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几日,桀风晨间修炼罢了,回转明溪居所。

    远远已见红萝一身艳红坐于溪石之上,左顾右盼,嘴里哼着不知什么曲子。

    见了他回来,跳下溪石,向他道:“今日倒早,没偷懒吧?”

    桀风亦不答言,走至近前,冷眼看她一回,道:“就是今日吧。”

    “怎么?今日教我捕猎奇兽之法吗?”红萝喜道。

    桀风尚未答言,双掌已攻至,冷声道:“要你赔命!”

    红萝向一侧跃出,堪堪避过,笑道:“几日不见你动静,还以为你忘了呢。”

    “看你倒还有几分人性,才多留你几日,既你一心求死,自要成全。”桀风道。

    “我一心求死?”红萝不由得大笑出来,道:“我又不傻!”

    “明知我必要杀你,还送上门来,还不是作死?”桀风道。

    说着已又攻出两掌,劲风凌厉,木叶纷纷洒落。

    红萝闪在一旁,默然望他一回,忽叹道:“你真这么恨我啊?”

    桀风不再答言,展开兽骨萧竹扇,放出仙音、青焰、勾腾。

    青焰方出扇身,已向红萝铁棒扫出。

    勾腾亦迅速扑向她。

    只见数百朵曼珠沙华霎时飞散开来,在空中舞出一天红霞,又纷纷散落在地。

    “我已知你此法,下次你休想再逃!”桀风哼道。

    红萝人影已不知何处,溪边林中那株艳红的曼珠沙华亦消失了踪影,再没出现过。

    清漪每日只在青罗峰中,打理院中一应花草并柳默的几块菜地。

    如今亦专心随雪爷爷修行,终于在阵法、剑术上有所成就。

    也常乘了青思四处寻访能抗击雷霆威力之物。

    有时与柳默同去探望秦氏与唐素秀,只是未免不必要的麻烦,柳默亦在之事并不曾告知。

    岁月就这样静静地流淌而去。

    两年后,桀风仍亥时起身,至林中修炼。

    忽觉有异物气息,一掌劈出,一个红影飘落在地。

    桀风定睛看来,冷声道:“你还敢回来?”

    “人间天上、幽冥地狱,还没我不敢去的地方呢。”红萝轻笑道。

    说着,自手中抛出一物,道:“接着。”

    桀风接过在手,却是一颗小指大小、晶莹剔透的玉珠。

    “此珠名为三朝阳,可使魂魄在月圆前后三日内回归原有肉身。”红萝道。

    桀风闻言,再细看手中玉珠。

    世间果有此珠,从前似曾听闻过,只是这珠在九重天巽乙天尊处,以她幽冥之花身,不知费了多少艰辛方才取得。

    “我杀人从不问理由,不过、这是最麻烦的一个了。”红萝摊开双手,道:“谁叫我有求于人呢。”

    桀风将玉珠收起,却不答言,亦不再修炼,自转身走出。

    红萝忙追上两步,道:“你拿了我的东西,就这么走了?”

    桀风回头看她,只道:“饶你不死罢了。”

    说着,已走出数尺。

    “你什么时候教我捕猎奇兽的法子啊?”红萝在后叫道。

    桀风已又走出数尺。

    “比我还不讲理啊。”红萝在后摇摇头道。

    朝桀风去处缓步走去。

    桀风来至崖上木屋,天色尚只得一线微明,清漪尚未起来,便在院中桌旁坐了。

    看那院中花草迎风绰约,两枝粉黄秋菊挂着淋淋露珠,随风摇曳。

    候得一时,清漪开门出来,柳默亦随其后。

    见了桀风,奇道:“今日怎地这般早?”

    桀风立起身来,望望她身侧柳默,自袖中取出那颗三朝阳,道:“此珠可使魂魄在月圆前后三日内回归原有肉身,你与他放在原身上吧。”

    “这、这玉珠可是九重天上那颗?”清漪惊道。

    桀风点点头。

    “那巽乙天尊炼了三千八百年方得此珠,你如何得来?”清漪道。

    “是红萝得的。”桀风只道。

    “红萝?是谁?”清漪奇道。

    忽闻一个声音道:“是我。”

    红萝已走进院来。

    清漪见了她,倒吃了一惊。

    自柳默身死之日,这还是第一次见她。

    柳默亦惊望着她,移至清漪身前,警惕地望着她。

    “我不是来打架的。”红萝笑着摆摆手,对柳默道:“算我不对,这颗三朝阳,就当我赔罪了。”

    柳默清漪皆不明所以,仍紧望着她。

    “你既收了我的玉珠,可得守信啊。”红萝侧头对桀风道。

    “我何曾说过什么。”桀风冷声道。

    “难道白便宜你了?”红萝一时语塞,摇摇头又道:“那你究竟要我做什么,才肯教我?”

    “我为何非得教你?”桀风道。

    “因为我想学啊。”红萝道。

    “与我何干。”桀风只轻哼道。

    红萝凑近他,笑道:“我还住原来的地方。”

    忽想到什么,道:“得去看看那儿如何了。”

    转头又对柳默清漪道:“我住明溪林内,有空常来啊。”

    说着,出了院门,自去了。

    看她走远,清漪对桀风笑道:“看来、你有麻烦了。”

    桀风望望她,道:“今日可有什么事吗?我帮你做一些。”

    “并无何事,只在家中做些家务事罢了。”清漪道。() ()

    “我回明溪,有事叫我。”桀风点点头道。

    与清漪辞过,转下山崖,回转明溪。

    清漪望着手中玉珠,对柳默展开笑颜,道:“今日是十一,三日后可一试。”

    柳默对她微笑着点点头。

    清漪将玉珠收入怀中,忽碰到一物,取出一个金环,望了一回,对柳默道:“不知这金环的秘密究竟在何处。”

    “便随它去吧,娘子别再费神了。”柳默柔声道。

    清漪便点点头,仍将金环收好。

    桀风修炼时,红萝常在旁看着,桀风亦不理会她。

    忽有一日,红萝道:“为何你几十年来,只修这几招?”

    桀风并不答言。

    “你、可有什么仇家?要以这几招对付他?”红萝道。

    桀风亦不回答,一时练罢,自收了身法,回转居所。

    红萝跟在他身后,又道:“怎从不见你出去捕猎?你这些奇兽都是哪里来的?”

    桀风只是往前走,忽回头对她道:“你每日跟着我,不烦吗?”

    红萝摊开双手,道:“本来是不烦的,可你每日只是练功,又不去捕猎奇兽,是有点烦了。”

    桀风便不再言语,自往前走去。

    次日,红萝又至。

    “不是烦了吗?还来做什么?”桀风道。

    “反正我也没事啊。”红萝笑道,盯着他望一回,又道:“看你总比看那些不会走、不会动的石头、树干好。”

    桀风常见她晚间修行,知她白日无事,便不再理会她,仍自行修炼。

    离那百年之劫的时日越来越近,多年寻访并无一丝线索。

    清漪也常悄悄地将那个金环拿在手中翻看,只是仍然毫无头绪。

    虽自己的阵法剑术长足大进,然而对于那雷霆之威而言,恐怕亦不过是微末之技罢了。

    清漪常常望着柳默发呆,眉间忧思日益深重。

    柳默常和言宽慰,只是亦知她病根难去。

    自己若果然捱不过时,便与她永无相见之日了。

    思及她那时情状,心中亦常悲楚。

    他此时既无身体,自然亦无法力,过这雷霆之劫全无凭仗。

    亦不知这劫之所解为何,这一百年间,二人四处寻访,却未曾寻得一点头绪,如今只能静待那一个已决定的结局。

    秦氏与唐素秀皆已不在,柳直与柳安皆已娶妻成家、改名换姓做些小本买卖,亦能维持一家安乐。

    二人已经很久未曾去探望了,有时去了,亦只是悄悄看一回,见各人皆平安,便安心回转。

    岁月夹杂着无限忧思与欢悦、留恋与悲伤就这么汤汤而去。

    当西风再起,将肃杀的寒气再次送回苍翠幽深的青罗峰,流霜林中那株舒展的绛石苏飘落了两片枯叶。

    四季常青的三生草仍如百年前一般青翠,经冬不凋的两盆鹤红花亦在寒风中伸展着一树碧绿。

    月逢十五,柳默魂身归一,圆月之下,与清漪同坐院中,双笛合鸣,吹着一曲《长相思》。

    一曲罢了,柳默将清漪轻轻揽过,共望着无垠夜空中一轮清月,一时默默无语。

    稍时,柳默柔声道:“我有件东西,送与娘子。”

    “是什么?”清漪亦轻声道。

    柳默起身将她拉起,一同进至屋内,来至案前,取了纸墨,望着清漪微微笑了笑,落笔运毫,不一时画得一幅。

    清漪在旁看他,画的却是两人相偎而坐,衣着发式、眉眼神情,正是方才院中情形。

    柳默望望她,又运笔细细画来,将院中花草、桌凳、身后木屋皆跃然纸上,毫无一丝偏误,他只低头凝神画来,并未抬头看过一眼,想这院中屋内一切皆已深深刻在他脑海胸中。

    清漪在旁静静为他研墨,望着他一笔一划,将他心中所念之处细细描绘在这张薄薄的宣纸之上。

    柳默画完最后一笔,抬头对清漪微微笑道:“娘子,来。”

    将清漪拉至身前,将笔与她握着,自己轻握她手,道:“我已画完,娘子来给它取个好名吧。”

    清漪回头望望他,低眉思忖一回,轻声道:“就题‘霜月长同’吧。”

    柳默微微点头,柔声道:“好。”

    握着她手,缓缓写下“霜月长同”四字。

    又写下几行字来:“长离长相伴,无言无别离。霜月无尽时,相思常在侧。”

    清漪见他写罢,自运笔写下:“锦水梅无边,淇水长涟涟。清流汤汤意,相思无绝期。”

    柳默自身后将她轻轻拥住,半晌方柔声道:“明日墨干,将它与那幅梅花挂在一处,可好吗?”

    清漪微微点头,轻声道:“自然好。”

    柳默坐于案前,将清漪拥入怀中,两人心下自有千言万语,此时却又默默无言。

    窗外寒凉初透,却有一人立于崖边树下静静望着窗内剪影。

    一个红影飘来,道:“人家夫妻自卿卿我我,你在这儿,不太合适吧?”

    桀风冷眼看她,忽道:“他若过不得这一劫,你亦要死在这里!”

    “什么劫?”红萝奇道。

    “百年雷霆之劫!”桀风道。

    红萝更是奇怪,道:“他不是自终忆城回来的吗?”

    “恰巧不是!”桀风只哼道,亦不再言语,掉头转下山崖。

    红萝在后‘咦’了一声,又道:“你先说说清楚……”

    桀风却已在数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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