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色渐渐明亮,胡斐依旧迟迟不归,白莲圣母心中疑窦更增,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直觉感到胡斐有鬼。

    众当家的却没理论这些小事儿,只道胡斐路上追丢了人,耽误了时辰,正好少个强劲的求亲对手。

    贺铁牛低声道:“柳兄弟,胡兄弟没事儿罢?”

    柳湘莲笑道:“贺大哥放心,胡兄的本事你是见过的,能出什么事?”

    程灵素也点头道:“贺大哥不必担忧,拙夫性子傲气,想必是寻踪觅迹耽搁了时辰,他又不好空手而回,定要杀了那贼子才好回来见人。”

    贺铁牛笑道:“胡兄也太实诚了些,这眼看就要破城了,些许小事先放下,谁又来笑话他?”

    “诸位当家,时辰到了,干罢!”王淼喝道。

    “干他娘的!”众匪首齐声道。

    “好!弟兄们,打下曲阜,金银财宝随你们拿,妇人姑娘随你们顽!”贼寇的战前动员简单直接有效。

    无数贼军闻言顿时红了眼睛,挥舞着兵器,嗷嗷叫着,恨不得即刻踏平曲阜,吃顿大餐。

    “擂鼓!”

    咚咚咚!数十个大皮鼓同时响起,雄浑的鼓点好像敲击在每个人心脏上,把所有人的热血、激情全部压榨出来,直冲上头。

    “攻城!”

    一声令下,曲阜北、东、西三面城墙,无数贼军像打了鸡血般蜂拥而上。

    “冲啊!杀!”

    “杀进城去!”

    白莲圣母多留了一个心眼儿,暗暗示意自己手下先派些炮灰上去应景儿,精锐不动。

    城墙上衍圣公府百户官脸青唇白,看着蚁附而上的贼军,拼命挥舞腰刀喝道:“弟兄们给我顶住,衍圣公爷钧令,打退了贼军,重重有赏!擂鼓助威!”

    “是!”城上也响起密集如雨的鼓点,鼓舞着才征调来的四五千军士和万余民壮。

    好在衍圣公威望极高,在曲阜民众心中宛如天人一般的存在,只要他老人家还在城里,大家伙都有拼死之心,一时竟硬生生顶住贼军的攻势。

    也怪贼军军械简陋,既没什么弓箭,也没攻城器械,全靠赶制的云梯攻城,自然效率极低。

    况且曲阜乃圣人故里,规格远超一般小县城,三丈高的城墙,岂是那么好逾越的?

    不过两炷香时分,城下便堆了满地尸体,城上守军居高临下,倚城而战,士气大涨。

    “弟兄们,给我顶住!打得好!贼军技穷了,我去给老公爷报喜去!”

    百户官见贼军铺天盖地的军阵中,人马如蚁源源不断涌出,悄悄溜下城墙,心中惶恐至极,若贼军不惜一切代价攻城,曲阜危矣。还是先找老公爷讨个退敌之计。

    得知贼寇大军围城,衍圣公府上下正惶惶不可终日。

    无奈何,衍圣公孔光哲只好出来坐镇三堂,底下一干孔家子弟如坐针毡,如处火宅,想跑又不敢跑,只得静听教训。

    只听孔光哲缓缓开口道:“往日叫你们熟读家训,都不听。如今一遇到些许小事便六神无主,自乱阵脚,传出去,岂不是玷辱了祖宗?”

    “是,老太爷教训的是,我等谨遵教诲。”众人起身恭聆教训,面上的忧色却掩盖不住。

    不少人心中腹诽,读书能退敌,朝廷还用得着养兵?贼人来了,把圣贤书砸出去不就完了?

    “老太爷,可如今贼寇正在攻城,如何是好?”一年轻公子忍不住问道。

    孔光哲淡淡道:“家训有言,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盗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

    温恭慎德,使人慕之;执雌持下,人莫逾之。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人皆或之,我独不徙。内藏我智,不示人技。我虽尊高,人弗我害。谁能于此?”

    “老太爷高见。”

    “老太爷英明。”

    众人微微苦笑,心中虽一百个不伏,却也不敢反驳,只得随口附和。

    这番大道理他们从小读熟了的,只是如今盗贼都快打上门来了,你还寄望天降神兵,让敌人不得好死,寄望别人看在孔圣人的面上不加害自己,这不是扯淡么。

    孔文乐看了看满堂的兄弟、子侄,心中虽惊惧,却也有些欣慰,还好老三提前跑了。

    若有不忍言之事发生,自己这一支好歹有个香火,这孽障的小聪明总算用对了一回。

    这时百户官急急跑来,启道:“禀公爷,贼兵二十余万正在攻城。如今敌强我弱,城内将寡兵少,恐难持久,请公爷示下。”

    众人大惊,纷纷看向上头的老人。

    孔光哲捻须道:“发动民壮,奋力守城,城内烽火已经点燃,朝廷兵马顷刻即至,告诉军士们再坚守半日。”

    “是!”百户官暗暗叫苦,目前情势别说半日,恐怕一个时辰也难,一边想着,慌忙跑出去命人传令。

    自己却偷偷溜回了家,命家人收拾好早已备下的金银细软、马匹大车,一旦城破,即刻从南门逃命,如今只有南边没见贼人,也别无选择了。() ()

    大老爷孔文礼试探道:“老太爷,如今贼子围三阙一,为保您老和老太太万全,不如咱先从南门出城去,迎接王师,解民倒悬。”把弃城而逃说成出迎王师,面子上总好过些。

    众人松了口气,忙附和道:“大老爷高见,王师远来,未必熟悉路途,我等理应出迎。”

    孔光哲摇头道:“岂有位尊者迎位卑者?何况区区贼寇,即便破城,又岂敢侵扰圣府?不怕天怒人怨么?子曰,吾以王言之,其不出户牖而化天下。

    天下既可化之,何况盗贼乎?尔等见小暗大,而不知所务;从物如流,不知其所执。此则庸人也。”

    众人面面相觑,这火烧眉毛了,还摆什么谱儿?还说我们是庸人,当庸人不怕,就怕当死人。

    虽各怀鬼胎,却没人敢稍稍反驳,甚至辩解都不敢,只得唯唯称是。

    孔光哲扫了众人一眼,道:“我等乃圣人后裔,自当秉圣人道理而行,尔等可知何谓圣人?”

    “请老太爷教诲。”众人有怕的、有急的、有怒的、有恨的,一开口说的却都是同样的话。

    “所谓圣人者,德合于天地,变通无方。穷万事之终始,协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并日月,化行若神。

    下民不知其德,睹者不识其邻。此谓圣人也。我等按圣人之道而行,贼子虽残暴,又岂敢侵……”

    衍圣公话音未落,却听一管家连滚带爬冲进来,嘶声大叫道:“老公爷,城破了!贼军杀进来了!”

    众人一个个吓得簌簌发抖,面如土色,双股战战,几欲软倒。

    “慌什么!文礼,持我帖子出门,但有贼军,告诉他们,不许侵扰圣府,否则定招朝廷雷霆之怒,让他们好自为之。”孔光哲喝道。

    “是。”孔文礼答应一声,战战兢兢退下。

    ――

    却说城外匪首见第一波攻城不利,也不惊慌,反正只是各家用一两千炮灰趟趟路,见城上部署基本明了,野狸子笑道:“各位当家的,路子已趟明白了,咱就不藏着掖着了,各派好手上罢?”

    “好!”众人点头称是,当下派出探马各处传话,协调各方攻势。

    “圣母,您看咱们上不上?”一堂主低声问道。

    白莲圣母见城内没什么古怪,盘算了一阵,曲阜四面都有大军拦截,朝廷援军也没这么快赶来,除非有天兵天将,否则今日曲阜必破。

    因点了点头,道:“带两千教众上罢。”

    “属下遵命。”

    战鼓再次敲响,贼军这一轮攻势便凶猛凌厉了许多,主攻者全是凶悍好杀的亡命之徒,颇有些武艺,非裹挟的流民可比,一个个咬着刀,如猿猴般顺着云梯飞快攀上。

    一旦上了城墙,一个贼兵竟能抵挡三五个临时拼凑的军士,还能占据上风,不过拖得几息,身后又有几个贼兵冲上来。

    顿时城上多处防线被撕裂,军士们听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狞笑声,心中惊慌,战心更馁。

    看着越来越多的贼兵攻上城头,底下的匪首们弹冠相庆,纷纷喝道:“破城在即,速速整军,给我冲进城去!”

    众匪激动地欢呼起来,眼前的曲阜便如一个娇媚多姿的妇人,在向他们招手。

    “快跑!”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城上守军岌岌可危的军心士气瞬间崩塌,不约而同呼啦一声,掉头便跑。

    众贼军哈哈大笑,涌上城头,衔尾掩杀,另有部份人则去打开城门。

    “弟兄们,富贵女人就在城里,随我杀进去!”众匪首再也按捺不住,招呼一声,便带人冲了进去。

    虽说的是打下的财富公平分配,可实际操作起来谁管你那么多,谁抢到就是谁的,手快有手慢无,容不得众人迟疑,便一股脑冲进去。

    “圣母,咱们也冲进去罢,迟了就只能喝汤了!”几位堂主忙道。

    白莲圣母也动了贪欲,扭头看了看,四处风平浪静,因点头道:“速去!”

    “得令!”几个堂主大喜,慌忙带着精锐教众跟着杀进城去。

    乱军杀进城去四处烧杀抢掠,众匪首却不谋而合,都率心腹好手往衍圣公府杀来,这处不仅钱粮广盛,更牵涉黑风寨的联姻,实在是一块天大的肥肉。

    李老虎首先杀到,看着门口悬挂的圣府牌匾,大喜道:“就是这里,给我杀进去!”

    “且慢!”

    却见大门边上的小角门开了,大老爷孔文礼带着几个小厮出来,高举一张烫金帖子,喝道:“衍圣公名帖在此,此乃天下圣地,尔等不得冒犯,还不速退,以免天罚!”

    众匪大笑。

    “我罚恁娘!”李老虎抬手一枪将孔文礼捅了个透心凉。

    几个小厮也被众匪瞬间砍翻在地。

    角门内的家仆见大老爷被搠倒,吓得慌忙关上门,缩在门后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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