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之争,最可悲莫过于生灵涂炭,刀剑无眼,血肉飞溅,手足相残。

    阳光透过厚重的乌云,乍一看,好似天空被一片片割裂开来,刚好映着这座被血洗的城。

    温梦绾是从狗洞爬出皇宫的,雨幕模糊了视线,鼻腔里满满的都是泥土味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温梦绾像个被操控的傀儡,她心里只有一个概念——跑!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此时她身上全是划痕,头发散乱,衣裳褴褛,半点看不住来她是皇室最尊贵的长公主。

    不知跑了多久,温梦绾鼻腔里的血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作呕的尸首腐烂的味道。

    大雨砸下,尸首上的腐肉被翻动,糜烂的气息随风扬起,却又被雨幕困在这方天地。

    就好似那些冤魂,被困在这小小的义庄。

    义庄本是送死者好轮回的地方,不曾想政权变动,无辜惨死的百姓众多,全都被拉到了义庄,堆砌成山。

    温梦绾的眼神掠过一双双死不瞑目的脸,她甚至不敢仔细看,百姓们太苦了,或者说,是这个时代太扭曲,天下社稷和百姓

    安危在皇权之争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温梦绾忍住胃里的翻涌,驻足良久,剧烈的心跳声渐渐平缓,可她却迟迟不敢回头。

    身后那座城里,正在经历一场腥风血雨,她不忍,不忍看着父亲打下的江山最终沦落到他人手里。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像个流浪狗一样被迫逃离京城,手握超越现在近千年现代知识的她最终还是落得这么个下场。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温梦绾回头。

    “父皇,杀了她。”

    某个略显稚嫩却又裹满恨意的声音响起。

    温梦绾闻言看向这个小男孩,小男孩约莫五六岁的模样,手里握着锋利的短刀,蓄势待发,似乎只要一声令下他便会亲自上前将她了断。

    第一次,温梦绾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杀意。

    自问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不明白是为什么让这个五六岁出头的小男孩对她有这么大的杀意。

    “呵~父皇?”

    温梦绾嗤笑,谁胜谁负还没下定论呢,这就称上父皇了?未免太不要脸了。

    “别执迷不悟了。”

    小男孩稳操胜券般活动了下手腕,言语间是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沉稳感。

    突然,远处高楼之上传来钟鸣声,两短一长——她的父皇死了。

    温梦绾感觉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她机械地转过头,远处城墙高楼之上,旗帜已经换了新的,旗帜上鲜明的一个字——宋。

    “不——”

    温梦绾双手抱头跪地,凄厉的叫喊声响彻上空。

    上一世她被人活活打死,这一世她穿越成皇室长公主,原本以为她的幸福生活就此到来,但没想到,短短几年,群臣谋反,一朝改朝换代,她成为了前朝余孽。

    “再也没有人疼绾绾了,再也没有了。”

    温梦绾仰头看着这对意气风发的父子,恨意疯涨,不甘心的念头剧烈加重。

    没有哪一刻温梦绾的想法如此坚定过,她不能自暴自弃,她要活下去,不仅要活着,而且要好好活着。

    毕竟,只有活着才能替父母报仇。

    “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身穿玄色衣服的男人垂眸打量着他,眉头紧皱。

    温梦绾深吸一口气,快速收拾好情绪,没猜错的话,眼前这对意气风发的父子就是新任皇帝宋时洲和他的独子宋君九。

    宋时洲为官的时候便足虑多谋,做派以心狠手辣斩草除根闻名,现在,温梦绾算是体会到了。

    追杀她一个小姑年到义庄,只为一绝后患,怎么不算足虑多谋呢?

    “……温梦绾。”

    温梦绾悄悄在心里啐了一口,表面却顺从无比,乖乖答道。

    脑海里想起母亲分别前交代给她的话——从今往后,你便跟母亲一个姓,改姓温,温梦绾。

    温梦绾大致猜得出来母亲这么做的道理,大抵跟眼前这位刚登基的皇帝有关。

    “温……”

    宋时洲眉头皱得更深了。

    “父皇,她就是前朝长公主,留不得。”

    小男孩迫不及待地晃着手上的短刀,刀光在寒夜里散发出森冷的气息。

    宋时洲抿唇不语,眼神似乎有些松动。

    见状,温梦绾咽了咽口水,她的复仇计划还没开始,可不能就这么被这个小男孩毁掉。

    “别杀我……”

    温梦绾颤抖着声音开口,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她知道,她这样子最楚楚可怜,也最像母亲。

    “九儿,慢着。”

    果然,宋时洲迟疑了。

    “像……真的太像了……”

    宋时洲喃喃道,看着温梦绾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位旧人。

    宋时洲忽地抬手想摸摸温梦绾的头,温梦绾其实一点儿都不怕,但她还是假装瑟缩了下,像惊弓之鸟一般,眼睛怯怯的,抖得更厉害了。

    宋时洲叹息一声,只好把手收了回去。

    “你敢把她独自丢在外面是认定了我不会杀她吗……且当,最后再依你一次,往后成败盛衰,都是我宋时洲命该如此。”

    宋时洲别过脸,仰头看着天,像是在默念什么。

    见此,温梦绾暗暗勾唇,她知道,她死不了了。

    “父皇,您什么意思?”

    小男孩追问道。

    “九儿,带她回去,陪你一起读书怎么样?”

    “我不要!”

    宋君九声音坚决:“父皇,是您告诉我的,要为天下苍生着想,这世间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经不起再来一次像这样的变故了。”

    闻言,宋时洲眼神暗了暗。

    皇位之争,死得最多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

    “九儿,每个人都会犯错,你就当,父皇犯了个错,好不好?”

    宋时洲苦笑道。

    “不,父皇。”

    宋君九摇着头,眼底满是失望。

    可,宋时洲心意已决,他起身不再看宋君九,转而看向角落里的温梦绾。

    “跟朕回皇宫,以后咱们过安稳的日子,好不好?”

    “……好。”

    温梦绾假装思索片刻,而后起身,毫不犹豫地一把扑进宋时洲怀里。

    “真乖。”

    宋时洲拍拍温梦绾的后背,“以后,你依旧安安心心当公主,如何?”

    “都听父皇的。”

    温梦绾夹着嗓子,软糯糯道。

    父皇一词一出,温梦绾明显感觉到宋时洲愣了下,却也不恼,甚至开怀大笑,“你这孩子,倒是机灵。”

    然而宋君九却不干了,凶狠地瞧着温梦绾,厉声道:“喂!这是我的父皇,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喊?”

    “我……”

    温梦绾支支吾吾不说话,开口便大哭出声,末了还不忘在擦眼泪的时候悄悄打量着小男孩瞬间无语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一个字,爽。

    “九儿,别这样,朕已经决定了,封梦绾为我朝公主,以后,你俩便是姐弟。”

    “父皇!您糊涂了?这不合规矩。”

    “九儿,你别说了,朕心意已决。”

    宋时洲把温梦绾护在怀里,起身抱着她走。

    宋君九傻眼了,父皇都不曾抱过他,现在居然抱着这个捡来的野丫头。

    温梦绾趴在宋时洲肩头,居高临下瞧着这个小太子。

    一个小屁孩还想跟她斗?可笑。

    她可是拥有两世记忆的‘老人’,这小屁孩在她眼里,如同蝼蚁。

    温梦绾垂眸得意地笑,刚好对上宋君九漆黑的眸子,温梦绾毫不畏惧,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看,眼底满满的都是挑衅。

    不出所料,宋君九的脸色又黑了几个度,嘴角嗡动,看样子似乎想跟宋时洲告状,但到底是没开口。

    “没用的,别挣扎了。”

    温梦绾夸张地比着嘴型,从宋君九浑身更甚的杀意来讲,温梦绾可以确定他看清楚了。

    正勾唇间,只见宋君九忽然弯腰,天太黑,温梦绾看不清他在干嘛,反应过来时,只见一个小石子以飞速从宋君九指尖弹出。

    电光火石之间,温梦绾一个侧身,虽险险躲过石子,但却一不下心闪到了腰。

    “怎么了?”

    宋时洲看着怀里泥鳅一般的温梦绾,不禁皱眉。

    “儿臣没事,就是被一只狗吓到了。”

    温梦绾背着手悄悄揉着腰,表面笑嘻嘻,实则已经将宋君九祖上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狗?哪里有狗?”

    宋时洲回头,身后只有脸色黑沉的九儿,哪里有狗。

    “噢,可能是儿臣看错了。”

    “嗯。”

    宋时洲大手一挥,“回宫!”

    ——

    再次回到皇宫,身份却截然不同,在这之前温梦绾还是尊贵无比的长公主,而如今,她是前朝余孽,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温梦绾面无表情看着这里,一砖一瓦都还是熟悉的模样,但却处处透着股陌生意味。

    现如今,这皇宫对她来说无异于青纱帐,未知且危险。

    往后,她身后再无一人,她倒下的那天,便是她的死期。

    宋时洲办事效率很快,次日便给温梦绾赐了封号——昭元,对外宣称是失散多年的女儿。

    前朝只留下温梦绾一人,她年纪尚小被保护得很好,没人认得她是前朝公主,而且权贵和妃嫔们就算有不满和疑惑也不敢乱传谣言,谁让皇上宠她呢。

    “我告诉你,别以为父皇带你回来你就安然无恙了,只要有我在的一天,那你就别想好过。”

    宋君九双手抱胸,冷哼一声,眼里满是警告。

    “那……你不在不就好了?”

    温梦绾咬着手里的食物,笑眯眯看着眼前小大人似的宋君九。

    这句‘不在’意义微妙,宋君九微微眯眼,似乎从温梦绾的笑容里看到了血淋淋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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