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季何晏记
琳阳率军出征的那天，我在公务上犯了很多的错。
一贯雷厉风行的我，不在状态。
一份很重要的折子，我漏看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
若不是旁人及时提醒，就耽误了边关的大事。
【大人，是不是日夜操劳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再批。】
就在这时，我的亲随石头风尘仆仆来驿站找我。
我拿着手中琳阳亲手写的信，一时踌蹰不敢打开。
【季何晏亲启】
【季何晏，我同意和离，我愿意自请下堂，下面附有我的下堂书。】
【我也没想到我们最后会落到这种地步，也没想到到最后我能求的人只有你。】
【季哥哥，我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求你看在爹爹养你十年的份上，留他一命。】
【边疆的军权，你可以尽管拿去，只希望留爹爹一个惜身之所，爹爹驻守边疆五十余年，他离不开边疆。】
【琳阳绝笔。】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从小就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我是什么天才，琳阳才是那个天才。
十岁就可以熟读军书，十一岁就可以上阵杀敌。
而现在琳阳抛弃一切兵法，自愿赴死。
02
我在驿站等了整整三天，希望奇迹可以发生。
【回来了，回来了。】
【赢了赢了·······】
城里响起了人们的欢呼声和喜极而泣声。
我的贴身侍从石头也欢呼着跑了进来。
【琳阳呢？】
石头闻言低下头。
【没有看到夫人，只看到了一座白色石棺，在队伍中央。】
杯子哐当从我手中脱落。
【赶紧备车。】
我赶到城外，队伍中央紧紧簇拥着一座白色石棺。
副帅陆晟周守在石棺旁边，萎靡不振。
陆晟周的表情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我在内心许愿，只要琳阳没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们马上回京城，她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吗？
等她养好伤，我们就要一个孩子。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那么逼她，只要她能好起来，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我以后，一定早早回家陪她一起吃饭，她觉得京城闷了就带她去各地游玩。
我不会再吼她，也不会再不理她。
【季大人，节哀！】
奇迹还是没有发生。
03
琳阳安葬前。
我大多数时间，都守在了她身边。
有个前来吊唁的小孩子。
【大人，这位大姐姐是睡着了吗？我爹娘说在这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看了一眼，永远睡着的琳阳。
摇头笑了笑。
我能陪在她身边的日子，就剩下这最后的一两天了。
以后，他就再也不在这尘世间了。
我想陪也陪不了了。
我的手，摸在冰冷的石棺上。
我想不通，那么活泼爱笑，生机勃勃的琳阳，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离开这个世界。
她从小就是一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子。
别的女子琴棋书画，能歌善舞。
她拿着一节九阳鞭舞遍边疆。
见到不公平之事，她就给人家几鞭，伸张正义。
其实，她长得挺漂亮的，大眼睛，鼻子还很挺，皮肤白皙。
尤其是，她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永远都是澄澈的目光，任何黑暗在她的眼睛里都无处遁形。
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看的时候。
我会被她看的心跳加快。
但她实在了解不了我们这种小人物的悲哀。
人都是有破坏欲的。
她越是掩藏自己的光芒，越是美好，我就越是想要把她占为己有，然后摧毁。
小男孩还没走，捏着手里的菊花，直直的望着我。
【大人，你哭了吗？】
【不得无礼。】
他的父亲找了过来，看了我一眼。
【大人，童言无忌，请大人恕罪。】
我摆摆手，现在计较这些也没有什么用。
男人带着孩子感恩戴德的走了。
我守在原地，还隐约听到小男孩的声音。
【大姐姐睡着了，大人就哭了。】
【别说话了，赶紧跟我走。】
我突然笑了一下。
是啊。
琳阳躺在里面后，我红了眼眶。
有多少年，我从未红过眼眶？
即使获罪流放的那一年，一路风餐露宿，一路咬着牙捡垃圾，吃树皮，我也未曾红过眼眶。
被将军带走时，面对自己亲生父亲的离别，我也不曾红过眼眶。
可琳阳死了。
拉我出泥潭的是她，在我跟前晃悠的是她，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当我暗处受欺负时，替我出头的是她。
在我想出头而整整三天不睡觉，为我藏拙的是她。
可我是一个怎样自私的人呢。
在我越来越受将军府重视的时候，地位越爬越高的时候。
我的内心不淡定了。
我觉得，我的未来不应该在尘土飞扬，漫天黄沙的边疆，而应该在人才济济，富饶精彩的京城。
于是，当皇帝找上我时，我动心了。
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即使，我知道她望向我时，眼里流露出的是浓浓的情谊。
即使他求了她的爹爹，让我科举，放我回京城。
在我出发去京城时，她忙里忙外，俨然我的小媳妇。
可在我看来，她的一切行为，无异于自降身价，讨好与我。
而我也在功成名就时，满足了她的愿望。
我娶了她。
04
纳妾这件事上，琳阳的反应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在我眼里，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但我万万没想到，关于纳妾，她却可以忍受。
她的一系列反应，更是让我大跌眼镜。
一向潇洒的她，甚至没有向我的岳父告状，留了我的颜面，还找到沈黎心谈判。
这一点也不像她。
我们就像最偏执的两头牛对上了。
谁也不会让步。
05
在琳阳将要下葬的前一天，何开疆醒了。
他看着石棺里睡的安详的琳阳先是一愣，然后是久久不语。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突然就按着我，狠揍起我来。
【王八蛋，混蛋·····】
边上的人吓了一跳，上前拉开何开疆。
但他虽然身受重伤，但愤怒的他像头牛一样。
骑在我身上，怎么也拉不开。
他的拳头，不断的落在我身上。
【谁也不要拉我，我今天就要揍死这无耻小人。】
拳头一下下落在我脸上，身上。
【我把我活泼可爱的女儿交给你，你怎么对她的？她把你从流犯里拉出来，你怎么对她的？】【她为了你可以考科举，在外面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你怎么对她的？】
【季何晏，没有琳阳，你现在什么都不是，现在还能不能活着还两说。】
【是啊，你现在是堂堂的新科状元，殿前新贵，权势滔天，但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除了琳阳，谁还愿意拉你一把？】
【你倒是好啊，一朝飞黄腾达，就这么对琳阳，这么对边疆，拿着琳阳和边疆的血去谏你的忠心？】
【你不知道，她从小就喜欢你吗？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怎么忍心这么对待养你到大的边疆？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她这辈子干的最傻的事，就是捡回了你。】
灵堂前，各位将军将领和文官，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看向我的眼神，也变了。
是啊。
他们肯定在想。
原来，堂堂新科状元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是一个为了权势连救命恩人都捅一刀的无耻小人。
现在，琳阳为了边疆牺牲了，我来这装什么深情。
她上阵前，我已经谋划好了，边疆主帅不死，这战赢不了。
你真的好狠。
他伤口重新裂开了，被众人拉开重新包扎。
我坐起来，整理好衣服，重新跪到琳阳棺前。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边疆。】
何开疆坐在地上，手指指着门口。
【滚，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到你。】
我出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掩住了面。
从她接到圣旨那日，我就发现了琳阳的不对劲。
她回府后，看也没看我一眼，径自回到了房间，整整数十日，都没出来。
行军途中，也是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找她说话，除了必要的话，她都很沉默。
我关注到她，她一直在看北边的天空。
我以为她只是思乡心切。
但我忘记了，边疆最有将帅之才的不是我，不是我的岳父何开疆，而是琳阳。
她应该在入宫领旨那一刻就知道了这一去的结局。
也知道，边疆的军权需要还给朝廷，将领牺牲是最好的理由，更何况朝廷拿着几百万边疆人民在赌。
赌何家的不忍心，不忍心边疆人民继续受战争的屠戮，不忍心边疆战士为了权势争夺而无辜丧命。
她把边疆当家，把边疆人民当家人。
她必定会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她过不了心里这关。
她肯定想，如果必定一个何家人要死，她会觉得那个人是自己。
她当时一定是铁了心，要替何开疆和边疆人民挡下这刀。
归根结底，是我引起了这一系列的悲剧。
如果不是我接受了皇帝的招安，透露琳阳的将帅之才，皇帝也不会这么快就对何家开刀。
如果不是我把琳阳拉进京城这个囚笼，让何开疆投鼠忌器。
现在一切是不是会有另外一种结果。
06
当琳阳的石棺被埋入地下的那一刻。
我神情恍惚。
迷离的脑子里，出现了昔日的对话。
“琳阳，你不怕黑吗？】
她满不在乎道：【不怕，黑有什么可怕的？】
可转眼，她又变了态度，瘪起了嘴，在身后牵起我的衣角。
【不对，我怕黑，在你面前我就怕黑，季哥哥，你要保护我。】
她被推入地下浓重的黑暗中。
我总感觉，她还活着。
她在害怕。
我崩溃冲上了前。
【琳阳。】
我被死死按住，无法动弹。
我跪在地上，我握成拳头，捶在地上。
一定是我辜负了她太多，所以老天，要让她以这样的方式离去，好惩罚我。
我眼睁睁看着一抔抔黄土盖在琳阳身上。
她被葬在了边疆的一处高山上。
天空飘起了微微细雨。
她在这里长眠。
所有人离开后。
我让石头，去买一副满天星上来。
我坐在雨里，抱着这束满天星，没法释怀。
从小到大。
成婚三年。
我从不觉得她重要过。
可偏偏，她再也不能说话了，再也不能笑了，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的心，痛的无法自抑。
她明明是那么有生气的人？偏偏毅然赴死。
在我眼里，他虽然是一个女子，但却坚强果敢。
所以，我何曾想过，她会这么坦然离去。
原来有的人，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厌烦她，看不起她。
可有一天，你永远见不到她了，你才知道，你根本缓不过来。
尤其是，她在的时候，你未曾对她真心过，甚至一直在欺辱她。
我们成婚以来，我从来没有送她一件我亲自挑选的礼物。
我说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她便信了。
就连那一只小白狗，都是我在小泥沟里看到，随手扔给石头的。
她说只要是我送的，她都喜欢。
可曾经的我，最不喜她的天真烂漫，明明高高在上，何必在这委曲求全。
同时又觉得她这副好骗的样子太可笑了。
她那么高贵，要什么小人物的真心呢？
我真是错的离谱。
她怎么不需要真心呢？
不过是在我这里得不到，她又不想怪我，自我催眠的谎话罢了。
如果，她真的那么好骗，又怎么会看着我洁白，无一丝伤口的手，不问一句这些礼物怎么做的？
其实在她天真的外表下，她的内里，其实是富有乾坤的。
只是她对我的喜欢，她对我的情谊，让她不忍点破，也在自欺欺人。
雨打在满天星上，天也黑了下来。
石头再次上来。
【大人，天黑了，回去吧。】
我起身，把她最喜欢的满天星放在她的墓碑前。
看着她的墓碑隐于黑暗中。
07
我连续工作了十天，把边疆的事务处理好。
临行前，我把琳阳写好的和离书，放在了何开疆的房门口。
对着房门跪下叩了三个响头。
半个月的奔波。
最后体力不支。
昏倒在马上。
再次醒来。
沈黎心在我房间的床边上坐着。
我抚了一下酸胀的额头。
只感觉内心，无比的空虚。
黎心看我醒了，端着杯水，对我笑。
【大人，你醒了】
我推开她的手，撑着沉重的身子，起身来。
【你怎么来了？】
【我看大人迟迟不醒，我担心，就来这找你了。】
我看了一眼她小心翼翼的样子。
头不由得更疼了。
我喊了侯在外面石头一声，让他进来。
【这里是我私人的房间，不是说了，不是谁都可以进来？】
石头看了僵硬的沈黎心一眼，埋低了头。
【大人，是沈··小姐一直在外面站着，我去给大人端药，她就自己进来了。】@
我不耐烦。
【行了，出去。】
我再看向沈黎心，她紧张地捏紧了裙摆。
以前，她表现的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会很同情她。
但今日，我只觉得恶心，我只想说，你何必装出这副样子。
【大人，你怎么突然态度大变？你别这样，可以吗？我害怕。】
我讥笑了一瞬。
【害怕，你害怕，你可曾知道琳阳死了？此刻她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埋在冰冷的土下。】
【对不起，大人，可是夫人的死也不是我造成的，您不能怪我啊。】
【是，她的死不能怪你，但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我拿出前两天石头交给我的信。
信的内容，是关于她和她相公的对话。
【心儿，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我知道，我现在没有季何晏有权有势，但我会努力，让你和我们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信上的男人，是今年科考的举子，时运不济，今年落榜了。
【算了吧，就你那么没用，根本不会有出人头地，金榜题名的那一天，我等了你六年，已经够了，我一定要离开你，我也求你放过我，别再耽误我了。】
【你一定要这样吗？还要带上我们的孩子一起？你觉得季何晏会接受你吗？你觉得季何晏的夫人会接受你吗？人家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我不信季何晏会为了你，抛弃真正的明珠。】
【那你就别管了，以后我会和谁在一起，都不管你的事儿。对了，这歌孩子也是我的福报，为了我的幸福，小小的她/他做些牺牲也是应该的。】
【呵，沈黎心，虎毒尚且知道不食子，现在你要拿我的孩子做什么？你要是把这个孩子怎么样了，我不会放过你。】
信的内容很多。
【沈黎心，还记得当初你怎么跟我说的吗？】
【你说，你从小寄人篱下，童养媳长大，长大了，被逼嫁给不喜欢的人。】
【还说，你的夫君是个外软内横的，常年打你，拿小妾折磨你，求我救你，给你一条生路。】
【为什么我查到的信息跟你捏造的截然相反？倒是你，蛇蝎心肠，自己腹中的胎儿都敢不要，还要嫁祸给琳阳。】
我撑一下额头，额头疼的要死。
【归根结底，是你总在妄想你不能得到的。你相公的身份，我也查到了，以前是商家公子，三年前，被人蒙骗，产业尽失，生活一落千丈，就这样，他日夜抄书，也没让你受一点苦，但你呢，从他不再是商家公子的那一刻，你就起了离开的心思，可你一直没遇到可以再次给你优渥生活的人。直到你随他进京赶考，你在街上受人欺辱，我帮你解围，我一直觉得你很柔弱，也很坚强，你含泪告诉我，你从小寄人篱下，所嫁非人，因为我们有相似的经历，我对你产生了浓浓的保护欲。】
这些回忆，如今像是把无形的刀，要杀了我。
【后来，你说你害怕琳阳，我问你怎么回事儿，你支支吾吾不肯说，过了几日，看我不再追问，你又派人告诉我琳阳来找你，威胁你，我恼怒至极。】
沈黎心，害怕得上前要拉住我的衣角。
【大人，真的对不起，我不该骗你，说我被家暴，但是我现在真的很喜欢你，很想陪在大人身边一辈子。】
【喜欢我？还是喜欢状元夫人这个名号？】
【大人。】
【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给你两天时间，从府里搬出去。】
【我现在无依无靠，大人，除了这，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大人。我现在已经和离了，林州我是回不去了，大人，你说过的，你不会让我尝到寄人篱下的感觉，你会疼我，爱我，护我。】
这些话，就像一把尖刀插在我的心脏上。
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琳阳说过。
我拂掉沈黎心抓在我衣角上的手。
【趁我没改变主意，还放你一条生路之前，离开。】
沈黎心跪在地上，还想再说些什么。
石头拉着她的手臂，把人拖了出去。
沈黎心走后，我也晕在了床上。
自从琳阳走后，我一睁眼，就感觉心口缺了一块。
有时会掐一下自己，希望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是梦中发生的，醒来后琳阳还乖乖等在我的身边。
可现实是，琳阳真的死了，他不要我了。
08
满京城的人，都以为沈黎心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其实，并不是。
可我也从未解释过，让所有人都这么误会着。
琳阳以前多受人羡慕，现在就多受人笑话。
我想看着琳阳那双永远充满快乐的大眼睛里会出现什么。
现实是我看到了，看到了琳阳的伤心，琳阳的难过，但我发现我并不快活。
我隐隐有些暴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暴躁。
于是，当沈黎心掉了孩子，在我跟前哭哭啼啼，似说非说的说着害怕时，我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琳阳。
琳阳嫉恶如仇，我的心里像是为自己的焦躁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回府给了琳阳一巴掌，把我送给她的礼物狠狠砸在地上。
最后我受不住那双大眼睛里的难过和悲伤，我落荒而逃。
再后来，我喝醉那晚，后院起火，琳阳的大丫鬟清和死在了琳阳的屋子里。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琳阳，直愣愣说了一句狠话。
后来，琳阳再也没看过我一眼，直至进宫接旨。
太和殿上，琳阳最后看了我一眼，就叩头领了圣旨。
也许从那一刻，琳阳就知道她活不了了。
最后一战，她在最后一刻写了和离书，放开状元夫人的位置，也放开了我，重新回到她边疆大将军之女何琳阳的位置上。
为边疆而死，也许这是琳阳最后这一段时光唯一顺心的事了。
和离书我拿到了，琳阳的伤心欲绝我看到了。
琳阳这个永远光芒四射的小太阳终究落山了。
我的目的达到了。
可，我的人生，却死了。
季何晏记
琳阳率军出征的那天，我在公务上犯了很多的错。
一贯雷厉风行的我，不在状态。
一份很重要的折子，我漏看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
若不是旁人及时提醒，就耽误了边关的大事。
【大人，是不是日夜操劳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再批。】
就在这时，我的亲随石头风尘仆仆来驿站找我。
我拿着手中琳阳亲手写的信，一时踌蹰不敢打开。
【季何晏亲启】
【季何晏，我同意和离，我愿意自请下堂，下面附有我的下堂书。】
【我也没想到我们最后会落到这种地步，也没想到到最后我能求的人只有你。】
【季哥哥，我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求你看在爹爹养你十年的份上，留他一命。】
【边疆的军权，你可以尽管拿去，只希望留爹爹一个惜身之所，爹爹驻守边疆五十余年，他离不开边疆。】
【琳阳绝笔。】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从小就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我是什么天才，琳阳才是那个天才。
十岁就可以熟读军书，十一岁就可以上阵杀敌。
而现在琳阳抛弃一切兵法，自愿赴死。
02
我在驿站等了整整三天，希望奇迹可以发生。
【回来了，回来了。】
【赢了赢了·······】
城里响起了人们的欢呼声和喜极而泣声。
我的贴身侍从石头也欢呼着跑了进来。
【琳阳呢？】
石头闻言低下头。
【没有看到夫人，只看到了一座白色石棺，在队伍中央。】
杯子哐当从我手中脱落。
【赶紧备车。】
我赶到城外，队伍中央紧紧簇拥着一座白色石棺。
副帅陆晟周守在石棺旁边，萎靡不振。
陆晟周的表情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我在内心许愿，只要琳阳没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们马上回京城，她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吗？
等她养好伤，我们就要一个孩子。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那么逼她，只要她能好起来，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我以后，一定早早回家陪她一起吃饭，她觉得京城闷了就带她去各地游玩。
我不会再吼她，也不会再不理她。
【季大人，节哀！】
奇迹还是没有发生。
03
琳阳安葬前。
我大多数时间，都守在了她身边。
有个前来吊唁的小孩子。
【大人，这位大姐姐是睡着了吗？我爹娘说在这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看了一眼，永远睡着的琳阳。
摇头笑了笑。
我能陪在她身边的日子，就剩下这最后的一两天了。
以后，他就再也不在这尘世间了。
我想陪也陪不了了。
我的手，摸在冰冷的石棺上。
我想不通，那么活泼爱笑，生机勃勃的琳阳，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离开这个世界。
她从小就是一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子。
别的女子琴棋书画，能歌善舞。
她拿着一节九阳鞭舞遍边疆。
见到不公平之事，她就给人家几鞭，伸张正义。
其实，她长得挺漂亮的，大眼睛，鼻子还很挺，皮肤白皙。
尤其是，她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永远都是澄澈的目光，任何黑暗在她的眼睛里都无处遁形。
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看的时候。
我会被她看的心跳加快。
但她实在了解不了我们这种小人物的悲哀。
人都是有破坏欲的。
她越是掩藏自己的光芒，越是美好，我就越是想要把她占为己有，然后摧毁。
小男孩还没走，捏着手里的菊花，直直的望着我。
【大人，你哭了吗？】
【不得无礼。】
他的父亲找了过来，看了我一眼。
【大人，童言无忌，请大人恕罪。】
我摆摆手，现在计较这些也没有什么用。
男人带着孩子感恩戴德的走了。
我守在原地，还隐约听到小男孩的声音。
【大姐姐睡着了，大人就哭了。】
【别说话了，赶紧跟我走。】
我突然笑了一下。
是啊。
琳阳躺在里面后，我红了眼眶。
有多少年，我从未红过眼眶？
即使获罪流放的那一年，一路风餐露宿，一路咬着牙捡垃圾，吃树皮，我也未曾红过眼眶。
被将军带走时，面对自己亲生父亲的离别，我也不曾红过眼眶。
可琳阳死了。
拉我出泥潭的是她，在我跟前晃悠的是她，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当我暗处受欺负时，替我出头的是她。
在我想出头而整整三天不睡觉，为我藏拙的是她。
可我是一个怎样自私的人呢。
在我越来越受将军府重视的时候，地位越爬越高的时候。
我的内心不淡定了。
我觉得，我的未来不应该在尘土飞扬，漫天黄沙的边疆，而应该在人才济济，富饶精彩的京城。
于是，当皇帝找上我时，我动心了。
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即使，我知道她望向我时，眼里流露出的是浓浓的情谊。
即使他求了她的爹爹，让我科举，放我回京城。
在我出发去京城时，她忙里忙外，俨然我的小媳妇。
可在我看来，她的一切行为，无异于自降身价，讨好与我。
而我也在功成名就时，满足了她的愿望。
我娶了她。
04
纳妾这件事上，琳阳的反应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在我眼里，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但我万万没想到，关于纳妾，她却可以忍受。
她的一系列反应，更是让我大跌眼镜。
一向潇洒的她，甚至没有向我的岳父告状，留了我的颜面，还找到沈黎心谈判。
这一点也不像她。
我们就像最偏执的两头牛对上了。
谁也不会让步。
05
在琳阳将要下葬的前一天，何开疆醒了。
他看着石棺里睡的安详的琳阳先是一愣，然后是久久不语。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突然就按着我，狠揍起我来。
【王八蛋，混蛋·····】
边上的人吓了一跳，上前拉开何开疆。
但他虽然身受重伤，但愤怒的他像头牛一样。
骑在我身上，怎么也拉不开。
他的拳头，不断的落在我身上。
【谁也不要拉我，我今天就要揍死这无耻小人。】
拳头一下下落在我脸上，身上。
【我把我活泼可爱的女儿交给你，你怎么对她的？她把你从流犯里拉出来，你怎么对她的？】【她为了你可以考科举，在外面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你怎么对她的？】
【季何晏，没有琳阳，你现在什么都不是，现在还能不能活着还两说。】
【是啊，你现在是堂堂的新科状元，殿前新贵，权势滔天，但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除了琳阳，谁还愿意拉你一把？】
【你倒是好啊，一朝飞黄腾达，就这么对琳阳，这么对边疆，拿着琳阳和边疆的血去谏你的忠心？】
【你不知道，她从小就喜欢你吗？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怎么忍心这么对待养你到大的边疆？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她这辈子干的最傻的事，就是捡回了你。】
灵堂前，各位将军将领和文官，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看向我的眼神，也变了。
是啊。
他们肯定在想。
原来，堂堂新科状元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是一个为了权势连救命恩人都捅一刀的无耻小人。
现在，琳阳为了边疆牺牲了，我来这装什么深情。
她上阵前，我已经谋划好了，边疆主帅不死，这战赢不了。
你真的好狠。
他伤口重新裂开了，被众人拉开重新包扎。
我坐起来，整理好衣服，重新跪到琳阳棺前。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边疆。】
何开疆坐在地上，手指指着门口。
【滚，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到你。】
我出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掩住了面。
从她接到圣旨那日，我就发现了琳阳的不对劲。
她回府后，看也没看我一眼，径自回到了房间，整整数十日，都没出来。
行军途中，也是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找她说话，除了必要的话，她都很沉默。
我关注到她，她一直在看北边的天空。
我以为她只是思乡心切。
但我忘记了，边疆最有将帅之才的不是我，不是我的岳父何开疆，而是琳阳。
她应该在入宫领旨那一刻就知道了这一去的结局。
也知道，边疆的军权需要还给朝廷，将领牺牲是最好的理由，更何况朝廷拿着几百万边疆人民在赌。
赌何家的不忍心，不忍心边疆人民继续受战争的屠戮，不忍心边疆战士为了权势争夺而无辜丧命。
她把边疆当家，把边疆人民当家人。
她必定会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她过不了心里这关。
她肯定想，如果必定一个何家人要死，她会觉得那个人是自己。
她当时一定是铁了心，要替何开疆和边疆人民挡下这刀。
归根结底，是我引起了这一系列的悲剧。
如果不是我接受了皇帝的招安，透露琳阳的将帅之才，皇帝也不会这么快就对何家开刀。
如果不是我把琳阳拉进京城这个囚笼，让何开疆投鼠忌器。
现在一切是不是会有另外一种结果。
06
当琳阳的石棺被埋入地下的那一刻。
我神情恍惚。
迷离的脑子里，出现了昔日的对话。
“琳阳，你不怕黑吗？】
她满不在乎道：【不怕，黑有什么可怕的？】
可转眼，她又变了态度，瘪起了嘴，在身后牵起我的衣角。
【不对，我怕黑，在你面前我就怕黑，季哥哥，你要保护我。】
她被推入地下浓重的黑暗中。
我总感觉，她还活着。
她在害怕。
我崩溃冲上了前。
【琳阳。】
我被死死按住，无法动弹。
我跪在地上，我握成拳头，捶在地上。
一定是我辜负了她太多，所以老天，要让她以这样的方式离去，好惩罚我。
我眼睁睁看着一抔抔黄土盖在琳阳身上。
她被葬在了边疆的一处高山上。
天空飘起了微微细雨。
她在这里长眠。
所有人离开后。
我让石头，去买一副满天星上来。
我坐在雨里，抱着这束满天星，没法释怀。
从小到大。
成婚三年。
我从不觉得她重要过。
可偏偏，她再也不能说话了，再也不能笑了，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的心，痛的无法自抑。
她明明是那么有生气的人？偏偏毅然赴死。
在我眼里，他虽然是一个女子，但却坚强果敢。
所以，我何曾想过，她会这么坦然离去。
原来有的人，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厌烦她，看不起她。
可有一天，你永远见不到她了，你才知道，你根本缓不过来。
尤其是，她在的时候，你未曾对她真心过，甚至一直在欺辱她。
我们成婚以来，我从来没有送她一件我亲自挑选的礼物。
我说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她便信了。
就连那一只小白狗，都是我在小泥沟里看到，随手扔给石头的。
她说只要是我送的，她都喜欢。
可曾经的我，最不喜她的天真烂漫，明明高高在上，何必在这委曲求全。
同时又觉得她这副好骗的样子太可笑了。
她那么高贵，要什么小人物的真心呢？
我真是错的离谱。
她怎么不需要真心呢？
不过是在我这里得不到，她又不想怪我，自我催眠的谎话罢了。
如果，她真的那么好骗，又怎么会看着我洁白，无一丝伤口的手，不问一句这些礼物怎么做的？
其实在她天真的外表下，她的内里，其实是富有乾坤的。
只是她对我的喜欢，她对我的情谊，让她不忍点破，也在自欺欺人。
雨打在满天星上，天也黑了下来。
石头再次上来。
【大人，天黑了，回去吧。】
我起身，把她最喜欢的满天星放在她的墓碑前。
看着她的墓碑隐于黑暗中。
07
我连续工作了十天，把边疆的事务处理好。
临行前，我把琳阳写好的和离书，放在了何开疆的房门口。
对着房门跪下叩了三个响头。
半个月的奔波。
最后体力不支。
昏倒在马上。
再次醒来。
沈黎心在我房间的床边上坐着。
我抚了一下酸胀的额头。
只感觉内心，无比的空虚。
黎心看我醒了，端着杯水，对我笑。
【大人，你醒了】
我推开她的手，撑着沉重的身子，起身来。
【你怎么来了？】
【我看大人迟迟不醒，我担心，就来这找你了。】
我看了一眼她小心翼翼的样子。
头不由得更疼了。
我喊了侯在外面石头一声，让他进来。
【这里是我私人的房间，不是说了，不是谁都可以进来？】
石头看了僵硬的沈黎心一眼，埋低了头。
【大人，是沈··小姐一直在外面站着，我去给大人端药，她就自己进来了。】@
我不耐烦。
【行了，出去。】
我再看向沈黎心，她紧张地捏紧了裙摆。
以前，她表现的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会很同情她。
但今日，我只觉得恶心，我只想说，你何必装出这副样子。
【大人，你怎么突然态度大变？你别这样，可以吗？我害怕。】
我讥笑了一瞬。
【害怕，你害怕，你可曾知道琳阳死了？此刻她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埋在冰冷的土下。】
【对不起，大人，可是夫人的死也不是我造成的，您不能怪我啊。】
【是，她的死不能怪你，但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我拿出前两天石头交给我的信。
信的内容，是关于她和她相公的对话。
【心儿，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我知道，我现在没有季何晏有权有势，但我会努力，让你和我们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信上的男人，是今年科考的举子，时运不济，今年落榜了。
【算了吧，就你那么没用，根本不会有出人头地，金榜题名的那一天，我等了你六年，已经够了，我一定要离开你，我也求你放过我，别再耽误我了。】
【你一定要这样吗？还要带上我们的孩子一起？你觉得季何晏会接受你吗？你觉得季何晏的夫人会接受你吗？人家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我不信季何晏会为了你，抛弃真正的明珠。】
【那你就别管了，以后我会和谁在一起，都不管你的事儿。对了，这歌孩子也是我的福报，为了我的幸福，小小的她/他做些牺牲也是应该的。】
【呵，沈黎心，虎毒尚且知道不食子，现在你要拿我的孩子做什么？你要是把这个孩子怎么样了，我不会放过你。】
信的内容很多。
【沈黎心，还记得当初你怎么跟我说的吗？】
【你说，你从小寄人篱下，童养媳长大，长大了，被逼嫁给不喜欢的人。】
【还说，你的夫君是个外软内横的，常年打你，拿小妾折磨你，求我救你，给你一条生路。】
【为什么我查到的信息跟你捏造的截然相反？倒是你，蛇蝎心肠，自己腹中的胎儿都敢不要，还要嫁祸给琳阳。】
我撑一下额头，额头疼的要死。
【归根结底，是你总在妄想你不能得到的。你相公的身份，我也查到了，以前是商家公子，三年前，被人蒙骗，产业尽失，生活一落千丈，就这样，他日夜抄书，也没让你受一点苦，但你呢，从他不再是商家公子的那一刻，你就起了离开的心思，可你一直没遇到可以再次给你优渥生活的人。直到你随他进京赶考，你在街上受人欺辱，我帮你解围，我一直觉得你很柔弱，也很坚强，你含泪告诉我，你从小寄人篱下，所嫁非人，因为我们有相似的经历，我对你产生了浓浓的保护欲。】
这些回忆，如今像是把无形的刀，要杀了我。
【后来，你说你害怕琳阳，我问你怎么回事儿，你支支吾吾不肯说，过了几日，看我不再追问，你又派人告诉我琳阳来找你，威胁你，我恼怒至极。】
沈黎心，害怕得上前要拉住我的衣角。
【大人，真的对不起，我不该骗你，说我被家暴，但是我现在真的很喜欢你，很想陪在大人身边一辈子。】
【喜欢我？还是喜欢状元夫人这个名号？】
【大人。】
【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给你两天时间，从府里搬出去。】
【我现在无依无靠，大人，除了这，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大人。我现在已经和离了，林州我是回不去了，大人，你说过的，你不会让我尝到寄人篱下的感觉，你会疼我，爱我，护我。】
这些话，就像一把尖刀插在我的心脏上。
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琳阳说过。
我拂掉沈黎心抓在我衣角上的手。
【趁我没改变主意，还放你一条生路之前，离开。】
沈黎心跪在地上，还想再说些什么。
石头拉着她的手臂，把人拖了出去。
沈黎心走后，我也晕在了床上。
自从琳阳走后，我一睁眼，就感觉心口缺了一块。
有时会掐一下自己，希望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是梦中发生的，醒来后琳阳还乖乖等在我的身边。
可现实是，琳阳真的死了，他不要我了。
08
满京城的人，都以为沈黎心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其实，并不是。
可我也从未解释过，让所有人都这么误会着。
琳阳以前多受人羡慕，现在就多受人笑话。
我想看着琳阳那双永远充满快乐的大眼睛里会出现什么。
现实是我看到了，看到了琳阳的伤心，琳阳的难过，但我发现我并不快活。
我隐隐有些暴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暴躁。
于是，当沈黎心掉了孩子，在我跟前哭哭啼啼，似说非说的说着害怕时，我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琳阳。
琳阳嫉恶如仇，我的心里像是为自己的焦躁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回府给了琳阳一巴掌，把我送给她的礼物狠狠砸在地上。
最后我受不住那双大眼睛里的难过和悲伤，我落荒而逃。
再后来，我喝醉那晚，后院起火，琳阳的大丫鬟清和死在了琳阳的屋子里。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琳阳，直愣愣说了一句狠话。
后来，琳阳再也没看过我一眼，直至进宫接旨。
太和殿上，琳阳最后看了我一眼，就叩头领了圣旨。
也许从那一刻，琳阳就知道她活不了了。
最后一战，她在最后一刻写了和离书，放开状元夫人的位置，也放开了我，重新回到她边疆大将军之女何琳阳的位置上。
为边疆而死，也许这是琳阳最后这一段时光唯一顺心的事了。
和离书我拿到了，琳阳的伤心欲绝我看到了。
琳阳这个永远光芒四射的小太阳终究落山了。
我的目的达到了。
可，我的人生，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