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京安和殿大朝会

    户部尚书宋长君上次朝会呈上了明年各个衙门和地方的资财分配,今日朝会的要事便是...吵架抢钱。

    本来文武官员站的整整齐齐,吵着吵着,开始走动起来扯着袖子互呛,尚书对尚书,侍郎对侍郎,倒也乱中有序。

    皇上斜倚在龙椅上,右手转着佛珠,耳边吵吵闹闹的,他也无需用心分辨。年年如此,吵几次,改几次,各方安抚才能平静下来。

    太子一袭紫色官服,站在皇上龙椅右侧,敦雅肃穆。左手背于身后,拇指食指微微摩挲,眼眸低垂,倒是把九层踏跺下满朝文武的吵吵闹闹,尽量听着。

    兵部尚书孟仲知嗓门最大,拉着宋长君十分不满:

    “今年国库收入比去年多了两成,怎的我们兵部明年的资费还少了许多?”

    宋长君:“去年没一点战事,你们兵部不还盈余了一些嘛,填吧填吧,差不多够了。”

    “这如何能够,这三境大军的军饷就是很大一笔开支,兵部必须有盈余才稳妥。再说了,明年万一攻打越王府呢?这些钱根本不够前期准备的,你再多给两成?”

    “一成都没有,打不打越王府,你跟皇上确认了再找我。”

    话音刚落,宋尚书又被礼部尚书王念臣拽了过去,孟仲知只得去找赵相说道说道,赵相西北军出身,也在兵部待过,应能理解他的担忧。

    王念臣亦是十分不满的质问宋长君:“我说老兄,你是不是忘了,明年是三年一度的秋闱之年,你给我们的资财和去年一样,这也太不合理了。”

    “王贤弟,其他几个衙门比去年少,你就知足吧。你礼部这些还是太子殿下硬按着加的。”

    “我看你们户部就比去年多嘛?你这也太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王念臣说着还拉过沈太傅过来一起壮势,沈家是礼部世家,又是太子岳丈,虽不如赵相又有实权,但在朝堂上说话的分量也能和赵相平分秋色。

    王念臣:“你们几个老狐狸,都盯着我们户部多的那仨瓜俩枣,你也不看我们多了多少事。明年又新增了十个推行青苗法的州郡,这就是很大一笔开支。再说去年南方三个州都有涝灾,还得把去年的填补上。”

    “青苗法可以后年再推广,明年可是秋闱之年,所费资财众啊。”王念臣强调。

    “那你去跟太子殿下说道去,是殿下决定新增十个的。”王念臣开始甩给太子殿下。

    这是太子也走下来,四处听着。几处有拽赵相的,有拽沈太傅的。倒是无人敢拽太子殿下,只能恭恭敬敬地请过去,陈述自己衙门的苦处。

    王念臣便就近又找太子说道说道。太子是最重教育和科举的,再努努力多要点饭,年底不辛苦,明年苦上苦。

    宋尚书这会已经头嗡嗡响了,又被刑部尚书冯岑拉过去:

    “宋尚书,你这也太偏私了。我们刑部人员是大理寺的三倍不止,每年处理的案子也是大理寺的两倍。你给我们两个衙门的资费一样,是什么意思?”

    宋尚书苦笑道:

    “那你看看现在朝堂上有大理寺的人吗?”

    冯岑:“???”

    宋尚书:“大理寺的老大,韦寺卿和逸王殿下都在外出任务,你和你的两个侍郎去年一年也没离京吧?去年大理寺整体外出值勤比你们刑部多十倍。那自然资费得多些。”

    “案子属性不同,我们自然出的少些。”

    “那钱便少些,不要攀比嘛。”宋尚书道,说着又看着一直文质彬彬的肃王殿下,夸赞道:

    “您看我们肃王殿下,每年给吏部的资财,肃王殿下都没意见。”

    肃王是二皇子姜闻徽,是吏部尚书。这会笑应道:

    “丰俭由人,我明白宋尚书的不易,也理解各个衙门的苦处。我自然不能再张口多要了。”

    “瞧瞧瞧瞧~”宋尚书指着肃王,连连夸赞。

    .....

    兵部孟尚书听来听去还是觉得礼部的钱给的多,他最不服。王念臣是不愿与孟尚书争执的,嫌他嗓门大、不讲理。

    孟尚书只能去找沈太傅。沈太傅脾气好,也愿意跟他讲理,只不过,公说公有理,谁也不服谁。

    争执之际,太子走过来,劝道:

    “礼部明年的资财除了学校司和秋闱这块开支大,四境邦交也会涨。这个钱已是最低数了。”

    “那越王府怎么办?”

    太子:“收越王府所需钱财,不是涨一成两成就够的。而且,明年应不会动越王府。”

    “后患无穷啊,殿下。”孟尚书。

    “时机还不成熟。”太子简短应道。

    这句话是劝架说的,也被很多人竖着耳朵听了去。

    金銮殿上的皇上终于开口道:

    “诸位爱卿,都吵累了吧。这样吧,还是照旧,你们各个衙门写一份明情奏疏,先送东宫,由太子和丞相太傅他们审议后再做定夺。”

    “臣遵旨!”

    太子回到东宫后,刚跨进文华苑的月门,玄珂副指挥使呈上一封信笺:

    “南方来信。”

    太子接过,展开:

    “大哥,吾带崔秋怡归。闻洲。”

    寥寥数字,他看了良久。信笺窄短,过往绵长。

    明山指挥使见太子神色不对劲,问道:

    “殿下,是逸王殿下遇到困难了吗?需要卑职安排人手接应吗?”

    太子摆摆手,将信笺收入袖中。

    十年之重。

    梅花又开了,风雪之后,又见葳蕤。

    他走到梅花树旁的雪月亭,负手而立,遥遥张望。

    ——

    另一厢,姜闻洲一行继续赶路。

    崔秋怡例行给姜闻洲扎针,这次明显下手轻了,姜闻洲脸色十分平静。

    “姜公子,今日为何白璃郡主不带幕遮了?”

    “我怎么知道,你适才不问她?”

    “嗐,你们这关系,我早看明白了。有你在,她压根不敢说真话。所以,还不如问你。”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她老老实实,别再给我惹麻烦,我可以让她活着进京。”

    话音刚落,他眉头一皱:“崔秋怡!你又公报私仇!”

    肩甲这针扎的极疼。

    崔秋怡嘿嘿一笑,拔出最后一根针:“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施针的时候,你要谨言慎行。万一哪句话吓到我,我手劲就不稳了。要对自己的大夫客气一点。”

    扎了一针,心里痛快了。决定再关心一下,稳住自己医者仁心的身份:“公子,你伤口愈合的怎么样了,这几次你也不让我给你上药。”

    “还好。”他下意识地捂了捂伤口,伤口处理的很干净,愈合的也很快,他很怀疑,是不是用了....

    下意识觑她一眼。

    “要不我再给你观诊一下,万一你自己不会处理,到时候恶化了,你又怪我。”

    她说着便准备上手,出自医者本分的关心,被他视作洪水猛兽。

    “不用了。”他护的的很严实。

    “你这是作甚?”她看了眼被他捏在胸前的手,“你不会以为我要非礼你吧,你搞清楚,我是大夫,你这伤口还是我给你剪切缝合的。”

    切!

    “事急从权,以后还是要注意分寸。”他将她手放下,淡淡道。

    她也就随口一问,不用拉倒。于是她整理好自己的小药箱,便打开一半车窗,欣赏沿途的风景。

    中午如往常是吃带早上带的干粮,白璃吃不了干硬食物,中午一向不吃。待到了傍晚,方抵达一处新的州郡,名曰湖州。

    她记得湖州好像是以温泉闻名的。她甚是喜欢泡温泉,这大冬天的,车马劳顿数日,若是能泡个温泉,不敢想象多舒适!于是她试探问道:

    “姜公子知道湖州最有名的是什么吗?”

    “温泉。”

    她大喜:“那我们是不是?”

    “官驿没有温泉池。”

    “.......”

    听得崔秋怡也没心情看热闹的街坊市井了,框一下把车窗合上。

    “这个车很贵的,车窗坏了,换修至少一百两。”姜闻洲善意提醒她。

    崔秋怡啊了一声,又摸了摸这个车窗:“这是古董做的吗,这么贵!坏了,我给你修,你给我五十两就行。”

    马车从街坊喧哗到林间清静,终于彻底停下。

    “公子,到了。”侍卫在车外轻声道。

    崔秋怡跟在后面掀帘下车,是个别院。写着“金水居。”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已经门口候着,见姜公子下车,赶忙上前请安打招呼:

    “姜公子,快请进。”

    “谢谢金伯,无需多礼。”

    “我们公子还在外地赶不过来,不过他一月前就吩咐老奴在这里候着姜公子。金公子不在,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姜公子海涵。”

    “老伯哪里话,我们这一行人叨扰了。”

    “敝府之幸。”

    有钱人真好,连朋友都是有钱人。这里可比官驿气派舒服多了。

    崔秋怡走在他身后,欣赏满园美景。亭台楼阁画梁雕栋,富贵人家!

    走了几步,回头一看,白璃在玄荻的搀扶下艰难挪步。

    嗐,本来身子就不好,中午还不吃饭。一饿饿一天,也是个富贵病的姑娘。

    她从药箱里掏出一瓶药,等她几步,递给她。

    “体力不支时,就吃一粒。”

    “谢谢崔大夫。”她没戴幕遮,看人都是含情脉脉,甚是温柔。

    真是我见犹怜的美人,姜公子竟然都不多看两眼,必然有猫腻,崔秋怡啧啧自叹自己的推理能力。

    上前一步,伸手道:“姜公子,这瓶药十两银子,您给付一下吧。”

    姜闻洲哂笑:“你是我请的私人大夫,我只付你每月一百两,这是我们说好的。你私自给她看病,我没扣你钱就不错了。”

    “就这么不要脸吗?郡主死了不还是你的事?你以为我闲得慌多管闲事?”

    他手中扇子一顿,蓦然停下,转头看她:“崔大夫这是在关心我?”

    “对啊,我就是在关心你。”

    他问的漫不经心,她答的一脸真诚。

    只是,各自心境又截然相反。

    四目相对,晚风轻柔。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挑扇一指:“这是你房间。”

    崔秋怡乐呵呵进屋,一下扑倒在大床上。富贵人家的床铺真柔软,室内还装着地龙,一室温暖。以后到了京城,待她赚够了钱,也要买个宅子,也装上地龙。

    是日晚,白璃请求玄荻带她去见姜闻洲,道有要事告知逸王。

    姜闻洲正在内屋翻书,见她进来,便挥退玄荻,听听她想说什么。

    她扑通一声跪在他脚边。

    “郡主不必如此,你我之间不是这个礼数。请坐。”

    她还是跪在原地,只柔柔地抬起背,也不敢直视姜闻洲,低头怯怯:

    “殿下,白璃今晚有一事相求。”

    “我为什么帮你?”他头也没抬,淡淡应着。

    “我可以告诉殿下,越地的兵力情况。只要殿下能答应护我母妃和妹妹安全。”

    姜闻洲以扇击手,不疾不徐反问道:

    “你一个深闺之中的女子,怎会知道兵力部署情况?”

    “我有个未婚夫。他是军队的中郎将,他告知过我一些军队之事,许对殿下有用。”

    “嗯,郡主这么有诚意.....不过,本王不能答应你。”

    白璃抬头,这么重要的情报,你不感兴趣?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他正低头把玩自己的扇子。淡淡道:

    “你高看本王了,本王从越地逃出来已是九死一生,哪还有能力救你的人。整个越地被你父皇把控的铁桶一块,本王实在爱莫能助。”

    “殿下当真没有办法?我虽然不是重要人物,但是总归是从下在越王府长大,对越王府或父王的了解总是多些。殿下如果能派人救出我....”

    话音未落,姜闻洲伸手掐住她脖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本王没什么耐心!”

    她抓着他手腕,喉咙被箍的又紧又疼。

    “殿...下....我....没....”

    他怒目瞪她,阴戾森森。手腕掐的极狠,丝毫没有给她解释的余地。她用尽最大力气,涌起眼眸的赤色,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框!推门声。

    “姜公子,我发现一个好地方。你能不能....”

    崔秋怡推门进去,转身一看内室,白璃跪在地上,被掐着脖子。

    姜闻洲要秘密杀了郡主!而她亲眼目睹这一幕!她会不会被灭口?

    姜闻洲目光看向她,还是适才的阴戾。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那个,我是来给姜公子您上药的,有什么需要帮忙吗?”她站在原地,尽量扯出一丝笑。

    咚!姜闻洲将白璃推倒在地。

    白璃在地上惊魂未定,大口喘气间隙觑向崔秋怡,崔秋怡还在给她使眼色,让她快撤。她深深闭上双眼,这个崔大夫,坏她好事,就差一点,就一点点,她就要成功了。

    姜闻洲冷声喝道:“滚!”

    闻言,白璃从地上踉跄起身。步履维艰地走出去,走到崔秋怡身旁时,又看了她一眼。崔秋怡也笑笑,小声说了句,不用谢。

    白璃:谢你八辈祖宗。

    “过来。”姜闻洲又命令道。

    崔秋怡应着头皮过去。

    “坐。”

    她把椅子往外拉了拉,在他对面坐下,这个距离,应该自己出针比他出手要快些吧。

    “需要换药吗?”她主动开口问道,看他满脸阴云密布,十分恐怖。

    “怎么,白天在我面前还耀武扬威的,现在就唯唯诺诺了?”

    “嗐,这不是没在施针嘛。”她如实应道。

    姜闻洲冷笑一声,她倒是实诚。

    “我就是想问一嘴,你不想答就不答。端木白璃,不是郡主吗,你杀了她,不用负责?”

    “不用。我是朝廷的人,她是越王府的人,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明白吗?”

    “有所耳闻。”

    越王府控制越地广大地区,几十年来一直拥兵自重,从未真正归顺过大兴朝廷。所以,他杀了越王府的人,朝廷会给他兜底。

    “那也不能滥杀无辜吧?越王府是越王府,端木白璃是端木白璃。”

    “她无辜?那你觉得她今晚为何到我这里来?”

    “勾引你?但是没想到你坐怀不乱,还能识破她的奸计?”

    姜闻洲晲了一眼她,说的有对有错的,无从反驳。犹豫之际,她又小心翼翼地问说:

    “郡主是不是不知道你是...公公?”

    “公公?!”姜闻洲压眉晲她。

    “不对不对,您权利这么大,应该是...总管?”她及时纠正自己的错误,用自己从话本里学的宫廷秘史,合情合理地推测宫里的权利等级。

    “崔秋怡!”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我叫,姜,闻,洲。”

    “姜总管?”

    他将扇子重重拍在桌子上!崔秋怡又试探问道:“难道是,”

    他拧眉看她,想她应是开窍了。姜闻洲的名号无论江湖还是官场,都应该如雷贯耳才是!

    “姜闻总管。”几次都没说对,是不是姜闻是个复姓?

    他沉默了,低头捏着眉心,崔秋怡以为自己猜对了,她真是个机灵鬼:

    “姜闻总管,从我们一起住客栈那天,我就猜你应该是宫里的公公,果不其然,我这见微知著的本领不做大夫,也定是一代神探。”

    “那劳烦崔大夫说说,你是怎么见微知著的?”他捏着扇子,耐着性子问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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