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均也错愕了一瞬。

    他早就怀疑乐安坊有猫腻,于是今日秘密暗访,谁料被两个女子打断。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声音粗犷但是恭敬的男声响起:“花容姑娘,乐安坊中遭了贼,我们需要搜查。”

    那床榻上的女子美目一转,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刚想呼救脸颊处的匕首就贴得更紧。

    沈晏均沉声说:“把他们打发走,不然你的脸就花了。”

    女子颤颤巍巍去开门,沈晏均的匕首抵在她身后。

    “没看见我有贵客在吗?搜人搜到我屋子里来了。”女子一副娇嗔样,门“砰”一声合上。门外搜寻的护卫碰一鼻子灰,只得作罢。毕竟花容是乐安坊中的头牌花魁,他们惹不起。

    打发走了搜查的护院,房间里气氛再次怪异起来,四个人各心怀心思。不知如何才能打破这僵局。

    最后是花容忍不住开口,她低声说:“大爷问的我都答了。”她又看了看一边的张缇和哑女,道:“三位...还有什么事吗?”

    她举起三根手指发誓,“今日之事小女子绝不会外泄,还望大爷放过。”

    无人回答她。

    沈晏均正细细打量着那个突然闯入的蒙面女子,他总觉得这个女子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白纱遮面看不清面容,但一双眸子明亮,直勾勾看着他,不见半分阿谀神态。再观她一身打扮,却像是坊中的雅妓。

    沈晏均神色探究问她:“你是坊中人?”

    张缇反应过来,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回到她订的雅间,也许她可以利用一下沈晏均。

    张缇立即垂目掩面,眼中泫然欲泣,“妾是坊中雅妓,母亲病重药钱太贵,妾就私自典当坊中公物谁料被人发现。”

    “大人千万别把妾交出去,妾会被打死的。”她还真挤出几滴眼泪来。

    沈晏均长叹了一口气,不是因为他看破了眼前女子拙劣的演技,而是她的眉眼着实像极了那个故人。他动了恻隐之心。

    他道:“这样,你们二人穿上侍女的衣服,扮作我的女使随我出去。”

    张缇和哑女跟在沈晏均身后并未引起注意,她们在张缇订的雅间附近分别。

    回去的路上,一顶朴实的轿中,沈晏均已经褪去的伪装,丰神俊逸的郎君垂目,一向冰冷的眼底情切波澜涌动,让人看不明白。

    他看着手中的玉佩,双手轻颤,他口中呢喃二字:“青缇...”

    轻声的呼唤被透过车帘子的风吹散,消失在嘈杂风声里,无人听见郎君心底的思念和口中的呢喃。

    ----

    张缇和荆叔带着哑女回到四方馆,她吩咐荆叔好好安顿哑女。

    张缇总觉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哑女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她可能不单单只是个乐安坊中打杂的侍女。从她带张缇在坊内躲避追捕就能看出来,她慌乱的外表下,总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冷静。

    随后,张缇和一行使者就被公主召见。

    众人一同商议几天后皇帝召见使团的事。

    使团入大虞已经许多天了,除了晋王宴请,再无其他。按理说这算是虞国的失误了。但如今是邵国战败,他们姿态本就低,并且虞国也并不是不想接见使团,实在是朝中吵的不可开交。

    主战派反对两国外交,和平派却想促成和亲。

    公主有些担忧,她临行前,父皇含着泪对她的叮嘱她还时刻记在心里。

    她怕完不成父皇交给她的使命,那她大邵国的百姓就要遭殃了,他们都会怪罪她这个公主。

    公主沉着冷静分析道:“目前看来,晋王对我们态度不友善,但虞国朝中这个失权的皇帝对我们态度不明,本次召见我们一定要争取到皇帝的支持,连带着朝中的和平派一起,促成和亲。”

    使者们纷纷称是,他们都是邵国皇帝给公主精挑细选的官员,个个心思细腻,能言善辩。

    过了几日,就到了面圣的日子。

    宫里这个皇帝年纪不大。七年前,先帝驾崩,子嗣单薄,年仅十岁的幼子继位,晋王作为先帝在时最为倚重的亲弟弟,辅佐朝政。与之一同的还有先太后,可惜先太后在两年前薨逝。

    没有了太后的压制,随之而来的,就是晋王势力大增,如今几乎已经一家独大。而十七岁的少年天子手中无权柄,朝中几乎无可用之人。

    但当张缇亲眼见到这个少年天子时,发现他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高大威严的大明宫中,群臣站得整齐如一,神情严肃。

    四下肃穆庄严,直透着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少年天子端居堂上,脸色如同大明宫一样威严。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失权的傀儡皇帝。

    他就像一只朝气蓬勃展翅待飞的幼鹰。

    堂上天子道:“公主此次来朝山高路远,有需求尽管提,我虞国皆可满足。”

    言罢,就让一旁的宦官宣读一早准备好的礼品单。宦官读了许久,一直读到口干舌燥才把礼单读完。

    天子对和亲的上心程度可见一斑。

    但堂下晋王的脸色却越来越沉,这个小皇帝,如今翅膀长硬了,公然与他作对。

    晋王幽幽开口:“方才皇帝赏赐给公主的斑鹿皮大氅如我记的不错,是边陲叶城的特产。当年叶城战败,邵军可是攻入城门,杀了好多人呐。如今皇帝却要把叶城的东西赏赐给邵国的公主。”他冷笑。

    群臣纷纷交头接耳。

    公主见场面尴尬,晋王突然发难,对使团不停递眼色。

    使团中资历最高的官员徐严站了出来,他不愧是邵国君亲自挑选的使臣,遇事沉着,“两国这些年确实时常有冲突,但往事已矣,未来可期,如今两国结亲自当不计前嫌,同修盛世。”

    堂中的和平派闻言纷纷点头,堂上天子也接着徐严的话头往下讲,大意都是要促成两国和亲,不能一直征战劳民伤财。

    一场面圣结束,使者团众人都是心力交瘁。

    回到四方馆,张缇和荆叔关上门,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今日朝堂上皇帝和晋王剑拔弩张的样子大家都心有余悸。

    荆叔给张缇倒了一杯茶,安抚她道:“还好现在得到了虞国天子的支持,虞国朝中是有人愿意和亲的。”

    张缇目光空洞望着前方愣神,她将荆叔倒的茶一饮而尽,“是的,幸好还有天子和和平派的支持。”

    她若有所思,她隐隐觉得,天子的垂爱里包藏着更大的危机,和亲似乎成了少年天子和晋王博弈的局中之物。但这危机也会是更大的机遇。

    荆叔又提醒道:“郎君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个哑女如何处置?”

    “她这几日怎样?”

    荆叔答:“依照郎君的吩咐好好招待着,她每日就坐在房间里什么事也不干,饭倒是顿顿都吃完。”

    张缇心念一动:“走,我们去看看她。”

    二人到哑女住着的房间门口。

    门刚敲了两下就听见有人急急忙忙来开门。

    刺眼的日光直射入幽闭许久的昏暗房间,哑女一时被阳光刺到迅速背过身闭上眼。

    荆叔在门外守候顺便关上了门。张缇绕过她身侧径直走进屋内坐在了茶几边。

    她将事先准备好的笔墨摆在茶几上,温声道:“来坐,别怕。”

    哑女在原地顿了一会,坐在了张缇对面。

    张缇先是关心道:“这几日住的可还算舒心?”

    哑女缓缓点了点头。

    “那...你那日为何要自尽?”

    哑女不看她,看着门出神。

    张缇安抚道:“我既将你带了回来,必然就会管你到底,你有何难处尽管可对我说。”

    张缇面色温和,语气温柔。她多年混迹于市井,身上自带了一种亲近感,又自小受良好教育处事周到,进退得宜。

    哑女看向她,眼中波澜涌动看不真切,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讲。

    张缇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袖,对着哑女缓缓开口。

    这次,她用的是女声。她女扮男装多年,早就习惯了用男声讲话,这个伪装她坚持了七年,却在机缘巧合下被哑女窥探到了真相。

    “我当日潜入乐安坊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

    哑女身子转向她,静静听她说。

    “我当年在邵国时,住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那里民风淳朴,男耕女织。但是忽然有一天,村子里时常会无故发生女子失踪的事情。凶手从未找到过,即使是去报官也都是石沉大海无人在意。”

    “这些事情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直到我进入虞国,竟然听到了相同的事情,细节几乎一模一样。我担心这两件事情中有什么关联,随后我就发现了乐安坊。这个地方实在是过于蹊跷,像是一个只进不出的鬼窋。”

    “所以,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请你能告诉我,我希望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哑女的手轻轻颤抖,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古怪女子能对她坦诚至此。

    她拿起了茶几上的笔墨,开始书写。

    张缇看着眼前女子认真书写的模样,笔下一手好看的小楷规规整整,一看就受过良好的训练。

    哑女写到:“我名云瑾,漳州人士,遭人贩倒卖至扬州,随花魁吴娘子来到乐安坊。因犯错被关入后园中,遭人欺辱心死投湖。”

    她顿了顿,又写:“如娘子想知道那些失踪的女子都去哪了,需要随我去个地方,可能会有危险,不知娘子能否信任我?”

    张缇仔细看过哑女的文字,对她郑重道:“请云娘子带我去。”

    随后张缇又和云瑾谈了许久,至金乌欲坠,张缇没有带走云瑾的笔墨,和她道别推门而出。

    屋内,云瑾看着张缇轻轻合上门,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这个坦言说要查案的古怪女子又能将这个案件查到几分?她真的能救出那些深陷地狱的女子吗?

    张缇出来后,荆叔跟在她身边,迫切问她交谈的结果。

    张缇心情有些轻松,不单单是因为调查之事有了头绪,更是因为她许多年来第一次用女子的身份于旁人交谈,仿佛真正触及了心底一般。

    她对荆叔说:“很成功。过几天我们需要去一个地方,可能会有些危险。”

    “去哪?我去准备,随郎君一起。”荆叔说。

    张缇微微笑,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她道:“乐安坊。不过是不一样的乐安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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