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众人起身,陆续退出殿外,各自回衙门点个卯,然后回家补觉。

    这也是官场的潜规则,这些朝廷大员下面有的是司务、七品小京官、笔帖式等小吏办理公务,他们只需拿个主意,定个方向便可。

    赵怀安、陆捷等人对贾琮点点头,使了个“我们已尽力”的眼神,便擦肩而过。

    霍鹏、董仪两人对他笑着点点头,也去了。

    无人与他说话,生怕落个结交厂卫的名声。

    忽地,贾琮感觉袖子被人扯了扯,微微偏头,只见一张又肥又圆的脸,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慢慢走在后面。

    贾琮心中微动,也放慢脚步,与户部右侍郎冯远并肩而行。

    “午后,江月楼见。”冯远忽地低声说了几个字,旋即甩开贾琮大步而去。

    贾琮愣了愣,冯胖子什么意思?

    “子龙,薛家之事,还需慎重啊。”北静王过来叹道。

    贾琮回过神来,拱手道:“方才多谢王爷援手。”

    “贵我两家世代交好,不过举手之劳,值什么?只是贡锦一案,非同小可,你可仔细了,免得引火烧身。”

    “谢王爷提点,琮谨记在心。”

    “嗯,我去了。若有事,可来寻我。”

    “王爷慢走。”

    贾琮拱了拱手,看着北静王远去,心中自有打算,方才水溶等到众人都表了态,才敢开口说话,倒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靠他是靠不住的。

    且本能的,贾琮不愿与北静王走的太近,根据原著中的印象,北静王总给人不简单的感觉。

    若与他交往过密,指不定哪天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钱。

    贾琮深深怀疑水溶的智商恐怕在自己之上,对这样的聪明人还是敬而远之得好。

    哼,厂卫!来而不往非礼也!

    贾琮缓步出了宫城,忽见一军机处的小吏从后面赶来。

    “荡寇伯留步。”

    “先生何事?”

    “霍相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先发未必制人,后发亦可制人。”

    “嗯。请转告相爷,琮铭记在心。”

    贾琮心中咀嚼着这几句话,看来霍相还是生怕自己沉不住气,冒然出手,干预司法,那就授人以柄了。

    毕竟现阶段,自己好歹也算新党新星,虽不能主政一方,可执掌南司,将来也可以替新法铺路,替新党挡箭。

    这一点,贾琮心知肚明。

    霍相派人传话,也等于向自己暗示,在贡锦案上,新党会支持自己,不过至于能不能成,还得看朝堂形势。

    刚走到午门,身后又有个小太监追出来,悄声道:“伯爷,戴总管请您叙话。”

    说完带贾琮穿过熙和门,走进武英殿偏殿的一个耳房中。

    不多时,戴权匆匆赶来,见面便急道:“我的爷,薛家出了这档子事儿,你捞他干什么,火中取栗,何其凶险!你若被拉下水,岂不辜负了圣上的厚望?”

    贾琮苦笑道:“老内相,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戴权摇头道:“不过就为薛家女而已,值得么?你若想要美人儿,还怕寻不到?何必把身家性命搭进去。”

    “有这么凶险?”贾琮吃了一惊。

    戴权叹道:“陛下下朝以后十分震怒,不是为薛家,而是为你,说你不顾大局,感情用事,不想后果,只图一时痛快。”

    贾琮拱手道:“圣上骂的对,内相也知道,当时情势危急,琮也无可奈何。”

    “厂卫既然以此案入手,岂会只有今日朝堂上这点手段?你呀,轻易便上钩,这不是明知是坑还往里跳?”戴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贾琮。

    “请内相明示。”贾琮忙道。

    戴权叹道:“今日陛下虽然顺势把案子交给了三司,可此案涉及宁寿宫,陛下于情于理于法必须严查严判。

    再加上厂卫推波助澜,还有……宗室、勋贵,唉……你呀,贸然插手,给了那边一个绝好的反击之机。

    一个不好,别说薛家,就是贵家也未必能讨得了好果子,你的前程更别提了。”

    “此案与宗室、勋贵什么相干?”

    “你打量有朝臣替你说话,就万事大吉了?今日厂卫看明白了朝堂局势,知道犯了文官众怒。那么下一步他们会拉拢什么人,不就呼之欲出了么?

    除了宗室、勋贵还能有谁?宗室里以忠顺亲王为首,对贵家可不会客气。

    勋贵里,听说你得罪的人也不少,青阳侯、保安侯、颍川侯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落井下石的机会,何况国公一脉与武侯一脉向来不对付,到时候明枪暗箭不会少。

    你说你是不是把身家性命、前程仕途搭进去了?”

    戴权叹了口气,这混蛋若倒了,自己的粘杆处更加孤立无援了。

    贾琮闻言,眉头紧锁,若是这般,倒真有些麻烦。

    “内相,可有良策?看在琮与公公都是替圣上办差的份上,请不吝赐教。”

    戴权目中精光一闪,道:“事已至此,也只有里应外合,方有一线生机。”

    “嗯?”

    “此案要害处是大不敬,故无人敢轻纵,若太上皇肯开恩,不就好办了么?”

    贾琮皱眉道:“内相,你也知道我干这差事,就是虎口夺食,太上皇会放过我?”

    戴权笑着摇头道:“这不是才刚进虎口,还没来得及夺食么?你堂堂少年伯爷,心高气傲,怎会忍气吞声,小小收拾北司一回,也是情理之中,太上皇未必计较。() ()

    毕竟南司无钱无人,锦衣卫绝大多数力量,依旧掌握在万晋手里。”

    贾琮缓缓点头,道:“内相的意思是,此案不是太上皇的意思,而是厂卫扯虎皮做大旗?”

    “理应如此。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阁下还未被太上皇放在眼里。若真是太上皇的意思,下道旨意,薛家即刻灰飞烟灭,还用得着三司会审?

    审什么?云锦确实是薛家送进去的,抄家灭门也不冤枉。当然,太上皇肯定也有教训教训你的意思,因此默许他们行事。”戴权道。

    贾琮沉吟道:“我看太上皇也有敲山震虎之意罢?”

    “老弟果然聪明,一点就透。”戴权神色凝重,缓缓点头。谁是虎,自然是熙丰帝。

    太上皇是借此案对熙丰帝表示不满,警告熙丰帝,莫要插手厂卫。

    “那方才内相所言里应外合……”

    “老弟诗才天下第一,岂不闻一句话,作诗的功夫在诗外?”

    贾琮缓缓点头,现在再去查案、找证据已经没有意义,这种大案,已不是纯凭证据说话。

    “你把外面理顺,咱家替你在宫里多跑跑腿,两下里一起使劲,说不定还能挽回一二。”

    “多谢内相大人,事成之后,定有厚报。”贾琮拱手道。

    “诶,咱家与你一见如故,肝胆相照,谈报答就俗了。”戴权笑道。

    他也很无奈,谁叫他现在与贾琮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若贾琮倒了,他手里那点人要对付厂卫,不是痴人说梦么?

    况且熙丰帝也有所暗示,他只得亲自出来跑腿。

    贾琮出宫,见天都大亮了,也来不及回家去报信,径自赶往南司衙门。

    周威等五大千户早已在内堂候命,见他进来,忙起身见礼。

    “早朝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贾琮见五人齐全,问道。

    “知道了。”众人拱手道。

    “这么快?”

    方极道:“金殿上伺候的锦衣卫力士,有咱的人。”

    贾琮点点头:“消息倒也灵通,不错。”

    周威面色肃然,把案情分析了一通,和戴权说的相差仿佛。

    “故卑职以为,此案的功夫,应下在案子之外。”

    “说说你的看法。”

    众人讨论了许久,日已近午,老太太已派人来催了好几次。

    贾琮道:“就这么办罢。老方,负责打探消息。老周跟着案子,莫要让人害了薛蟠。老温、老乔继续整理卷宗,等这件事儿扛过去,我要给北司一个狠的。”

    “是。”

    ――

    荣庆堂内,听完贾政带回来消息,众人早已吓得乱成一团,薛家进贡的云锦竟然掉色,还污染了太上皇、皇太后的肌肤,这可是塌天大祸啊!

    薛姨妈闻言直接晕了过去,宝钗也吓得脸色惨白,神不守舍,泪珠儿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琮哥儿呢?回来没有?”贾母连声喝问。

    听说贾琮在金殿上替薛家辩解,差点把她也气晕了过去,这种事也是能沾惹的么?

    “回老太太,已派了六七拨人去请了,三爷还在南镇抚司衙门。”鸳鸯答道。

    “再派人去催,让他立刻回来见我。”贾母怒道。

    这个混账,非要把贾家往悬崖下带才甘心?

    作死啊作死!这个孽障!

    忽听外头丫头说话。

    “三爷,快进去罢,老太太等急了。”

    贾琮走进荣庆堂,不出所料,比上回薛蟠被抓更凄惨许多,众人无不悲悲切切看过来,贾政只是一个劲儿捻须叹气。

    “混账!我上回告诉你的话都丢到九霄云外了!”贾母也顾不得薛姨妈在,怒声道。

    贾琮也不说话,走到贾政旁坐下,端起茶几上的糕点便吃,今儿忙了半天,早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此刻早已饥肠辘辘。

    鸳鸯忙给他奉上茶来,道:“三爷喝口茶罢,慢些吃,仔细噎着。”

    众人见他饿极了,也不敢打扰,只得默默看着。

    贾琮喝了两盅茶,吃了三碟子糕点,才稍抑饥火,道:“老太太,莫要着急,此事有几分凶险,也是不得不为。”

    贾母看了宝钗一眼,冷哼道:“你总有道理。”

    薛姨妈已幽幽醒转,无力地道:“琮哥儿,此案还有转机么?”

    贾琮朝宝钗点点头,道:“姨妈保重身子要紧,还没到这个地步。今日朝堂上几乎所有大员,包括几位相爷,都要求细查细究,而不是立刻定案,可见此案还有些名堂。”

    薛姨妈顿时恢复了几分生机,也顾不得其他,泣道:“琮哥儿,看在宝钗的面上,薛家就拜托你了。”

    宝钗脸一红,低下头去,妈也是慌不择言,怎么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个。

    黛玉看了两人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宝姐姐这样的人托生在薛家,也真是可惜了。

    贾琮忍不住看了宝钗一眼,道:“姨妈客气了,琮会尽力的。只是……”

    薛姨妈忙道:“要什么,你只管说,姨妈倾家荡产都愿意。”

    贾琮道:“姨妈深明大义,我就不绕弯子了。这一回,若能死里逃生,薛家不死也要脱层皮。

    此刻,琮也不知道要什么东西,不过有一样是少不了的。”

    “什么东西?”

    “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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