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在这恰似无尽循环且荒诞的岁月里，勒慕利马雷迪托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我们在城镇修建起的富丽堂皇的教堂，也因边境小国的进犯几经停工，毕竟战争影响生活，也大量需要人盾，所以除了去前线、上战场之外的其他劳作事项都不再重要。但好在，教堂就差最后的封顶，但不知道何时才能完成这最后一步。
此刻又是一年深秋，我骑着那匹陪我三度出征北区边境，镇压邻国军队的白马，带领人数不过50人的队伍，缓慢穿梭于城镇间，向城堡行进。毕竟这次从战场上返还，主要源于母后的召回，为了边境区域战备力量的完全，我带领的队伍人数不用过多。
此时，我们一队人马行进在空无一人的街巷，哒哒马蹄与行进中步履摩擦地面的声音让这城镇顿显凄凉，曾几何时的热闹喧嚣就在战争之下不复存在。但换个角度去想，城镇的一切也并没有多么的糟糕，起码不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因为交战区域都被我方强压在边境地带，内陆城市最多也就是因战争导致了经济萧条，且还伴随着部分亟待解决的温饱问题，或许还有因为征兵，让一些家庭没有了丈夫、儿子，仅此而已。
我勒住缰绳，短促的马鸣声撕裂此刻的静谧。“仅此而已”？我对自己心底的想法感到一丝莫名的可笑。是否是因为我也披上铠甲，持刀剑杀敌如麻，所以那颗心唯一的作用只是用来告诉我的灵魂，我还活着？除此之外，不需要感性、悲悯与自责？
思索间，我抬头张望，正好停留在那座停工的教堂前。这座教堂占地比原有的面积要宽广了不知多少，它精美的石雕工艺反而让它在城镇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从外仰视观望，却也能明白这是何等的劳民伤财。这座教堂，选用的建筑材料皆为白色大理石，乳白的石质色泽有种强装圣洁的滑稽感，每一根于墙面中单独雕凿而出的立柱，都有不同外形的人物、动物、花草的装饰。而在我看来，这宏伟的巨作或多或少显得过于浮夸，毕竟只是单纯供人走入教堂内部的大门，就开凿了三个。一大两小，尖拱顶，配以朱红原木为门，每一扇硕大的木门上也雕刻满了精湛的图案。有花卉，有十字架，有被花卉簇拥的书本，还有形形□□人的头像，我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但从那模样来看，大概是曾担任过教皇的人吧？视线再往上观察，便能看见教堂左右两侧呈对称状的钟楼，它们已成为这座城镇最具有代表性的地标形象，因为这两座钟楼都是直上云霄的尖塔，给人一种攀附其上，便可触及天堂的错觉。而它们的正前方就是暂未封顶的部分。从外看去，我感觉那个位置是中殿，刚好是一切的正中心。我咬了咬唇，有些好奇里面会是何等的样貌。
“卢满科。”
“在，公主殿下。”
身后的骑士立刻应答我，我不记得这是我的第几位骑士，反正战场上每天的伤亡，都会从我身边带走一些熟人或者陌生人。
“让大家就近休息吧，不着急前进了。”
“是。”
“欧对了，你安排几名士兵去周围店铺敲敲门，他们闭门只是不敢见我们，去讨点东西吃。回城堡之后我安排人来付钱。”
“遵命，公主殿下。”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知道连夜的赶路大家都有些吃不消，现在离城堡也不再遥远，稍微休息片刻，也能恢复一些状态。
“你怎么不去通知？”我收回视线，却发觉卢满科，这个将一头红发编成辫子的中年男人，翻身下马后却在我的马旁站立着。
“……公主殿下，您的手可能不方便下马。”
在卢满科的提醒下，我才猛然意识到三天前被砍伤的右手臂正毫无知觉的挂在已经泛黑的绷带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遗忘掉这个伤痛。或许是因为陪我战场厮杀的这身链甲和胸前护得我严严实实的胸甲本身就让我的躯体变得麻木起来。
我向卢满科点点头，他便小心翼翼的扶我下了马，而后他恭敬的向我颔首，便招呼后面的队伍去了。
这一次抵御敌军进犯，于我而言并不理想，但在我得到母后的口信，要求我速回城堡前，却还是勉强扛下了最新一轮的敌方进攻。我并不太能理解邻国发动战争的原因，但我能明确的一个道理是，你要打，那我就奉陪。母后让我接手的是北区，地形对我有一定照顾，主要是易守难攻。但我也并不是无用的公主殿下，所以我带领的北区部队，还是能让那里太平一段时间，最起码能撑到我再次回去。其他区域就目前我所获得的信息来看，东、西、南三区，西区已经失守两个星期左右，而母后却再未派兵支援。就这个原因，也让我本就想平息北区战事后便快速回城堡与母后详谈，但却未曾想到，她先于我一步召我回来了。这一举动，自然只会让人感到不安，可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已轮不到我再去担心什么。成功与失败，终究是尽人事。我在战场上看到的和经历的，早就让我纤细的神经无法被撼动。
胜不过是王，败自然是寇。勒慕利马雷迪托到底如何，我已经做到最大的努力了。
这么想着，顿感头一阵阵的疼痛。我轻微蹙眉，用左手揉了揉太阳穴，而后迈步往洁白大理石建造的教堂走去。国家兴亡都在这一刻与我无关，我或许只想做一名游客，好奇着这座还差封顶的教堂，内部是如何的颓靡。
风霜雨雪的浸湿，虽然难掩重金修葺下这建筑的华贵璀璨，但大自然的涂鸦还是在大理石墙面上留下印迹，我伸手触摸着一个人像面庞上的污渍，心里突然觉得这教堂真是肮脏得让人厌恶。
“吱呀”一声凄厉的嘶鸣，伴随着我吃力的单手推动，无尽的低吟下那扇精美的朱红原木大门总算是打了开来。一股凉气从内涌出，还夹杂着奇怪的味道，可能是内部建筑材料的臭味吧？
我迈步其间，原本以为会是杂乱无章、一片狼藉的景象，但映入眼帘的却是空荡教堂里雕刻技艺的繁复高贵和彩墨绘制下的高雅艺术。说实话，在看见里面的壁画与彩窗的瞬间，我有为那斑斓的色泽而沉醉。殿堂四壁是石雕匠人为大理石墙面的精雕细琢，而原本只作为采光的无数形式各异的玻璃窗，也被仔细装饰。在光照最好的几处方位，有好几扇尖拱长窗，上面不知道用什么材质的颜料绘就了一段段能看得出大概内容的圣经故事，借由秋日白昼中太阳光线的渗透，长窗缤纷的色泽如倾到在尘世的霓虹，溢满在生出杂草的水泥地板上。那些跳跃的颜色竟会让人在心间感到一丝暖意。
在我看着地面的五彩缤纷出神时，突然感受到一阵自上而下飘荡于教堂内的秋风，这也唤醒了我的意识，吸引住了我的视线。萧瑟秋风是从中殿裸露的穹顶处吹来，它引领我挪步向前，也让我好奇的仰头打量上了那个穹顶，复杂的几何图案在延伸的穹顶壁面上交融，它们合为一体后又诞生出新的形状。在我有限的绘画知识里，实在难以去想象几何图案的组合可以如此华美。但可惜的是，穹顶毕竟未能完工，最终收尾的图案只能是个谜了。
此刻的太阳已经挪动了位置，照射在教堂里的阳光汇聚到了穹顶的洞口，如同聚光灯一般形成一束圣洁的日光，径直投射向中殿的中心地面。我顺着这束光柱看去，却惊觉于那里不知何时跪着一位身着一袭白衣的男人。但细想，毕竟一开始我的视线就被教堂内的一切所吸引，或许这就是我忽视掉这抹身影的原因。
白衣男人未等我出声，便在我步伐声中获悉了教堂中来了客人。此时他已经站了起来，正微微扭头看向身后。而我，恰好位于他的斜后方，距离约莫20米左右。那个被光束笼罩着的男人周身细节早已清晰可辨。那身长袖白衣让我回想起了以前我穿过的套裙，不过这件穿在他身上的衣服自然不是裙子，我如果没认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件白色法衣，宽松、简约。除了这件法衣外，他还在上身处套有一件同色系的短小肩衣。而这一袭洁白正是教廷最高领导者的象征。此时他过及腰部的棕色长发并没有向曾经我单独见他时，被他随意披散，而是用一根白色缎带绑得服帖。他自然知道我已经牢牢地注视上他，便转过身同我对视起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的出现确实让我大感意外，但细想，又似乎一切都说得过去。
“我说是来见您的，您相信我吗？”Evan在回话间展露出那抹我从未忘却的笑靥，而这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的低沉之音，竟让我产生时间回溯的错觉。
“不信。”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带着一丝警觉。在我经历了一切变故后，Evan的伪善自然已经暴露无遗。他让我无法去相信，或许从内心深处来说，是我害怕于自己将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再次被他蛊惑，那种状态或许就是苹果园那夜的情形吧？
“那我要如何才能让您相信呢？”Evan的红眸荡漾开一丝他固有的柔情，我辨别不出那是否又是他计谋下的伪装。
“为什么又回来？”我不去理会他的询问，只是一味想去获得一个他来此的真实原因。
Evan笑着低垂下眸眼，他凝视了一小会儿杂草丛生的地面。“勒慕利马雷迪托的变革。”
在他的回答间，我轻笑出声。“这就是你想要的变革？”
“不。”
“是啊，是啊。”我抿着嘴点了点头。“神的子民竟然在教皇的计谋下血流成河，家破人亡。或许这样的勒慕利马雷迪托确实不是你想看到的变革，让你意外吧？变革得太用力过猛了。”
Evan抬起头凝视着我显露出轻蔑的眼眸，而后他维持着那令人舒心的笑，缓缓摇了摇头。
“我想您现在应该明白，一种新的秩序，或者说重生，需要极致的毁灭，甚至死亡。而你的国度正需要这样的极致去促成变革。好比……”Evan说着，迈步走出了光束。“好比主降下的那场洪水，灾难只是一种考验，而考验必定有伤亡，但其中自会有人成为天选。”
“那现在的战争、流血和死亡，让勒慕利马雷迪托度成为了天选之人吗？我们度过考验了吗？亲爱的教皇大人。”
Evan笑着叹出一口气，开始缓步朝我走来。
“我从来不关心勒慕利马雷迪托。”
听到他的回答，我在匪夷所思间生出一股怒火。“不关心？！不关心那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还以为我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傻子吗？！你那些年做的事情，你扪心自问！是神职人员该有的行为吗？！”Evan止住靠近我的步伐，因为此刻我已单手拔出腰间的长剑，恶狠狠地指向他。
“Evan！你不关心我的国家，那你毁灭它是出于什么心态！你为此从我身边夺走的还不够吗？！”
“……公主殿下……”
“我们听从了你的要求，这里！这座教堂也修了！你还想要什么？！还想要我的国家做到哪一步？！”
“公主殿下！”Evan突然提高声音，威严的表情释放着陌生的压迫感。“初次见您时，您凝视小兔子弱小生命而流露的关怀与欣喜，您聆听琴音缭绕下思绪的动容与感伤，还有您对这个国度每一位生灵的尊重，都如同神灵给予尘世博爱那般纯净。也正因如此，我意识到勒慕利马雷迪托是一座被神明眷顾的国度，而那神明的化身就是您。可您还记得那个夜晚您告诉了我什么吗？您想有自己能做选择的生活。”
“那只是我年幼无知的愚昧，你何必当真？”
“不，公主殿下，我看见了。”Evan的红眸正溢满了温柔。“我看见了您月夜下张开的圣洁羽翼，但羽翼之下却有紧缚于您双手双脚上的镣铐。您知道吗，这幅镣铐正是勒慕利马雷迪托。您一直被它囚禁着、束缚着，这也是为什么您会想去追寻能被自己掌控的生活，也就是自由。”
“……这只是你单方面的理解。”
“公主殿下，您骗不了我。您眼底的渴望和心中的声音，我能感知到。但如果您确实觉得我所理解的不对，那请您告诉我答案。”
此刻教堂内正被阵阵秋风贯穿，滋长的凉意正侵蚀一切事物。Evan的话语开始沉寂在阵阵风中。而我也清楚的明白，Evan对我的分析并没有偏差，哪怕就是在如今已身处战火的形势下，我依旧没有放弃幻想能在某一天拥有掌控自己生活的权利。认真看看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哪一点不是为了满足母后，为了保护国民，为了缝补勒慕利马雷迪托的分崩离析。而有哪一点是留给自己，为了自己去做的呢？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回答是：没有。
Evan为我留够了反驳他的时间，他也等得足够久，而且在他丝毫不肯放过观察我细微表情的犀利注视下，我也明白他更加确定了他对我的分析是多么的正确。
在我们双方的沉默下，流逝的时光描摹下最晦暗的空白，这轻巧的空白不知承载了我和Evan怎样的思绪。但Evan终究不再延长空白时光，他自然又开了口。“所以我要为您做的，就是解开这幅镣铐。我说我从来不关心勒慕利马雷迪托，是因为我只关心您。”
我有些理解不了的紧蹙着眉头，在我犹疑间，Evan却将双手合十，而后迈步又向我走来。我心底突然有些慌乱，下意识的往后退开了几步，与他保持着距离。
“您在害怕我吗？”
见我有这样的行为，Evan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
“好，我不过来。”他举起双手，适宜自己并无恶意。“我曾在好几个夜里无法入眠，我冥想，我沉思，可我依旧不明白为何您的声音和面容会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但最终我还是参透了其中的玄妙，这就是神明降下的旨意。我要做的是保护您，完成您的愿望。但渺小如尘埃的我，到底能为您做些什么呢？我想更多的停留在这片国度上，感受您的呼吸，倾听您的心声……然后我明白了，我能且必须做的，就是掀起一场变革。请您相信，这是冥冥中降临于我的考验，是我和您相互的救赎。”
我咬住下唇，双眸锁定着他深邃的红瞳。不知为什么，在他的讲述中我的思绪竟会飘摇到苹果园那个夜晚，那是我和他的身心相触晕染出的诡异和荒唐。但在此时此地，听Evan缓缓对我吐露出的心境，我却意识到曾经那些他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且很难有正当理由去解释的来自于Evan对我的执念与掌控，竟突然之间有了另一个角度的解释。可现在的我还不太肯定，甚至我不愿说出那个字，因为……因为那是一种感情，你要将那美好的感情和纯净的字眼落于眼前这个臣服神明的人身上，只有着极度的不和谐，这太过于荒谬且滑稽。但如果不从这个情感去分析Evan，那他——这位已高高在上的教皇，到底又为什么还要苦心经营这原本都已将军了的棋局呢？他所追求的，真的仅仅是因为我被他认定为神明的化身？那如果只是想满足神明化身之人的愿望，他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会对神明化身之人有情欲的渴望呢？
一系列的疑惑让我的额头又开始了隐隐作痛，我与Evan的对视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又不知道是在何时结束。只是此时此刻，我的视线已锁定在Evan被法衣遮挡住的胸膛处。在那洁白衣料的遮蔽下，我突然生出想剥开他胸膛的欲望，我想看看他那颗跳动的心脏深处，对我流露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真是他侃侃而谈的仅对神明的追求，还是他对不自知的那一情感的追求？这大胆的想法使我有些激动和紧张，说不出的情绪在我心间交织，竟惹得我握住剑柄的手有了颤抖。
“你这个魔鬼……”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说，当话语涌出喉头的那一刻，我只觉得“魔鬼”是对如今的Evan最好的诠释。
而Evan或许以为我此刻的颤抖和回答都来源于他靠近我后施加于我的压迫感，当他听见我呢喃出“魔鬼”二字时，竟少有的笑得颤动了双肩。“您还需要我更进一步的解释吗？”话毕，他加大步伐又开始向我靠近。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这幅似乎掌控一切的神情，让我有些细微的不舒服。他或许是将那种情感封锁在了他自以为的“神明”观点下，那我是否要调侃般说出自己的想法呢？说出他外在丝毫不愿去触及的情绪，说出他内心无限渴望的情感，说出他下意识割舍的尘世。如果这是能伤害他的武器，那我要巧妙的运用它，我想看到的是Evan的溃败，是他无法掌控一切时的慌乱。对……击溃他、撕裂他一切都尽在掌控中的泰然与伪装。但事实是，在一系列想法喷涌而出下，我却并没有那样做，那个想法最终在嗓子里转了个圈，随着我的呼吸飘散。还不是时候，我对自己说，应该有更好的时间让我问出来。
Evan自然是没有等到我的答话，他伸出修长的手臂，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正离我越来越近，我意识到他想试着拿取我手中的长剑。但就这一轻微的动作，却像是触动到了我的防御机制一般，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手上的行为近乎是不受控制的，它突然让长剑狠狠的向Evan刺了过去。于是我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向了Evan的面颊，而目标是他右侧的眼睛。
不过Evan的反应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从容。只见他微微偏头，便躲过这近在咫尺的袭击，他挂在嘴角的笑意依旧不受影响的对我绽放着。可虽说他眼睛完好无伤，但长剑锋利的剑身在距离上还是占了优势，所以长剑划破了他的侧脸，一汩血流瞬间淌出。但Evan并不在意，他的红瞳倒是更加坚毅的凝视上我的双眸。
“公主殿下这很危险，我想在这座精致但残缺的教堂里，还是应该谨慎行事为好。”Evan伸手抚上他脸颊上的伤口，鲜红的血液被轻柔擦拭。“此刻您不如给我一些时间，我想跟您袒露在这场变革中，我所犯下的罪过。”
在Evan的话语间，我原本想收回那柄长剑，但未等我行动，Evan却突然将擦拭伤口的手快速伸向了长剑的剑身，而后的一幕让我震惊——Evan死死地握住长剑锋利的剑刃，刺目的殷红霎时涌出，一点一滴如染料般装点着法衣洁白的袖口。
“你想干什么？Evan？！”我措手不及，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抽回长剑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Evan单手施加在剑身上的力道很大，大到其实他已从我手中获得了长剑的归属权，倘若我强行夺剑，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我将他的手掌割裂。可若要我松开剑柄，我又好似有些不服气，明明主控权在我，为什么又全权被他掌控？带着这近乎赌气的想法，我握着剑柄，他握着剑身，我们古怪的僵持着。
“我为您做的一切，在您眼中一定都是罪恶的。难得此刻有属于我和您的时间，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
Evan手掌处的鲜血还在流淌着，那些流动的红已跌落至地面，并在他身前汇聚出刺目的艳丽。我突然意识到，Evan这一举动其实是他向我袒露罪过时，刻意选择的方式。不……仪式。这近乎自残的行为和诡异的画面，只能让我想到献祭仪式。那自他手掌中坠入地面的殷红，不就是献祭仪式上必不可缺的道具吗？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行了吧？你松手。”
Evan在我敷衍的回答中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我。我也能明白自已别无选择。
其实Evan曾对我做的那些事，那些他谋划下的一切，在这几年里也早已被我想得清楚透彻。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最开始在这教堂中见到他时，我会对他感到愤怒。那几年中，我强迫自己从他的视角下去分析一切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可以说我在脑海里和他的身影重叠，做了他所做过的一切，也想清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奇幻事件。如今再次遇见，看到他披着教皇的皮囊，但我却深知他的内里只是一个恶毒之事做尽的魔鬼，这让我怎么能不愤怒？再听到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不关心勒慕利马雷迪托”，这又怎能让我不出离愤怒呢？他的不关心，却不费吹灰之力的夺去了我的一切。我原本应该渐渐被愤怒操控，我甚至很可能真的会用长剑剜出他的心脏……但Evan而后的答语，却让我归于冷静，因为正如我之前所想，我发现了一个或许可以击溃Evan的方法。对，就是那个暂时藏匿着的情感。
此刻，看着眼前的Evan执着于亲口向我袒露自身的行为，这或多或少也让我生出了好奇。Evan将会如何讲述那些我已猜到的事情呢？
“好。”我叹出一口气。“但你要保证不骗我。”
Evan笑着点了点头。“我从来不会欺骗您。”
“那你告诉我，那些动物都是你操控的吗？小兔子，城镇那夜成群的老鼠，送来信件的蛇，高空翱翔的鹰，还有载我去见严的马。都是你，对吗？”
“是。”
“小兔子……是城镇那夜已经死掉了，对吗？”
“是的，我很抱歉。”
“但你又让它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目的呢？”
“为了变革需要。”
“也是想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吧？”
“我想确保您的安全。”
我并不相信Evan的这句回答，我皱着眉凝视着他的红眸，但里面只有一片坦诚。
“……Evan，你还记得我到新兵营见严那晚的事情吗？”
我看见Evan在我的寻问中，眼眸里透露出的情绪正发生改变。他没有接话，只是带着那标志性的笑容，注视着我。
“你原本可以不用操控那匹马带我去见严的。但为什么还是那样做了？”
“因为您想见他。”Evan眼中泄露的情绪有些杂乱，他平静的面部表情也遮盖不住那些情绪的波动。
“那你后悔让我见他吗？”
Evan凝视着我，他自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的笑容化为无奈。“后悔。”
在Evan的答复下，我更加确认他当局者迷般的情绪。霎时间，我感受到来自于我内心深处激动的心跳，又因这激动我的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所以，那之后你就操控严去杀了我父皇吗？你是想让我恨他，你想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这一切依旧也是为了你那所谓的变革？”
“我没有操控他，是他自己做了选择。”Evan沉吟片刻，似乎在思索要让我知道的真相是否会再次伤害到我。“他对您不敬的行为，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但除那之外的事情，确实是变革的一环。但我在其中只是神明旨意的传递者，过程是怎样的我不会去干涉，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将他推向深渊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
Evan对于这件事情的回答，让我感到意外。因为我一直以来都认定严的背叛是Evan一手操控。但如果真如Evan所说，那严归顺教廷和整个血腥事件执行的过程，竟全是他自主行事，那这确实显露出了严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在哪？”
“您会见到他的。”
“你应该很清楚吧？”我让自己显得冷峻起来。“我是多么的恨他，也同样多么的恨你。”
Evan点点头，他笑容中却是一片释然。
“你知道的，我会杀了你和他。”
“如果您这样做，将是对我所犯下罪孽的一种宽恕方式，那我希望如您所愿。”
“……”我沉默的看着他。杀掉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是宽恕他罪孽的方式呢？我又怎么可能会宽恕他？我突然感到自己悲惨得可笑，那不宽恕Evan呢？就是让他活着吗？
最终Evan还是这盘棋局的胜者，我胸有成竹走出的每一步，竟都在他预判之下。而我能得到的，只是他低沉嗓音赐予我的一句“Check mate”。
“可以了，对于过去我没有想问的了。”
“这场战争……”
“够了，Evan。我真的不想知道了。”我打断他还想袒露的话语，如今发生的一切我真的不想再去过多的思索。
“那我，请求您的宽恕。”
Evan在话语间并未松开握着剑身的手，他突然开始向我走来，随着他每走近一步，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手掌正被锋利的剑刃深深嵌入。而原本有些止息的血液更是猛烈的流淌起来，随着他身体的移动，那只手掌在剑身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
我被Evan疯狂的行为震住。
如果我的宽恕预示着Evan的死亡，那他此时此刻是想“自杀”吗？我快速松开剑柄，连连后退。我不想这样宽恕他，我也不愿宽恕他。
Evan自然感受到我情绪剧烈的波动，他立刻止住了步伐，并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将长剑收在了自己身侧。而后他将鲜血淋漓的手掌举到眼前凝视着。
“您还不想宽恕我，对吗？”
“我去叫人来给你止血。”我深吸一口气，看着Evan此刻的模样竟生出一丝担忧。毕竟再怎么说他都是教廷最高领导人，除开我是否宽恕他不说，现在的情形但凡被人恶意编造为“勒慕利马雷迪托的公主所为”，那我和我的国家都会被送上断头台。
“不用。”Evan却无所谓态度的笑着对我摇了摇头。“就让我感受一下您也曾有过的伤痛吧。”
起初我并不知道Evan指的是什么，但后一秒我便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所指。原来他是说我被砍伤后无法动弹的右手。一刹那，我竟察觉到自己心跳的停滞，在那停摆的一秒里，有一丝怪异注入进了心间。
“Evan，你为什么在这里？”我有些无力，对他，对我，对不想去纠缠的一切。这场对白又被我带回了起点。
“我说过，我是来见您的。”
“我不懂，见到我又能给你带来什么呢？”
“是我想为您做点什么。到现在，勒慕利马雷迪托的变革可以结束了。”
听到这句回答，倒是让我始料不及。
“如何结束？”
Evan在我的寻问间扭头望向中殿上方的洞口，此刻光束早已消失，太阳洒下的光明已经微弱。
“这就是要和您、您母后详谈的了。”Evan又将视线投向我，而后便是他跨过地上的血迹，朝我走来。
我没有再后退，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看着那洁白之上覆盖的点点殷红随着他的移动向我靠拢。Evan靠得我很近，他弯着腰将我和他脸对脸的距离拉近。那一刻，我再次清晰的听到他的呼吸，这让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苹果园那夜他给我的由温和到狂躁的吻。然而此刻Evan并没有吻我，他只是将手中的长剑插回了我腰侧的剑鞘，然后用那带血的手抚摸上我的脸颊。可这个动作却像是激发了我和他体内的某种感情共鸣，四目交叠，他眸中的红化为跳动的火焰，那里没有阴谋、没有仇恨、没有杀戮，那里有的仅是Evan无法靠自己看到、察觉到的一种炽热的情感。
“Evan，你爱我吗？”
Evan抚摸我脸颊的动作戛然而止，但他的手并没有收回，只是在我突兀的提问中，让他莫名的有些肢体僵硬。
无疑，Evan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疑惑与迷茫，他狡黠的红瞳再怎样都藏不住那荡漾的情绪，那是只在我面前才会显露的马脚，那是只有我才能读懂的含义。而此刻的他，双眉细微的紧蹙起来，看样子似乎陷入了艰难的思考中。他听得懂问题，但他搜索不到答案。
其实原本我以为关于这个想法的寻问会在很久很久之后发生，但结果呢？当看着他笔挺的身姿向我慢慢走来，看着他眼眸中透露出的他竟可能永远无法自知的情感，再感受到来自他触碰下的灼热……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意识到他其实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软肋，而确实我可以如我所愿的击溃他、撕裂他。所以我明白，我要做的，必须是让Evan去察觉、去理解、去感受那如丝般细密的情感，也就是——爱。
“Evan，如果你还认定我是神明的化身。那你能接受我的考验吗？”
Evan温柔的笑着，他用指尖滑过我的下颚，可那殷红的双眸却闪动着深思熟虑后不得其解的困惑。“那公主殿下想要考验我什么呢？”
我侧过脸颊，让他带血的手掌贴在我的面庞上，而后我转过头将唇落在他的掌心。
“爱。”
在今天的对话里，我一直刻意闭口不谈苹果园那夜的荒唐，但却已然能分析出，Evan并不是为了变革而刻意安排给我苹果园之夜。那个夜晚，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想我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我笑了，笑得应该有些过于灿烂。以至于Evan看着我竟显露出些许惊异之色。是的，他读不懂我微笑的含义，他看不透我很高兴知道了他那无从言说的“爱”。
此刻又是一年深秋，我骑着那匹陪我三度出征北区边境，镇压邻国军队的白马，带领人数不过50人的队伍，缓慢穿梭于城镇间，向城堡行进。毕竟这次从战场上返还，主要源于母后的召回，为了边境区域战备力量的完全，我带领的队伍人数不用过多。
此时，我们一队人马行进在空无一人的街巷，哒哒马蹄与行进中步履摩擦地面的声音让这城镇顿显凄凉，曾几何时的热闹喧嚣就在战争之下不复存在。但换个角度去想，城镇的一切也并没有多么的糟糕，起码不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因为交战区域都被我方强压在边境地带，内陆城市最多也就是因战争导致了经济萧条，且还伴随着部分亟待解决的温饱问题，或许还有因为征兵，让一些家庭没有了丈夫、儿子，仅此而已。
我勒住缰绳，短促的马鸣声撕裂此刻的静谧。“仅此而已”？我对自己心底的想法感到一丝莫名的可笑。是否是因为我也披上铠甲，持刀剑杀敌如麻，所以那颗心唯一的作用只是用来告诉我的灵魂，我还活着？除此之外，不需要感性、悲悯与自责？
思索间，我抬头张望，正好停留在那座停工的教堂前。这座教堂占地比原有的面积要宽广了不知多少，它精美的石雕工艺反而让它在城镇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从外仰视观望，却也能明白这是何等的劳民伤财。这座教堂，选用的建筑材料皆为白色大理石，乳白的石质色泽有种强装圣洁的滑稽感，每一根于墙面中单独雕凿而出的立柱，都有不同外形的人物、动物、花草的装饰。而在我看来，这宏伟的巨作或多或少显得过于浮夸，毕竟只是单纯供人走入教堂内部的大门，就开凿了三个。一大两小，尖拱顶，配以朱红原木为门，每一扇硕大的木门上也雕刻满了精湛的图案。有花卉，有十字架，有被花卉簇拥的书本，还有形形□□人的头像，我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但从那模样来看，大概是曾担任过教皇的人吧？视线再往上观察，便能看见教堂左右两侧呈对称状的钟楼，它们已成为这座城镇最具有代表性的地标形象，因为这两座钟楼都是直上云霄的尖塔，给人一种攀附其上，便可触及天堂的错觉。而它们的正前方就是暂未封顶的部分。从外看去，我感觉那个位置是中殿，刚好是一切的正中心。我咬了咬唇，有些好奇里面会是何等的样貌。
“卢满科。”
“在，公主殿下。”
身后的骑士立刻应答我，我不记得这是我的第几位骑士，反正战场上每天的伤亡，都会从我身边带走一些熟人或者陌生人。
“让大家就近休息吧，不着急前进了。”
“是。”
“欧对了，你安排几名士兵去周围店铺敲敲门，他们闭门只是不敢见我们，去讨点东西吃。回城堡之后我安排人来付钱。”
“遵命，公主殿下。”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知道连夜的赶路大家都有些吃不消，现在离城堡也不再遥远，稍微休息片刻，也能恢复一些状态。
“你怎么不去通知？”我收回视线，却发觉卢满科，这个将一头红发编成辫子的中年男人，翻身下马后却在我的马旁站立着。
“……公主殿下，您的手可能不方便下马。”
在卢满科的提醒下，我才猛然意识到三天前被砍伤的右手臂正毫无知觉的挂在已经泛黑的绷带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遗忘掉这个伤痛。或许是因为陪我战场厮杀的这身链甲和胸前护得我严严实实的胸甲本身就让我的躯体变得麻木起来。
我向卢满科点点头，他便小心翼翼的扶我下了马，而后他恭敬的向我颔首，便招呼后面的队伍去了。
这一次抵御敌军进犯，于我而言并不理想，但在我得到母后的口信，要求我速回城堡前，却还是勉强扛下了最新一轮的敌方进攻。我并不太能理解邻国发动战争的原因，但我能明确的一个道理是，你要打，那我就奉陪。母后让我接手的是北区，地形对我有一定照顾，主要是易守难攻。但我也并不是无用的公主殿下，所以我带领的北区部队，还是能让那里太平一段时间，最起码能撑到我再次回去。其他区域就目前我所获得的信息来看，东、西、南三区，西区已经失守两个星期左右，而母后却再未派兵支援。就这个原因，也让我本就想平息北区战事后便快速回城堡与母后详谈，但却未曾想到，她先于我一步召我回来了。这一举动，自然只会让人感到不安，可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已轮不到我再去担心什么。成功与失败，终究是尽人事。我在战场上看到的和经历的，早就让我纤细的神经无法被撼动。
胜不过是王，败自然是寇。勒慕利马雷迪托到底如何，我已经做到最大的努力了。
这么想着，顿感头一阵阵的疼痛。我轻微蹙眉，用左手揉了揉太阳穴，而后迈步往洁白大理石建造的教堂走去。国家兴亡都在这一刻与我无关，我或许只想做一名游客，好奇着这座还差封顶的教堂，内部是如何的颓靡。
风霜雨雪的浸湿，虽然难掩重金修葺下这建筑的华贵璀璨，但大自然的涂鸦还是在大理石墙面上留下印迹，我伸手触摸着一个人像面庞上的污渍，心里突然觉得这教堂真是肮脏得让人厌恶。
“吱呀”一声凄厉的嘶鸣，伴随着我吃力的单手推动，无尽的低吟下那扇精美的朱红原木大门总算是打了开来。一股凉气从内涌出，还夹杂着奇怪的味道，可能是内部建筑材料的臭味吧？
我迈步其间，原本以为会是杂乱无章、一片狼藉的景象，但映入眼帘的却是空荡教堂里雕刻技艺的繁复高贵和彩墨绘制下的高雅艺术。说实话，在看见里面的壁画与彩窗的瞬间，我有为那斑斓的色泽而沉醉。殿堂四壁是石雕匠人为大理石墙面的精雕细琢，而原本只作为采光的无数形式各异的玻璃窗，也被仔细装饰。在光照最好的几处方位，有好几扇尖拱长窗，上面不知道用什么材质的颜料绘就了一段段能看得出大概内容的圣经故事，借由秋日白昼中太阳光线的渗透，长窗缤纷的色泽如倾到在尘世的霓虹，溢满在生出杂草的水泥地板上。那些跳跃的颜色竟会让人在心间感到一丝暖意。
在我看着地面的五彩缤纷出神时，突然感受到一阵自上而下飘荡于教堂内的秋风，这也唤醒了我的意识，吸引住了我的视线。萧瑟秋风是从中殿裸露的穹顶处吹来，它引领我挪步向前，也让我好奇的仰头打量上了那个穹顶，复杂的几何图案在延伸的穹顶壁面上交融，它们合为一体后又诞生出新的形状。在我有限的绘画知识里，实在难以去想象几何图案的组合可以如此华美。但可惜的是，穹顶毕竟未能完工，最终收尾的图案只能是个谜了。
此刻的太阳已经挪动了位置，照射在教堂里的阳光汇聚到了穹顶的洞口，如同聚光灯一般形成一束圣洁的日光，径直投射向中殿的中心地面。我顺着这束光柱看去，却惊觉于那里不知何时跪着一位身着一袭白衣的男人。但细想，毕竟一开始我的视线就被教堂内的一切所吸引，或许这就是我忽视掉这抹身影的原因。
白衣男人未等我出声，便在我步伐声中获悉了教堂中来了客人。此时他已经站了起来，正微微扭头看向身后。而我，恰好位于他的斜后方，距离约莫20米左右。那个被光束笼罩着的男人周身细节早已清晰可辨。那身长袖白衣让我回想起了以前我穿过的套裙，不过这件穿在他身上的衣服自然不是裙子，我如果没认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件白色法衣，宽松、简约。除了这件法衣外，他还在上身处套有一件同色系的短小肩衣。而这一袭洁白正是教廷最高领导者的象征。此时他过及腰部的棕色长发并没有向曾经我单独见他时，被他随意披散，而是用一根白色缎带绑得服帖。他自然知道我已经牢牢地注视上他，便转过身同我对视起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的出现确实让我大感意外，但细想，又似乎一切都说得过去。
“我说是来见您的，您相信我吗？”Evan在回话间展露出那抹我从未忘却的笑靥，而这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的低沉之音，竟让我产生时间回溯的错觉。
“不信。”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带着一丝警觉。在我经历了一切变故后，Evan的伪善自然已经暴露无遗。他让我无法去相信，或许从内心深处来说，是我害怕于自己将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再次被他蛊惑，那种状态或许就是苹果园那夜的情形吧？
“那我要如何才能让您相信呢？”Evan的红眸荡漾开一丝他固有的柔情，我辨别不出那是否又是他计谋下的伪装。
“为什么又回来？”我不去理会他的询问，只是一味想去获得一个他来此的真实原因。
Evan笑着低垂下眸眼，他凝视了一小会儿杂草丛生的地面。“勒慕利马雷迪托的变革。”
在他的回答间，我轻笑出声。“这就是你想要的变革？”
“不。”
“是啊，是啊。”我抿着嘴点了点头。“神的子民竟然在教皇的计谋下血流成河，家破人亡。或许这样的勒慕利马雷迪托确实不是你想看到的变革，让你意外吧？变革得太用力过猛了。”
Evan抬起头凝视着我显露出轻蔑的眼眸，而后他维持着那令人舒心的笑，缓缓摇了摇头。
“我想您现在应该明白，一种新的秩序，或者说重生，需要极致的毁灭，甚至死亡。而你的国度正需要这样的极致去促成变革。好比……”Evan说着，迈步走出了光束。“好比主降下的那场洪水，灾难只是一种考验，而考验必定有伤亡，但其中自会有人成为天选。”
“那现在的战争、流血和死亡，让勒慕利马雷迪托度成为了天选之人吗？我们度过考验了吗？亲爱的教皇大人。”
Evan笑着叹出一口气，开始缓步朝我走来。
“我从来不关心勒慕利马雷迪托。”
听到他的回答，我在匪夷所思间生出一股怒火。“不关心？！不关心那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还以为我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傻子吗？！你那些年做的事情，你扪心自问！是神职人员该有的行为吗？！”Evan止住靠近我的步伐，因为此刻我已单手拔出腰间的长剑，恶狠狠地指向他。
“Evan！你不关心我的国家，那你毁灭它是出于什么心态！你为此从我身边夺走的还不够吗？！”
“……公主殿下……”
“我们听从了你的要求，这里！这座教堂也修了！你还想要什么？！还想要我的国家做到哪一步？！”
“公主殿下！”Evan突然提高声音，威严的表情释放着陌生的压迫感。“初次见您时，您凝视小兔子弱小生命而流露的关怀与欣喜，您聆听琴音缭绕下思绪的动容与感伤，还有您对这个国度每一位生灵的尊重，都如同神灵给予尘世博爱那般纯净。也正因如此，我意识到勒慕利马雷迪托是一座被神明眷顾的国度，而那神明的化身就是您。可您还记得那个夜晚您告诉了我什么吗？您想有自己能做选择的生活。”
“那只是我年幼无知的愚昧，你何必当真？”
“不，公主殿下，我看见了。”Evan的红眸正溢满了温柔。“我看见了您月夜下张开的圣洁羽翼，但羽翼之下却有紧缚于您双手双脚上的镣铐。您知道吗，这幅镣铐正是勒慕利马雷迪托。您一直被它囚禁着、束缚着，这也是为什么您会想去追寻能被自己掌控的生活，也就是自由。”
“……这只是你单方面的理解。”
“公主殿下，您骗不了我。您眼底的渴望和心中的声音，我能感知到。但如果您确实觉得我所理解的不对，那请您告诉我答案。”
此刻教堂内正被阵阵秋风贯穿，滋长的凉意正侵蚀一切事物。Evan的话语开始沉寂在阵阵风中。而我也清楚的明白，Evan对我的分析并没有偏差，哪怕就是在如今已身处战火的形势下，我依旧没有放弃幻想能在某一天拥有掌控自己生活的权利。认真看看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哪一点不是为了满足母后，为了保护国民，为了缝补勒慕利马雷迪托的分崩离析。而有哪一点是留给自己，为了自己去做的呢？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回答是：没有。
Evan为我留够了反驳他的时间，他也等得足够久，而且在他丝毫不肯放过观察我细微表情的犀利注视下，我也明白他更加确定了他对我的分析是多么的正确。
在我们双方的沉默下，流逝的时光描摹下最晦暗的空白，这轻巧的空白不知承载了我和Evan怎样的思绪。但Evan终究不再延长空白时光，他自然又开了口。“所以我要为您做的，就是解开这幅镣铐。我说我从来不关心勒慕利马雷迪托，是因为我只关心您。”
我有些理解不了的紧蹙着眉头，在我犹疑间，Evan却将双手合十，而后迈步又向我走来。我心底突然有些慌乱，下意识的往后退开了几步，与他保持着距离。
“您在害怕我吗？”
见我有这样的行为，Evan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
“好，我不过来。”他举起双手，适宜自己并无恶意。“我曾在好几个夜里无法入眠，我冥想，我沉思，可我依旧不明白为何您的声音和面容会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但最终我还是参透了其中的玄妙，这就是神明降下的旨意。我要做的是保护您，完成您的愿望。但渺小如尘埃的我，到底能为您做些什么呢？我想更多的停留在这片国度上，感受您的呼吸，倾听您的心声……然后我明白了，我能且必须做的，就是掀起一场变革。请您相信，这是冥冥中降临于我的考验，是我和您相互的救赎。”
我咬住下唇，双眸锁定着他深邃的红瞳。不知为什么，在他的讲述中我的思绪竟会飘摇到苹果园那个夜晚，那是我和他的身心相触晕染出的诡异和荒唐。但在此时此地，听Evan缓缓对我吐露出的心境，我却意识到曾经那些他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且很难有正当理由去解释的来自于Evan对我的执念与掌控，竟突然之间有了另一个角度的解释。可现在的我还不太肯定，甚至我不愿说出那个字，因为……因为那是一种感情，你要将那美好的感情和纯净的字眼落于眼前这个臣服神明的人身上，只有着极度的不和谐，这太过于荒谬且滑稽。但如果不从这个情感去分析Evan，那他——这位已高高在上的教皇，到底又为什么还要苦心经营这原本都已将军了的棋局呢？他所追求的，真的仅仅是因为我被他认定为神明的化身？那如果只是想满足神明化身之人的愿望，他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会对神明化身之人有情欲的渴望呢？
一系列的疑惑让我的额头又开始了隐隐作痛，我与Evan的对视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又不知道是在何时结束。只是此时此刻，我的视线已锁定在Evan被法衣遮挡住的胸膛处。在那洁白衣料的遮蔽下，我突然生出想剥开他胸膛的欲望，我想看看他那颗跳动的心脏深处，对我流露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真是他侃侃而谈的仅对神明的追求，还是他对不自知的那一情感的追求？这大胆的想法使我有些激动和紧张，说不出的情绪在我心间交织，竟惹得我握住剑柄的手有了颤抖。
“你这个魔鬼……”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说，当话语涌出喉头的那一刻，我只觉得“魔鬼”是对如今的Evan最好的诠释。
而Evan或许以为我此刻的颤抖和回答都来源于他靠近我后施加于我的压迫感，当他听见我呢喃出“魔鬼”二字时，竟少有的笑得颤动了双肩。“您还需要我更进一步的解释吗？”话毕，他加大步伐又开始向我靠近。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这幅似乎掌控一切的神情，让我有些细微的不舒服。他或许是将那种情感封锁在了他自以为的“神明”观点下，那我是否要调侃般说出自己的想法呢？说出他外在丝毫不愿去触及的情绪，说出他内心无限渴望的情感，说出他下意识割舍的尘世。如果这是能伤害他的武器，那我要巧妙的运用它，我想看到的是Evan的溃败，是他无法掌控一切时的慌乱。对……击溃他、撕裂他一切都尽在掌控中的泰然与伪装。但事实是，在一系列想法喷涌而出下，我却并没有那样做，那个想法最终在嗓子里转了个圈，随着我的呼吸飘散。还不是时候，我对自己说，应该有更好的时间让我问出来。
Evan自然是没有等到我的答话，他伸出修长的手臂，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正离我越来越近，我意识到他想试着拿取我手中的长剑。但就这一轻微的动作，却像是触动到了我的防御机制一般，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手上的行为近乎是不受控制的，它突然让长剑狠狠的向Evan刺了过去。于是我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向了Evan的面颊，而目标是他右侧的眼睛。
不过Evan的反应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从容。只见他微微偏头，便躲过这近在咫尺的袭击，他挂在嘴角的笑意依旧不受影响的对我绽放着。可虽说他眼睛完好无伤，但长剑锋利的剑身在距离上还是占了优势，所以长剑划破了他的侧脸，一汩血流瞬间淌出。但Evan并不在意，他的红瞳倒是更加坚毅的凝视上我的双眸。
“公主殿下这很危险，我想在这座精致但残缺的教堂里，还是应该谨慎行事为好。”Evan伸手抚上他脸颊上的伤口，鲜红的血液被轻柔擦拭。“此刻您不如给我一些时间，我想跟您袒露在这场变革中，我所犯下的罪过。”
在Evan的话语间，我原本想收回那柄长剑，但未等我行动，Evan却突然将擦拭伤口的手快速伸向了长剑的剑身，而后的一幕让我震惊——Evan死死地握住长剑锋利的剑刃，刺目的殷红霎时涌出，一点一滴如染料般装点着法衣洁白的袖口。
“你想干什么？Evan？！”我措手不及，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抽回长剑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Evan单手施加在剑身上的力道很大，大到其实他已从我手中获得了长剑的归属权，倘若我强行夺剑，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我将他的手掌割裂。可若要我松开剑柄，我又好似有些不服气，明明主控权在我，为什么又全权被他掌控？带着这近乎赌气的想法，我握着剑柄，他握着剑身，我们古怪的僵持着。
“我为您做的一切，在您眼中一定都是罪恶的。难得此刻有属于我和您的时间，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
Evan手掌处的鲜血还在流淌着，那些流动的红已跌落至地面，并在他身前汇聚出刺目的艳丽。我突然意识到，Evan这一举动其实是他向我袒露罪过时，刻意选择的方式。不……仪式。这近乎自残的行为和诡异的画面，只能让我想到献祭仪式。那自他手掌中坠入地面的殷红，不就是献祭仪式上必不可缺的道具吗？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行了吧？你松手。”
Evan在我敷衍的回答中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我。我也能明白自已别无选择。
其实Evan曾对我做的那些事，那些他谋划下的一切，在这几年里也早已被我想得清楚透彻。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最开始在这教堂中见到他时，我会对他感到愤怒。那几年中，我强迫自己从他的视角下去分析一切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可以说我在脑海里和他的身影重叠，做了他所做过的一切，也想清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奇幻事件。如今再次遇见，看到他披着教皇的皮囊，但我却深知他的内里只是一个恶毒之事做尽的魔鬼，这让我怎么能不愤怒？再听到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不关心勒慕利马雷迪托”，这又怎能让我不出离愤怒呢？他的不关心，却不费吹灰之力的夺去了我的一切。我原本应该渐渐被愤怒操控，我甚至很可能真的会用长剑剜出他的心脏……但Evan而后的答语，却让我归于冷静，因为正如我之前所想，我发现了一个或许可以击溃Evan的方法。对，就是那个暂时藏匿着的情感。
此刻，看着眼前的Evan执着于亲口向我袒露自身的行为，这或多或少也让我生出了好奇。Evan将会如何讲述那些我已猜到的事情呢？
“好。”我叹出一口气。“但你要保证不骗我。”
Evan笑着点了点头。“我从来不会欺骗您。”
“那你告诉我，那些动物都是你操控的吗？小兔子，城镇那夜成群的老鼠，送来信件的蛇，高空翱翔的鹰，还有载我去见严的马。都是你，对吗？”
“是。”
“小兔子……是城镇那夜已经死掉了，对吗？”
“是的，我很抱歉。”
“但你又让它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目的呢？”
“为了变革需要。”
“也是想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吧？”
“我想确保您的安全。”
我并不相信Evan的这句回答，我皱着眉凝视着他的红眸，但里面只有一片坦诚。
“……Evan，你还记得我到新兵营见严那晚的事情吗？”
我看见Evan在我的寻问中，眼眸里透露出的情绪正发生改变。他没有接话，只是带着那标志性的笑容，注视着我。
“你原本可以不用操控那匹马带我去见严的。但为什么还是那样做了？”
“因为您想见他。”Evan眼中泄露的情绪有些杂乱，他平静的面部表情也遮盖不住那些情绪的波动。
“那你后悔让我见他吗？”
Evan凝视着我，他自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的笑容化为无奈。“后悔。”
在Evan的答复下，我更加确认他当局者迷般的情绪。霎时间，我感受到来自于我内心深处激动的心跳，又因这激动我的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所以，那之后你就操控严去杀了我父皇吗？你是想让我恨他，你想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这一切依旧也是为了你那所谓的变革？”
“我没有操控他，是他自己做了选择。”Evan沉吟片刻，似乎在思索要让我知道的真相是否会再次伤害到我。“他对您不敬的行为，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但除那之外的事情，确实是变革的一环。但我在其中只是神明旨意的传递者，过程是怎样的我不会去干涉，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将他推向深渊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
Evan对于这件事情的回答，让我感到意外。因为我一直以来都认定严的背叛是Evan一手操控。但如果真如Evan所说，那严归顺教廷和整个血腥事件执行的过程，竟全是他自主行事，那这确实显露出了严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在哪？”
“您会见到他的。”
“你应该很清楚吧？”我让自己显得冷峻起来。“我是多么的恨他，也同样多么的恨你。”
Evan点点头，他笑容中却是一片释然。
“你知道的，我会杀了你和他。”
“如果您这样做，将是对我所犯下罪孽的一种宽恕方式，那我希望如您所愿。”
“……”我沉默的看着他。杀掉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是宽恕他罪孽的方式呢？我又怎么可能会宽恕他？我突然感到自己悲惨得可笑，那不宽恕Evan呢？就是让他活着吗？
最终Evan还是这盘棋局的胜者，我胸有成竹走出的每一步，竟都在他预判之下。而我能得到的，只是他低沉嗓音赐予我的一句“Check mate”。
“可以了，对于过去我没有想问的了。”
“这场战争……”
“够了，Evan。我真的不想知道了。”我打断他还想袒露的话语，如今发生的一切我真的不想再去过多的思索。
“那我，请求您的宽恕。”
Evan在话语间并未松开握着剑身的手，他突然开始向我走来，随着他每走近一步，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手掌正被锋利的剑刃深深嵌入。而原本有些止息的血液更是猛烈的流淌起来，随着他身体的移动，那只手掌在剑身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
我被Evan疯狂的行为震住。
如果我的宽恕预示着Evan的死亡，那他此时此刻是想“自杀”吗？我快速松开剑柄，连连后退。我不想这样宽恕他，我也不愿宽恕他。
Evan自然感受到我情绪剧烈的波动，他立刻止住了步伐，并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将长剑收在了自己身侧。而后他将鲜血淋漓的手掌举到眼前凝视着。
“您还不想宽恕我，对吗？”
“我去叫人来给你止血。”我深吸一口气，看着Evan此刻的模样竟生出一丝担忧。毕竟再怎么说他都是教廷最高领导人，除开我是否宽恕他不说，现在的情形但凡被人恶意编造为“勒慕利马雷迪托的公主所为”，那我和我的国家都会被送上断头台。
“不用。”Evan却无所谓态度的笑着对我摇了摇头。“就让我感受一下您也曾有过的伤痛吧。”
起初我并不知道Evan指的是什么，但后一秒我便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所指。原来他是说我被砍伤后无法动弹的右手。一刹那，我竟察觉到自己心跳的停滞，在那停摆的一秒里，有一丝怪异注入进了心间。
“Evan，你为什么在这里？”我有些无力，对他，对我，对不想去纠缠的一切。这场对白又被我带回了起点。
“我说过，我是来见您的。”
“我不懂，见到我又能给你带来什么呢？”
“是我想为您做点什么。到现在，勒慕利马雷迪托的变革可以结束了。”
听到这句回答，倒是让我始料不及。
“如何结束？”
Evan在我的寻问间扭头望向中殿上方的洞口，此刻光束早已消失，太阳洒下的光明已经微弱。
“这就是要和您、您母后详谈的了。”Evan又将视线投向我，而后便是他跨过地上的血迹，朝我走来。
我没有再后退，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看着那洁白之上覆盖的点点殷红随着他的移动向我靠拢。Evan靠得我很近，他弯着腰将我和他脸对脸的距离拉近。那一刻，我再次清晰的听到他的呼吸，这让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苹果园那夜他给我的由温和到狂躁的吻。然而此刻Evan并没有吻我，他只是将手中的长剑插回了我腰侧的剑鞘，然后用那带血的手抚摸上我的脸颊。可这个动作却像是激发了我和他体内的某种感情共鸣，四目交叠，他眸中的红化为跳动的火焰，那里没有阴谋、没有仇恨、没有杀戮，那里有的仅是Evan无法靠自己看到、察觉到的一种炽热的情感。
“Evan，你爱我吗？”
Evan抚摸我脸颊的动作戛然而止，但他的手并没有收回，只是在我突兀的提问中，让他莫名的有些肢体僵硬。
无疑，Evan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疑惑与迷茫，他狡黠的红瞳再怎样都藏不住那荡漾的情绪，那是只在我面前才会显露的马脚，那是只有我才能读懂的含义。而此刻的他，双眉细微的紧蹙起来，看样子似乎陷入了艰难的思考中。他听得懂问题，但他搜索不到答案。
其实原本我以为关于这个想法的寻问会在很久很久之后发生，但结果呢？当看着他笔挺的身姿向我慢慢走来，看着他眼眸中透露出的他竟可能永远无法自知的情感，再感受到来自他触碰下的灼热……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意识到他其实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软肋，而确实我可以如我所愿的击溃他、撕裂他。所以我明白，我要做的，必须是让Evan去察觉、去理解、去感受那如丝般细密的情感，也就是——爱。
“Evan，如果你还认定我是神明的化身。那你能接受我的考验吗？”
Evan温柔的笑着，他用指尖滑过我的下颚，可那殷红的双眸却闪动着深思熟虑后不得其解的困惑。“那公主殿下想要考验我什么呢？”
我侧过脸颊，让他带血的手掌贴在我的面庞上，而后我转过头将唇落在他的掌心。
“爱。”
在今天的对话里，我一直刻意闭口不谈苹果园那夜的荒唐，但却已然能分析出，Evan并不是为了变革而刻意安排给我苹果园之夜。那个夜晚，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想我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我笑了，笑得应该有些过于灿烂。以至于Evan看着我竟显露出些许惊异之色。是的，他读不懂我微笑的含义，他看不透我很高兴知道了他那无从言说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