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只看了他一眼便不理会,纤长手指在琴上劈打,手腕垂直于弦,是极生涩别扭的初学者姿势,当真如她所言她已经不会弹了,才能做到这样古怪扭曲的摸样。

    君奉天如坠入雪中,眼前人如此姿态,一个失音的琴师,一个失琴的人,父亲日夜气脉翻涌呕红不止,作为子嗣他如何能不为之忧心,更别提临行前父亲、云潇双双难掩担忧的目光,他亦想获得父亲的认可。

    青年丝毫不做掩饰的担心,拨弄琴弦的人接连几次劈,猫跟着“喵呜”几声,它似笑非笑看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姑娘。”君奉天不再以神琴主人的称呼喊着眼前人,“君奉天想请姑娘为九天玄尊救治,若姑娘已不会弹琴,君奉天想请教是否有其他人或其他法门可以救治玄尊?”

    眼前人不再故作姿态拨弄琴弦,一手托着下颌,面上笑意盈盈,一手摊开,手心向自己招呼,示意君奉天上前。

    见君奉天与她隔案几相对,那双手又抓住君奉天,反客为主的在他手心写道“暂时压制的法子是有的,你随我来。”

    伸展手臂,适意君奉天来扶。

    娇弱弱的姿态被君奉天扶起,起身后遥望着树杈上的黑猫。

    那猫再“喵呜”两句,甩着尾巴就没了踪影。

    姑娘甩开君奉天搀扶的手,冷淡的走下琴台,也不管身后是否有人跟随,自顾自的往花荫下走。

    院里处处有花荫,有些打理细致,有些潦倒坍塌。

    君奉天跟在姑娘身后已经穿过好几处院落,见识许多花木奇石,越走越发现院落寥落,一路行来只有姑娘脚步声。

    夏木正浓桐叶坠,秋风未起草虫鸣。

    本该如此的场景,居然连丝虫鸣鸟叫都没听到。

    怪道她这个性情。

    方才让他扶,热切又亲近,扶起又抽袖而去,像是不想同他扯上一点关系。

    君奉天心里寻摸着,搞不懂到底什么意思。

    刚认识,贴在怀里,非要在喉咙上写字的是她,如今抽手不肯理人的也是她。

    他跟的快些她就步调慢下来,他跟的慢些她反倒是要走快几步,非要同他有些区别。

    君奉天一向傲气嚣张的性情被磨的难受,若不是父亲的病情,他哪能容忍到这地步。可她只侧脸,回撇一眼,他就觉得所有怒气烟消云散,只盼着这条路再长一点,于是故意走的快些,看到她蕴着怒气放缓脚步,心里不知缘由的快活起来,连脸上都带出几分笑。

    住在这样的地方,性格再古怪些都正常。

    所以他跟着古怪起来也正常。

    见她眉往上扬起,君奉天的脚步再加快些,逼着人停下来,回身瞪了他一眼。

    伸手到底找能写字的地方,手指还没触到君奉天衣袖,湿漉漉的衣衫半干的挂在身上,黏腻腻又带着湿滑的恶心感。

    手指往袖中一收,背过身继续走。

    君奉天一挑眉,呵,可算找到拿捏的地方了。

    她生着气时,面颊红润,蜜色眼睛里总算有焦点,显得有些人气,非是某些画皮。

    又觉得自己实在奇怪,怎么就非要同这个救星杠起来。

    自修行轻功开始,脚步轻身形稳,行动间悄无声息,心绪一乱,廊下如今是一双人的脚步,一声叠着一声起。

    这世上事哪是由人想来定的呢,路总有尽头。几株稀疏倚在墙边的芭蕉,小小三四房舍就在廊外。

    两人并行。

    推门。

    窗下案上堆着凿子、刨子、铲子、墨斗,工具箱里铁丝、铜丝、乌金丝等规制仔细,一旁还有翻开的累累书卷。

    看外头陈设还以为这里怎么也是个书房。

    君奉天眼一闭。

    谁家能把外间设的笔墨纸砚齐备,内里塞满刨开的松木花啊。

    这个性情也太古怪了吧!

    见她把衣袖一绑,两条白生生的手臂直接露出来,一会拿起书,一下举起盒,双手一叉腰,又低头弯腰四处找,君奉天就看着她到处转,到处搬,想要帮忙又不知道怎么动手,只能尽量找个远点地方不影响她发挥。

    蹲着歪头看了许久案几底下。

    一把扯住君奉天衣摆,适意他把案几举起来。

    ...?

    你到底在找什么?

    顺着她的心意把桌子抱起来,在案几下翻出一个螺钿盒子,黑黝黝的漆盒,装饰螺钿叠成的星象。

    上头一把玉锁不过一指长将盒子封的严实。

    神琴先是掰扯着锁的两端,丝毫不动。

    拿着工具箱里的铁丝去捣锁孔,锁孔没捣开,至于铁丝已经折在里头,又拿着乌金丝去勾铁丝,这次锁眼直接被堵死。

    她手因为捏着乌金丝,那丝又细又韧掌心直接落下许多细长伤痕,她只顾用力将乌金丝往来抽。

    君奉天急忙去抓她的手。

    她气急,用头锤君奉天胸口,恼怒挣开君奉天虚握的手,指着盒子,让君奉天砸开。

    君奉天小心破开玉锁,这人如今已经恼羞成怒,她随意处置这些东西,可他却不敢赌力气一大砸坏了什么,那也许就影响到玄尊救治。

    不想打开以后,盒子里安放的都是精巧的八音盒,以甲乙丙丁的文饰标注,挑了挑,摇了摇,最终取出一枚颜色特异的暗红色八音盒递给君奉天。

    君奉天大致明白她的意思,却又怕有所冲突,不得不让她写出来,神琴主人一挑眉,在君奉天上下挑选写字的地方,最后在他如临大敌的目光里,捉住他的手,写在手心。

    “这里都是当年录下来的琴曲,这枚八音盒里的可以用以安抚心境。”她停顿一下,“不过,这种东西,也不过是压制罢了,治标不治本。”

    “那有什么治本的呢?”他拧眉问道。

    她一笑,又是那种冷冷淡淡带着戏谑的神色。

    “你要拿什么来换呢?”

    这次落下的字迹又轻又缓,指甲刮着他掌心的肉横竖撇捺。

    如此,君奉天将八音盒连同信件飞信回云海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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