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尹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道:“因当时林姑娘寄居荣国府,并不在苏州,且芳龄尚幼。

    如海公虽爱其人材,思虑过后亦婉言谢绝了顾大人美意,不过却将此人举荐给了长姐,故黎超后来成了如海公的外甥女婿。”

    贾琮淡淡道:“此人如此卑劣行径,难道我岳父不知?顾中堂不知?”

    乔尹道:“黎超初入仕途时风清气正,却没这些毛病。

    只因近年来新党渐渐得势,水涨船高,他仕途又顺,又出身寒微,没见过什么世面。

    估计自觉往后官途再无阻碍,不必再谨小慎微,故失了本心,为所欲为起来。”

    又是一个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故事,贾琮想了想,道:“即便如此,他为何单对读书人家的姑娘情有独钟?”

    乔尹尴尬一笑,道:“这……并无确切情报,只是有些猜测。”

    “说。”

    乔尹看了贾琮一眼,干笑道:“黎超的夫人虽说有林家的血脉,只是相貌上却差了些儿,性子也非和顺。

    “你也是一心为公,本督岂会好赖不分?”贾琮摆摆手。

    贾琮目光微动,道:“乔尹,甄家案子速速了结。”

    乔尹不敢接话,只陪着干笑。

    贾琮想起一事,笑容忽地敛去,淡淡道:“你怎对妙玉之事也了如指掌,嗯?你对我家的事很感兴趣么?”

    “去罢。”

    仗着舅舅如海公的名头,在家中作威作福,颐指气使,不许黎超纳妾不说,亦不许其流连青楼。

    只因妙玉师傅出自苏州,乃卑职辖区,如今又居于大人身边,为大人安危计,卑职万万不敢掉以轻心。

    贾琮嗤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这个表姐也不是个一般人。”

    继任两江总督陈中建忙起身还礼道:“国公爷言重了,下官不请自来,唐突之处,望定国公海涵。”

    他本是金陵省巡抚,旧党大员,因见旧党大势已去,早早就暗中走了霍鹏的门路,在新旧两党中左右逢源。

    “大人言重了。大人乃本卫数万弟兄的主心骨,卑职等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大人有分毫闪失,若有冒犯之处,请大人降罪责罚。”

    故细查了其出身来历,绝无犯上之意,请大人明察。”

    顾涛离任后,他便顺理成章升任了两江总督,如今旧党覆灭,他不仅毫发无损,反而官升一级,改头换面,成了新党中坚。

    打发了乔尹,贾琮来到正堂上,拱手笑道:“陈大人降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贾琮与他打过招呼,目光一转,看着其后身穿云雁补服的官员,道:“这位是……”

    黎超不堪其辱,久而久之,心性扭曲,又不敢得罪夫人,便报复在与其夫人身份相仿的读书人家女儿身上。”

    “谢大人不罪之恩,卑职万死难报。”乔尹松了口气,险些儿聪明反被聪明误。

    乔尹吓了一跳,背心登时沁出冷汗,忙躬身道:“大人容禀,卑职绝不敢擅自打听大人家中之事。

    正说着,忽听亲兵来报,说两江总督并金陵知府来访。

    “卑职遵命。”

    贾琮点了点头,道:“嗯,你们有心了,本督错怪了你。”

    “下官金陵知府黎超,见过定国公。”黎超忙躬身道。

    贾琮见他约莫三十来岁,眼似寒星,鼻如悬胆,气度不凡,卖相倒是不错,因淡淡点了点头。

    陈中建笑道:“论起来,黎知府还与国公爷有亲,故下官贸然携他一同拜访。”

    “哦?竟有此事?”贾琮装了个糊涂。

    “确有此事,家岳母乃如海公嫡亲长姐。”黎超忙笑道,心中暗道若能搭上贾琮的大船,日后想不飞黄腾达都难。

    贾琮“吃了一惊”,拱手道:“原来是表姐夫当面,失敬失敬。”

    黎超忙赔笑道:“国公言重了。超庸庸碌碌,实不敢当国公爷抬爱,只盼临深履薄、晨兢夕厉,不给国公爷、如海公脸上抹黑,已是万幸。”

    贾琮笑道:“姐夫过谦了,琮虽远在都中,令名早已久仰,今日见面更胜闻名。”() ()

    陈中建笑道:“定国公慧眼如炬,自不会差。

    逸才入仕以来,干练精明,在吴县、苏州任上极有建树,故而顾中堂以金陵重任相托,亦是看重他对新法的过人见解。”

    “制台大人过誉了,下官着实汗颜。”黎超忙谦逊道。

    贾琮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淡淡笑道:“顾中堂的眼光自然错不了。不知制台大人降临寒舍,可有吩咐?”

    陈中建忙道:“不敢不敢。下官知道国公爷此来身负重任,本不敢搅扰,今日贸然拜访,一是陪同逸才来认认亲,二来听说金陵府出了一桩案子,逸才深恐国公误会,故邀下官一同来禀明。”

    “哦?什么案子?”贾琮故作不知,道。

    黎超忙道:“便是为孙氏一案,乔镇抚昨日已接管了该案。”

    贾琮不动声色,道:“原来是这事,有什么内情么?”

    黎超面露惭愧之色,拱手叹道:“回国公,超至金陵后厉行新法,深恐守旧之辈反弹作怪,失了沉稳之心,为奸人蒙蔽,竟听信谗言,误抓了好人,险些儿办错了案子。

    若非乔镇抚警醒,超悔之不及矣,特来负荆请罪。”

    贾琮心头冷笑,摆手道:“原来如此,圣人云‘君子可欺以其方’,逸才身负重任,急欲建功立业,难免操之过急,被小人利用也情有可原,不必过于自责。”

    陈中建接口道:“国公所言极是,古人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逸才知过能改,亦不失清正之风。”

    黎超眼中含泪,道:“听说孙员外因超之过,受伤颇重,超误责好人,实惭愧无地,痛心疾首。”

    贾琮不想再看他表演,强忍着心中杀意,叹道:“刑狱之事难免差错,复其清白,厚加补偿,也就是了。”

    黎超忙道:“超正有此意,日后定好生抚慰其家,以偿前过。”

    陈中建也随声附和,在他们这些大官眼中,死个把人算个屁,关键不能得罪惹不起的人,贾琮恰恰便是这样的人,因此才硬着头皮上门解释。

    贾琮淡淡道:“此等小事,琮并未放在心上,竟有劳制台大人亲临,亦琮考虑不周,只因另有要务,倒忘了知会二位。”

    陈中建知道他奉旨查抄甄家,不理论孙氏案也是正常。

    见他端起茶碗,忙带着黎超起身道:“是下官等冒失了,国公日理万机,下官等先行告退,改日再设宴请国公爷赏光。”

    “客气客气,二位慢走。”

    “国公留步。”

    贾琮站在阶上,目送二人离去,心中也有些内疚,暂时恐怕没办法给孙氏交代了。

    今日陈中建亲来,无非是告诉自己,黎超既是你表姐夫,又是新党骨干,你可不能乱来。

    想到此节,没来由生出一股邪火,如今自己贵为国公,手握重兵,提督锦衣,竟连替一弱女子伸冤都有所不能!

    砰!贾琮心中愤懑,突然一拳轰在身旁柱子上,木屑纷飞,拳印竟深达半寸。

    不仅因为被迫虚与委蛇,更因为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

    这也是身居高位之人的共性,往往越是大官,其权力自尊越强,越发不容任何人冒犯。

    只是有的人隐忍不发,暗中悄悄报复,有的人则会看准时机,掀了桌子,定要分出生死,贾琮便是后者。

    “爷保重贵体。”杜大鹏吃了一惊,忙劝道。

    贾琮长吁了口气,胸中郁气散了些儿,冷笑道:“无妨。铁头,日后黎超伏法时,记得提醒我把他的首级送给孙氏。”

    “标下得令!”

    贾琮负手而立,沉思片刻,道:“叫温有方来见我。”

    “是。”

    不一刻,温有方快步进来,躬身道:“卑职参见大人。”

    贾琮道:“原金陵卫镇抚沙兜福何在?”如今温有方是他的锦衣卫秘书,跟随他左右上传下达。

    温有方忙道:“回禀大人,沙兜福已被大人革了职,勒令其在家闭门思过。”

    “传来见我。”

    “是。”温有方忙去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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