒无情考量片刻,还是一叹。

    “德风古道下辖一琴师,昔年以琴艺闻名于世,琴音颇为神异,专克神魂变化致使的问题。”

    净龙云潇一愣,难道是她?

    “神琴主人?”

    怎么就这般有缘分?

    前些时间拿这琴女去引奉天出世,原来真有这么个人在?

    “原来龙护也知琴师身份?”凤儒疑道,“她多年前就已隐居,性格算得上冷淡古怪,又不喜与生人往来,便是德风古道内也只有寥寥几人知她存在。”

    “......昔年好友灵雀九月虹曾有一面之缘。”

    凤儒眉头微锁,一时收了言语。

    倒是净龙云潇问出声“不知是有何不便之处?”

    “......”凤儒无情沉默片刻,手中梅枝轻点,犹豫难以开口,一侧身见玄尊真气涌动,面色潮红,思忖许久。

    “玄尊如今症状观之应当是神魂有异,需您与我一并运功压制。琴师性情古怪,隐居之处又奇异非常,命格寻常之人前往寻找,皆不可寻。”伸手化出路观图“这是前往不愁山居地图,请您安排,我手中白玉梅花可作凭证。”

    如此,净龙云潇安排云生三请皆不能入山谷。

    又折返前往寻找凤儒。

    “没得旁的法子?”

    “那人性情古怪,可求不可逼迫,可缘不可强求,便是皇儒尊驾昔年请她出谷施救剑儒尊驾,也是颇为费力。”

    “命夫子也曾有异?”净龙云潇生出惊异,难道是因为当年八剑士事?

    凤儒点头称是。

    一道碑铭,隔绝两地。

    无字碑对外,有字碑对内。

    与寻常碑铭相反,已可观之主人性情怪异。

    碑上既不写来处也没有归属。

    小儿学字般东倒西歪的提着四字。

    ‘生人勿进’。

    如此云生视了个遍,无人能踏进这一普通山谷。

    不想君奉天听到传闻,随着云生而来,混在众人堆里,倒是他一脚踏入这碑后。

    净龙云潇本不想让养子涉足此事,可如今仅他一人能入内,也只得让他前往,又将自凤儒处打听来的诸多传闻一一说来,生怕这位仙道少主一时傲气,惹恼里头那不知情况的唯一救星。

    君奉天点头应下,身影随着阵法变动,已无踪迹。

    净龙云潇生出些不详来。

    君奉天自白日起便多次向内喊道“云海仙门君奉天前来拜会神琴主人,可否一见。”

    到“云海仙门君奉天受德风古道凤儒无情之托求见神琴主人。”

    无人回应。

    直至月上柳梢,君奉天一想到父亲如今日日受苦,只能先入谷寻找,到时候再任由对方惩处,坦然踏入不愁山谷内。

    踏入谷内遍布碎石,满目所见都是山石裸露,偶尔有点绿意也是苔藓斑斑。

    君奉天心想这是何等古怪地界,常人隐居或找山清水秀或求深林清幽,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废谷一般。难道是寻错地方?

    又向谷深处前行,见巨石错落穿插,藤蔓与山石缠绵,更显此地崎岖古怪。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痕迹,苔藓地衣共舞于石上。

    偶尔有风打石,也如鬼地一般,阴森有余人气不足。

    荒唐,活人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君奉天暗自皱眉,一剑扫开面前藤萝,跳过已经死在道上的巨石碎块勉强见到还算完整的道路痕迹,两边似是种植过许多瑶草奇花,如今还能看到瘫倒一地的枯枝败叶尽数被草叶纠缠,地灯也早无人打理,爬满野草。

    君奉天望深处黑黝黝一片,月色下隐约可见似乎有建筑群,低头见靴子已经踏没在草叶中。

    心里暗想,这是何等孤寂之所,莫非人已不在此处?

    若人还在为玄尊治愈后也当上门为主人归置一二。

    如此想着,将剑重新负回背,若是遇到此地主人不好失了仙门名声,已是擅入此地,万不可再失礼于人。

    整理好仪容,君奉天再次大喊“云海仙门君奉天持凤儒无情信物前来拜会此地主人。”

    三声之后谷内依旧野风簌簌,不闻人音。

    君奉天一运功向前驰去。

    愈行愈发黑冷森幽。

    好在武林中人黑夜视物清晰,方能看穿着极黯。

    松木为林围着白墙青瓦,内里透出杏梨之香。

    顺着这林一路打转,寻觅良久才找到一处有匾无字的破败小门。

    君奉天拍了许久也无人应门,轻轻一推,一院景就此缓缓而来。

    入眼一道奇石隔断内外,绕过奇石屏风可见鹅卵石砌成的海棠花铺地,四角皆植有枇杷,已有香果垂下,欲落未落。

    再穿一门,花遮柳护,银杏立于园中,梨花院落溶溶月。

    再前,花木探窗,翠色倚门,厅堂与轩廊以天井花石相连,竟无室内与室外区分。

    透过漏窗可窥湖中花叶相叠,幽香暗暗。

    随着身影移动,桃红柳绿,竹影梅风,人世间四时之景皆在眼前。

    在这园中寻觅许久,倒似是将江南景色看遍。

    君奉天回想,这一路行来,紫藤,枇杷,楝花,凌霄…不过疏疏看去,便有上百种花影在园中吐芳,三步成景,五步成趣,苍松与奇石为友邻,奇花与异草相唱和,这是娇养在深闺处,武林上那阵喧吵被薄薄院门拒在山谷之外。

    这样幽暗的深夜里,君奉天靠着月色辩认园中景色,他已听到湖中声响。

    顺着轩廊向湖边寻来,穿过月洞门,天上月与湖中月相守相望。

    穿着霓霞彩衣的人影身披月光在湖边翩然舞动,她舞的极慢,目光所及只湖中影,手指开合如莲花,可这莲是独莲,身姿高挑似鹤影,可这鹤是孤鹤。裙角开阖延展是花开之景,初苞为蕾,蕾绽为花,花谢于泥。

    月不管万灵渴求,只垂怜俯身而落的花,一束月光直直垂在她身。

    只余极致的暗和雪白的人。

    只这月色下的人,若雪白,若珠凝,若人间月,若古时月,若过去影。

    像是残荷孤立,秋风萧瑟中独她飘荡,月光随着衣裙流动里落在脚下,似泪化明珠,让满心满眼的孤寂有了方向。

    君奉天被摄住心神靠在山石上,静静看着月色,看着人,看着像是独鹤一般哀泣的舞,他只觉得回到昔时被父亲要求独自修行的时光,那么空寂的雪原,那么孤傲的月亮,踽踽独行的自己对月诉说心事。

    女子提起裙摆,脚趾到小腿绷紧。

    清晰可见一串做成铃兰式样的脚链卡在脚踝之上。

    裙摆扬起,铃铛撞得急促,旋转着投向湖水中的自己。

    君奉天一惊,从山石间跃起撞进水中。

    游动间,长发在水中飘散,裙摆开成大朵茶花,雪白的肌肤透出温度,月中人在旋转中慢慢从湖中被水托出,君奉天追随着女人从湖中探出头。

    她在水上,他在水下,四目而视。

    他在天上月下,她在水中月上。

    月中人随着最后一段莲落立在水上,就要踏着荡开的涟漪缓缓远去。

    君奉天在水中高呼“云海仙门君奉天持德风古道凤儒无情信物求见神琴主人。”

    尽量收敛着,以风拂云影的身姿跃向岸边,见身上有水珠打在湖上引起片片涟漪,想起世间男女大防,眼便一直看着那片涟漪。

    从袋中取出那枝白玉梅花托在手中,垂眼在脚边湖水倒影。

    见倒影里一人影缓步而来,伸手欲捻起梅枝,不由想着此刻将手缩起是否带着衣上水痕落,将湖中影打碎。

    低着头的少年人一扫,倒影里身前人湿衣覆身,慌张不敢再看。

    阖眼,睫毛一直在抖。

    她捻起梅枝拇指与食指在他手心划过,君奉天眼睫颤的更频繁。

    香

    好香

    鼻子里、胸腔里、手心上。

    全部都是悠浅的、带着水气的味道。

    被人类的、恒定的体温催化的更加肆意,顺着手腕托举梅枝侵入他的皮囊,顺着裸露的肌肤猖狂霸道钻入意识。

    人举着梅枝从君奉天身边走过,裙摆拖曳着水的重量划过他的小腿。

    回头看着青年还低头闭眼呆立着,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

    见君奉天依旧闭眼不理,又用梅枝尾点点他的手心。

    君奉天受惊一般的睁开眼,见她侧着头在看他,不由禀气连退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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