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陆鸿不理解陆轻,就连桃枝一时也读不懂她。

    太子随行的队伍里,桃枝低着头跟在陆轻的后面小声问道:“公主缘何如此呢?”

    “不想大张旗鼓地进宫啊。潇潇和陆祁给我写信,但我总觉得回信说不清楚,还是当面见了为好。况且你想想,你原本以为不会再见的亲人有一天偷偷跑来见你,你是不是要感动地落泪了。”

    为首的宫女瞪她们一眼:“不要多嘴!”

    陆轻一脸娇羞地低下头,完全没有被呵斥影响到。只有桃枝脸色变了变,但还是没有作声,只是愤怒道:“她们……她们怎敢这样对您……”

    “什么身份就要做什么事,安啦。”

    陆轻挺难得看到桃枝生气,毕竟她平时也跟自己一样能不惹事就不惹事,能少计较就少计较。平日里自己当公主时自是无人敢惹,可身份一旦脱下,谁都能说上两嘴。陆轻想,大概是因为落差太大,她见不得自己受委屈。

    陆轻安抚完桃枝,低着头继续向前走。离皇宫越近,风似乎也越来越大。

    她有些分不清这股风的来源,到底是来自天涯海角的喘息,还是皇宫鼻息。她攥紧了胸前的衣料,难以抑制地呼吸加快。

    进入皇宫的过程非常顺利,她和桃枝顶替的两个宫女会在之后靠着太子的腰牌进宫,陆轻与桃枝只需要在登记时浑水摸鱼就好。

    陆鸿还是没忍住,把陆轻拉到一边,低声叮嘱道:“你听好,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去问,但你千万别去主动惹事。”

    陆轻盯着他,摇了摇头:“桃枝,我跟皇兄想再聊聊收容所的事,你替我去厨房备些吃的吧。”

    陆鸿不解,但面色不改地摆了摆手,示意桃枝下去。

    等室内只剩他们二人,陆鸿才皱着眉打量起她来:“我有些不懂你了。”

    陆轻:“我觉得你可能懂。”

    于是陆鸿就不说话了。

    她在太子书房里随便拿了本书坐着看,但上面的字她居然一个都看不进去。她再次重重翻过书页时,陆鸿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若实在焦虑,就去找潇潇他们玩。”

    陆轻摇头:“不行,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他们两个现在处境不妙,身边估计全是父皇的人。我就要坐在这里。”

    “那你坐得也太久了。桃枝怎么还不过来?”

    提到这个名字,陆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她想张嘴说些什么,可还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重重叹气。

    陆鸿眸色微沉:“我派人去找。”

    就在陆轻要继续摇头时,门被叩响了,外面的桃枝问道:“殿下现在要用膳吗?”

    陆轻不解地看向门外,却不再多说什么。

    酒足饭饱过后,陆轻和桃枝就在东宫偏僻的廊下坐着。陆轻向来没什么规矩,盘着腿趴在栏杆上,正好能看见廊前的景色。

    跟桃枝穿上一模一样的宫装后,好像关系也亲近了不少,至少不用整天借着陆时月的架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陆轻并不喜欢这种主仆关系,但又拿桃枝没办法,这些年下来好不容易才习惯了桃枝的处处伺候。

    但说伺候也不尽然,陆轻更习惯的是桃枝的陪伴。

    她将手里的果盘递过去:“你吃这个,巨好吃。”

    桃枝乖乖地坐着,破天荒地没有多说什么就接过果盘。

    陆轻佯装诧异:“天哪桃枝,原来你喜欢玩角色扮演。你早说啊这样我就天天穿侍女的衣服了!”

    桃枝一口水果还没吃到嘴里:“……”

    她将手中的水果吃下,抿着嘴小心翼翼地看向陆轻:“我们顶替的那两个宫女,真的不会被罚吗?”

    “不会呀,我们吃饭的时候她俩就回来了。”

    “那……那公主真的不去找其他殿下玩吗?”

    “那也应该要混在宫女的队伍里吧,哎,我今天真的就是来找皇兄的,不准备再见其他人了。”

    桃枝问道:“那我们何时回去呢?”

    “……嗯,看皇兄什么时候有空吧,叫他送我们回去。”陆轻托着腮想了想,“傍晚?下午?马上?”

    陆轻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可能得先回流阳宫里拿东西……”

    她哽了一下:“结婚的时候太仓促了,忘了带我的小风筝了。”

    这个风筝有点来头。当时陆千河被禁足时,自己将它拴在了云岚宫的门口。可惜它没能如愿落到陆千河手中,而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的库房。

    那真是个命途多舛的风筝,一会儿断线一会儿不归家,到最后都漂泊在外。

    “那奴婢陪公主一起去。”

    “好呀。”陆轻先是点头,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愁眉苦脸着说道,“好像不行了,皇兄一会儿让我去书房找他。这样吧,你帮我去好了。”

    桃枝点点头:“好。”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或是快入冬的缘故,总感觉树皮都褪了层颜色。陆轻支着脑袋看了一会儿,问道:“桃枝的父母还健在吗?”

    “应当不在吧,小时候家那边闹了饥荒,爹娘想着京中富足,或许能讨到一口吃的。所幸家里离京城不算很远,只走了小半月便到了。不过粮食没讨到,爹娘先因为在路上冲撞了贵人被打了一通,奴婢也被人拐走了。”

    陆轻知道这些,但那是从别人嘴里得知的,与桃枝亲口说出来的终归是不一样。

    “公主不必为这些忘记的事伤怀,况且公主早就替奴婢出过气了。“

    陆轻又飞快地把陆时月的记忆过了一遍:“什么时候的事?”

    “每一天呀。”桃枝靠在栏杆上,随意地坐着,“公主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打压皇商和救济灾民,奴婢特别感激公主。”

    陆轻不敢看她:“……是、是吗。”

    “如果可以,奴婢愿为公主上刀山下火海,若公主要奴婢的性命,奴婢也心甘情愿。”

    陆轻侧着头:“哈哈……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自己好好收着去玩吧。”

    她不等桃枝再说话,就即刻站了起来:“我去找皇兄了。”

    桃枝抬头看她:“公主?”

    陆轻觉得自己的表情管理崩掉了,因为她此时此刻大脑空白,没办法在表情上下什么功夫。所以她只想快点逃走,可又挪不动步子。万一自己走得太快,让桃枝伤心误会了怎么办,但也怕自己不走,又越来越舍不得。

    “我先走了……如果我出来时你还没好,我就去找你,我们一起回去。”

    “好呀。”

    陆鸿日理万机,最近李迟得势,他也连带着更加忙碌。书房是日日要泡的,浓茶是时时要喝的,即使这样,那些公务还是忙不完。更何况现在这里还坐了一个魂不守舍的陆轻。

    陆鸿并未停笔,在折子上圈圈划划:“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我派车送你们出去。”

    陆轻靠在一边不说话。

    “来了宫里就在我这儿坐着,出去走动走动也好啊。”

    陆轻还是不说话。

    陆鸿冷屁股贴够了,终于停笔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变了又变:“你面色不好。身子难受?”

    陆轻恹恹地看他一眼:“我……我再过一会儿。”

    陆鸿心中警铃大作:“怎么回事?”

    陆轻整个人都浸在焦虑当中,语言措辞全都不会组织了,她起身走到屏风后面的软榻,认命般地躺下:“我睡觉了,不要打扰我,谢。”

    不过没躺一会儿,她就起身大喊:“陆鸿我好焦虑啊!”

    陆鸿全当她在发疯:“……”

    随着天色渐暗,陆轻也逐渐没了声响,起先陆鸿以为她是睡着了,想着多睡会也没什么,反正自己会送她出宫的。

    可安静太过,陆鸿便察觉出几分异常来,他快步走到屏风后面,发现陆轻没有睡着,而是在对着窗外发呆。

    陆鸿一瞬间慌了:“怎么了?”

    陆轻坐得身子都麻了,她费力地动了动:“这么晚了,桃枝还没回来吧?”

    “她若回来肯定第一个找你。不是你派她去做什么事的吗?”

    “那就是回不来了。”

    “什么?”

    陆轻缓了缓麻掉的腿:“……我去找她。”

    陆鸿皱着眉,不再多问,掺着她走出门。可刚到门口,陆轻就又反悔了:“算了算了,我再等等吧,万一她只是有事耽搁了呢。”

    她推开陆鸿就要进屋,可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只能靠在门框旁。

    不远处伺候的小太监见到太子出来,急忙带着手里的东西迎上去:“太子殿下。”

    陆轻回头看了一眼,小太监手里正是那个破破烂烂的风筝。

    他说:“这是您下午叫宫人取来的风筝。不过那小宫女忒不懂事,说是流阳宫那边还没打扫完,只托了奴才代为转交。但奴才见您还在忙,就没敢打扰。”

    陆轻盯着风筝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看陆鸿。陆鸿接过风筝,顺手递给了陆轻:“行了,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陆轻急忙翻找起来。风筝虽然破烂,但显然是被清理过一番的。断掉的撑杆被补过,落下的灰尘也被扫净。

    传信的鸽子腿上会绑着只言片语,桃枝送来的风筝上也有这样的纸条。

    她拿出撑杆夹着的字条,展开看了一眼。那手字没什么字体,但能看出来有陆时月的影子,也没有很长,可即使是这么短的一句话,也还是刺痛了陆轻。

    她鼻头发酸,却哭不出来,大概是知道早有这么一出,被噩梦惊扰的夜里,她也会偶尔去想这一天的到来。

    陆轻把字条放在烛台燃烧的蜡烛上,看着它焚为灰烬,化成一堆谁都认不出的残渣。

    “送我回去吧,皇兄。我的事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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