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渊峰,玉离堂厢房。

    “恭喜大师姐!”

    众多身穿红衣的玉离堂弟子排成两列,前倨后恭地簇拥着左彤歆。她从鼻子里应了一声,抬起下巴左右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司寇晟呢?怎么不见他来迎接师姐。”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窃笑,有人谄媚道:“想来是输了赌约,无颜见大师姐了。”

    玉离堂内部竞争激烈,实力至上。虽然司寇晟入门比左彤歆早,但是谁让他实力不济,到现在也只达到第四层修为。喊一声师姐,岂不是理所应当?

    偏偏这司寇晟性子执拗,一肚子毫无用处的自尊心,就是不肯叫左彤歆师姐。

    左彤歆也是个桀骜的性子,司寇晟不愿低头,她就偏要盯上他。这次出发前,她还逼司寇晟应下赌约:若是她打入前十,便跪下为她擦鞋。

    “这会说赢了赌约未免太早吧,三师妹。”

    人群之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敢直呼左彤歆三师妹的,不用想也只有他了——司寇晟笔直地站在对面,双目炯炯,不见丝毫胆怯。

    若不是皮肤略黑了些,司寇晟也算得上一个清俊少年。但是他在门派内的名声,却比最丑的马铮鸣还要差。

    谁让他整日钻在藏书阁内,既不与人比试,也不参与争斗,完全格格不入。就连门派长老也戏言,这司寇晟当初就该生在山下,说不准还能考取个功名。

    可惜他的父母皆是玉离堂弟子,当年不幸死于门派内乱。如今的掌门人曾受恩于他们,自然不能抛下遗孤不管。

    养归养,掌门也不甚喜欢这个天赋平平的弟子。是以每回司寇晟受人欺负,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还敢出来?”

    左彤歆手一扬,几个微弱的火球直奔司寇晟的面门而去,被他一一化解。

    司寇晟笑了。

    “看来师妹已经动用了烁玉流金?第一轮便遇上这么强劲的对手,谁能赢下赌局还未可知呢。”

    “你!”

    被戳中心事的左彤歆脸色一变。

    今日虽然惊艳全场,但左彤歆自己也清楚,她的实力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她虽同修两系法术,但根基不稳,往往几招下来便力竭了。

    这次也是侥幸,利用对方的轻敌将他困在法阵当中。但烁玉流金是左彤歆的杀手锏了,她本不想这么快就使出来的。

    “我早打听过了,那李卿羽本就是青木阁内数一数二的人物。今日将他淘汰,那十强的位子便空出了一个。”

    一旁的小弟赶紧凑上来为左彤歆辩解,却见司寇晟轻轻摇头。

    “三师妹,你我心里都清楚,青木阁这一代的弟子大不如前。除了那个大师兄,其他人恐怕都无法入围十强。”

    他神情自若,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不带一丝嘲讽。

    左彤歆却恼羞成怒,双手握拳。若不是今日损耗过多,她真想一招烈焰焚身把他烧成焦炭。

    “给我教训教训他。”

    她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众多小弟狞笑着围了上来,司寇晟立即抬手放出炽炎盾护体,然而架不住对方人多,很快护盾便在猛烈的攻击中破碎了。

    “怎么料理他才好...有了!咱们把他扔到树林里过夜!”

    有人小声道:“眼下天寒地冻的,万一出事怎么办?”

    “怕什么,这家伙本身修炼的火系道法,自然扛得住。若是扛不住,也只能怪他自己学艺不精。”

    为首的踢了他一脚:“喂,小子,要是你求饶,我们可能会放你一马。”

    司寇晟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他的额角被刚才的攻击烧伤了,留下一道带血的灼痕。

    见他不说话,众人也不再客气,直接提着他的手脚把他扔进门外的丛林。

    平渊峰上林木繁茂,司寇晟的身躯撞上树干,滚落在地,一下子便被枝头震落的皑皑白雪覆盖了。

    ...

    天光一寸寸暗下去。司寇晟挣扎了许久,都无法解开束缚在身上的法术。他干脆放弃了抵抗,抬眼望向天空。

    举目望去,黑压压的树荫遮住了天空。有几朵暗淡的云彩慢慢飘过,遮住月亮。没一会,空中有冰凉的晶珠落了下来。

    司寇晟眨眨眼,清晰地看见那晶珠的六角形状。雪花带着寒意一片片飘在脸上,融入眼角的残泪。

    我竟然哭了吗?真是没出息。司寇晟自嘲地牵动嘴角。

    他至今都记得父母倒在战斗中的模样,也记得当初的自己扑在他们尸身上嚎啕大哭,最后被师傅强行拉走。

    父母死时尚且有自己为他们哭泣,眼下他若是死了,会有谁替他伤心难过吗?

    没有。哪怕是师傅,也顶多叹息两声,命人为他收尸下葬罢了。

    想到这里,司寇晟心灰意冷。悲哀到极点的他,竟有气无力地笑了出来。

    “谁在那里?”

    清泠悦耳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宛如天籁。四下阒静,那曳地道袍拂过草丛发出的沙沙声便格外清晰。

    司寇晟心头一震。这不是玉离堂任何一个女弟子的声音,她是谁?

    他被禁身咒束缚着,无法转动脖子,也看不到走近自己的人究竟长什么样。但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她发出短促的惊呼,快步走了过来。

    “你是玉离堂弟子?怎么伤成了这样!”

    司寇晟闻到一股淡淡的柠雪草幽香萦绕在身周。身上的束缚突然解开,接着额上的伤口被一团晶莹如玉的水珠裹住,温润的触感消失以后,被烧灼之处仿佛也没那么痛了。

    他翻身坐起,警惕地捏了一个法决。但看见站在自己眼前的美貌少女,双手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心上仿佛有重锤敲击,耳内传来嗡嗡的轰鸣,许是冻的太久,司寇晟甚至感觉身上在发热。

    “你是谁?”

    半晌,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

    洛绾绾没看他,把手里的竹编食盒放在地上,揭开盖子。霎时间,热腾腾的香气从里面四散开来,充斥着司寇晟的鼻腔。

    肚子发出强烈抗议,司寇晟这才感到一阵饥饿:他已经半天没吃饭了。

    “原本是带给我妹妹的夜宵,看你也没吃饭,便送你了吧。”洛绾绾粲然一笑,“爹爹说了,咱们青木阁要尽地主之谊,待各派弟子友善些。”

    洛安这几年练剑成痴,饭量也见长,往往是一顿晚饭之后还要加餐。有时候洛绾绾得闲,便会跑一趟珍馔厅为她带夜宵。

    ...顺便聊一聊恋爱中的小烦恼。

    今日也是如此,只不过洛绾绾抄近道走进珍馔厅附近的树林时,竟听见了低哑的笑声。她心中好奇,走近了想瞧一瞧,便发现了被扔在雪地里的司寇晟。

    她既然这么说了,司寇晟也不客气,伸手抓起两块热腾腾的糕点狼吞虎咽起来。感受到洛绾绾的视线,他脸上浮起红晕,别扭地转过头去。

    “还未问姑娘尊姓大名?”

    吃完点心,司寇晟整了整衣冠,郑重其事地问她。

    “我叫洛绾绾,是青木阁掌门之女。”

    司寇晟的心沉了下去,泛起一阵苦涩的涟漪。

    哪怕消息闭塞如他,也听过四大派第一美人的名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他那点旖旎的小心思,转眼间便成了梦幻泡影。

    不对!今日蒙她出手相救,怎可以反过来心存非分之想?司寇晟啊司寇晟,你简直禽兽不如!

    “我送你回住处吧?”

    洛绾绾不知他心里的百般纠结,伸手要去扶他。司寇晟猛然惊醒,后退两步。

    “不,别带我回去!”

    他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生硬,怕吓着洛绾绾,于是放缓声调:“多谢洛姑娘,我自己可以走。”

    浑身都痛...但是不能在她面前显露出来。

    司寇晟拖着伤腿,佯装镇定地往玉离堂厢房方向走去。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一声轻笑。

    “上来吧,我带你去治伤。”

    他转过身,看见洛绾绾衣袂飘飘,左手抚着一只不知从哪跳出来的雪白豹子。

    月光反射在雪地上,照的林中一片雪亮。骑着灵兽的少女宛如天神下凡,周身笼罩着朦胧的光辉。

    就是在这一刻,司寇晟意识到自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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