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顾时夜】第九十九朵玫瑰
记不清已经多久了，幸好我知道有尽头。她说过，当第九十九朵玫瑰绽放时，她就会回来的。
宇宙孤鸣且璀璨，我不知道世界以外究竟有多少颗星球。我只有无尽的生活，工作，和漂泊。
漂泊到每一处玫瑰可能绽放的地方。我所痛恨的时间是玫瑰的养分。
...
“顾时夜，那两颗星球要撞到一起了。”
漫游飞船出了些问题，我们只得降落在一颗偏远的星球。这里孕育不了任何生命。跨越繁杂的星系，光线匆匆到达此处时，已经不剩多少了。走下飞船，到处是黑色的礁石，崎岖的地平线分割尘埃。
雪白的粒子像星际百科全书中描述的雪，全身心地将我与她包容。远处的一个小型星系正碎裂出磅礴的蓝色气体与红土般的尘埃。我和她说，明天，或者百万年之后，那里将会诞生一乐紫色的恒星。
我拿着工具和面板检查飞船的外壳，她那时就站在地平线上，和着散漫而来的尘埃一起被朦胧分割。
有那么一瞬间，或说此后的上百年，我愿意长久地居住在这片无人踏足的礁石丛中。宇宙很老，也很漫长，从前我希望能够探索关于宇宙的一切，可现在，我喜欢停留。我愿意变成一朵尘埃，停留在特定的时间里。
我从飞船投下的灰色阴影中暂时离开，往她的方向走去。就是那时，她冲我回头，指着天空两颗缓慢靠近的星球，静静笑着，那么对我说。
“没关系。”我握住她的手。“不会撞到的，你看，它们的轨迹有偏差，等下大概会互相穿梭。”
“穿梭时可以看见星云，你会喜欢的。”
我司空见惯的东西，她总是会喜欢的。
她没有再说话，漂亮的眼睛追随着两颗即将邂逅的星球。耳边传来东南角一颗白矮星喷流冲击出的嗡鸣，声调苍茫优雅。若不是此刻我穿着普通的衬衣，我真想邀请她和着这音乐来一段舞蹈。
那两颗星球越发逼近了。也许我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三十万年，也许这个星球储藏着无穷无尽的的分秒供我们挥霍。总之，两颗五分钟前还相距三十万光年的星球，转眼间已经重叠在彼此的轨道里。
那一刹那，绚烂的猩红色尘埃漫布宇宙的每一个角落，目之所及只有红，与更热烈的红。缓慢宁静的交错下，酝酿着足以摧毁自然生物的热量。大朵大朵的星云螺旋了一层又一层，明黄的光亮照耀整片星云蜿蜒的痕迹。
“真像一朵红色玫瑰。”她感叹。
嗯，明日回去时，要悄悄买一捧玫瑰。
“还会有更好看的。”我都带你去看。
气体和尘埃逐渐褪去，星系玫瑰消弭于空灵的宇宙中。也许于那两颗星球而言，早已经跨越了又一个十万年。它们各自诞生了什么，又灭绝了什么，探索了多少，又绝望过多久。多少生命在这一场玫瑰云中死亡，它们的历史会记载多少这一次漫长也短暂的相会。我们，我们脚下的礁石，我们呼吸中送出的尘埃，会在它们的世界里形成怎样的色彩。
我从前很少想这些，可是我多希望与她待在一起的五分钟，能存留住属于我们的一百万年。
她摊开五指，想要抓取正在消散的尘埃。我听见她说，在她从前的世界里，不可能见到这样大的星星。
我明确地了解她来自的星球，可是我总觉得，她并不真正属于那里。
“哦？你见到的星星有多小？像联邦刚刚发现的J0523那样小吗？”
“还要小呢。”她摇摇头，像是难得抓到我有不知道的东西，头颅微微扬起，浑身都是得意。
“比我们的飞船还要小吗？”
“再猜。”
手指处是更加热烈的缠交与拥抱。
“像这块礁石一样小。”我小心地挪开靴子，看着脚下嶙峋尖锐的礁石。我没法再想象宇宙中会有更小的星星了。
“不，只有这么小。”
掌心传来细微轻柔的压力。我反应过来，食指勾住她按压我皮肤的指尖。
“这么小？”
“嗯，像指甲盖一样小。比指甲盖还小。”
她靠近我，侧头靠在我的手臂上，说些我总是听不懂的话。
“真想让你看看我的世界。其实你看到过的...不过也不完全算是我的世界，但是差不多。只是你忘了。”
忘了她吗？不会。这个可能性比被抛弃在荒芜的星球还要可怕。
我蜷起手指，包围出一个小小的洞口，遮在自己眼前。
“这样，星星就很小了。”我很开心，又把圈着的手指贴在她的眼睛边，与她分享我的发现。
她只对着看了两秒，就别开头咯咯笑。我尴尬地举手在半空，和她一起笑。她按住我的嘴角往上提，不停和我说，顾时夜，你好可爱啊。
她总说我可爱，真奇怪。
“嗯...你也可爱。”
“小顾同学。”她学我圈起手指，贴在自己眼睛前。“现在你也变得很小很小了。”
我忍不住凑近，嘴唇穿越狭窄的洞口，亲吻蕴藏于她体内明媚的星河。
这个吻大约持续了五万年。
直到她的声音朦胧而柔软。她紧握住我腰侧的两只手再次圈出一整颗星星，古灵精怪地望着我说，这样，就没有人看得见我俩了。顾时夜，我以后就陪着你，可不可以？
不知为何，我从她这句话里，听到了一丝大相径庭的别离。
“陪我，怎么要哭？”透明的水珠从她的星河里凝聚，融入我的整片宇宙。
我要看不清她了。
“顾时夜，我会陪着你的。哪怕有一天，我暂时离开了，你也要相信，我会回来陪你。”
喉咙顿时变得酸胀难忍，就好像被什么掐住了，可我找不到也追不到那只手。
“等到你在宇宙中见到第九十九次玫瑰，我就会回来。”
我想，我有足够的时间用来等待。
...
我已经连续驾驶了十天，来到了三亿光年外一个偏远的星系。多年来，我不知穿越过多少星云，降临过多少遥远的星球。可是我看见的星星还是那样大，比礁石还要大，比我的飞船还要大，比J0523还要大，比我记忆中的她还要大。我没法看见她。
幸好我知道有尽头。我在两年前已经见到了第九十八朵玫瑰。星球的撞击，气体的迸发，流动的微粒，我在宇宙里漂泊着，一心寻找着玫瑰。那些明蓝色的，灰黄色的，盛放的，含蓄的，早已存在或将要逝去的玫瑰。我记得她说过，玫瑰在她的世界象征着很重要的东西。她说，等我下次见到她，才会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猜，大约是希望与等待。但我只想知道她的答案。
我继续寻找，最终降落在一颗蓝色的星球，与蔚蓝星有些相似。此时正近黄昏，我找到一处河谷，等待着夜晚的星星。
这里的黑暗比宇宙来得更为尘封和浑浊，我努力找寻天上是否有光亮。我害怕光亮不会出现，又怕它太大太耀眼。
爆破声接连响起，天空出现五颜六色的烟火，盛大，亮如白昼，如涓流的瀑布浇洒在冰凉的河面，流淌出平整涌动的星云。这样的夜空真美，可惜依旧看不到比指甲盖还小的星星。我起身走向树林，打算回到飞船，继续寻找下一朵玫瑰。
“顾时夜，不再看看烟花吗，今天是我们星球特别的日子。”
我停下脚步，身后的爆破声让那个声音显得缥缈虚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转过身去的。视线被巨大的玫瑰状亮光填斥，眼前被光刺出一片花白。
她站在坠落的烟火与绚丽的河面之间，顶天立地。天空中的东西霎时变得那么缓慢，慢得好像跨越了一颗星球从出生到死亡的亿万年。可她向我奔跑而来，快得好像我早晨才与她说过一句，晚上见。
世界嗡鸣，我见到属于我的第九十九朵玫瑰。
“玫瑰的意思是，我很爱你。”
宇宙孤鸣且璀璨，我不知道世界以外究竟有多少颗星球。我只有无尽的生活，工作，和漂泊。
漂泊到每一处玫瑰可能绽放的地方。我所痛恨的时间是玫瑰的养分。
...
“顾时夜，那两颗星球要撞到一起了。”
漫游飞船出了些问题，我们只得降落在一颗偏远的星球。这里孕育不了任何生命。跨越繁杂的星系，光线匆匆到达此处时，已经不剩多少了。走下飞船，到处是黑色的礁石，崎岖的地平线分割尘埃。
雪白的粒子像星际百科全书中描述的雪，全身心地将我与她包容。远处的一个小型星系正碎裂出磅礴的蓝色气体与红土般的尘埃。我和她说，明天，或者百万年之后，那里将会诞生一乐紫色的恒星。
我拿着工具和面板检查飞船的外壳，她那时就站在地平线上，和着散漫而来的尘埃一起被朦胧分割。
有那么一瞬间，或说此后的上百年，我愿意长久地居住在这片无人踏足的礁石丛中。宇宙很老，也很漫长，从前我希望能够探索关于宇宙的一切，可现在，我喜欢停留。我愿意变成一朵尘埃，停留在特定的时间里。
我从飞船投下的灰色阴影中暂时离开，往她的方向走去。就是那时，她冲我回头，指着天空两颗缓慢靠近的星球，静静笑着，那么对我说。
“没关系。”我握住她的手。“不会撞到的，你看，它们的轨迹有偏差，等下大概会互相穿梭。”
“穿梭时可以看见星云，你会喜欢的。”
我司空见惯的东西，她总是会喜欢的。
她没有再说话，漂亮的眼睛追随着两颗即将邂逅的星球。耳边传来东南角一颗白矮星喷流冲击出的嗡鸣，声调苍茫优雅。若不是此刻我穿着普通的衬衣，我真想邀请她和着这音乐来一段舞蹈。
那两颗星球越发逼近了。也许我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三十万年，也许这个星球储藏着无穷无尽的的分秒供我们挥霍。总之，两颗五分钟前还相距三十万光年的星球，转眼间已经重叠在彼此的轨道里。
那一刹那，绚烂的猩红色尘埃漫布宇宙的每一个角落，目之所及只有红，与更热烈的红。缓慢宁静的交错下，酝酿着足以摧毁自然生物的热量。大朵大朵的星云螺旋了一层又一层，明黄的光亮照耀整片星云蜿蜒的痕迹。
“真像一朵红色玫瑰。”她感叹。
嗯，明日回去时，要悄悄买一捧玫瑰。
“还会有更好看的。”我都带你去看。
气体和尘埃逐渐褪去，星系玫瑰消弭于空灵的宇宙中。也许于那两颗星球而言，早已经跨越了又一个十万年。它们各自诞生了什么，又灭绝了什么，探索了多少，又绝望过多久。多少生命在这一场玫瑰云中死亡，它们的历史会记载多少这一次漫长也短暂的相会。我们，我们脚下的礁石，我们呼吸中送出的尘埃，会在它们的世界里形成怎样的色彩。
我从前很少想这些，可是我多希望与她待在一起的五分钟，能存留住属于我们的一百万年。
她摊开五指，想要抓取正在消散的尘埃。我听见她说，在她从前的世界里，不可能见到这样大的星星。
我明确地了解她来自的星球，可是我总觉得，她并不真正属于那里。
“哦？你见到的星星有多小？像联邦刚刚发现的J0523那样小吗？”
“还要小呢。”她摇摇头，像是难得抓到我有不知道的东西，头颅微微扬起，浑身都是得意。
“比我们的飞船还要小吗？”
“再猜。”
手指处是更加热烈的缠交与拥抱。
“像这块礁石一样小。”我小心地挪开靴子，看着脚下嶙峋尖锐的礁石。我没法再想象宇宙中会有更小的星星了。
“不，只有这么小。”
掌心传来细微轻柔的压力。我反应过来，食指勾住她按压我皮肤的指尖。
“这么小？”
“嗯，像指甲盖一样小。比指甲盖还小。”
她靠近我，侧头靠在我的手臂上，说些我总是听不懂的话。
“真想让你看看我的世界。其实你看到过的...不过也不完全算是我的世界，但是差不多。只是你忘了。”
忘了她吗？不会。这个可能性比被抛弃在荒芜的星球还要可怕。
我蜷起手指，包围出一个小小的洞口，遮在自己眼前。
“这样，星星就很小了。”我很开心，又把圈着的手指贴在她的眼睛边，与她分享我的发现。
她只对着看了两秒，就别开头咯咯笑。我尴尬地举手在半空，和她一起笑。她按住我的嘴角往上提，不停和我说，顾时夜，你好可爱啊。
她总说我可爱，真奇怪。
“嗯...你也可爱。”
“小顾同学。”她学我圈起手指，贴在自己眼睛前。“现在你也变得很小很小了。”
我忍不住凑近，嘴唇穿越狭窄的洞口，亲吻蕴藏于她体内明媚的星河。
这个吻大约持续了五万年。
直到她的声音朦胧而柔软。她紧握住我腰侧的两只手再次圈出一整颗星星，古灵精怪地望着我说，这样，就没有人看得见我俩了。顾时夜，我以后就陪着你，可不可以？
不知为何，我从她这句话里，听到了一丝大相径庭的别离。
“陪我，怎么要哭？”透明的水珠从她的星河里凝聚，融入我的整片宇宙。
我要看不清她了。
“顾时夜，我会陪着你的。哪怕有一天，我暂时离开了，你也要相信，我会回来陪你。”
喉咙顿时变得酸胀难忍，就好像被什么掐住了，可我找不到也追不到那只手。
“等到你在宇宙中见到第九十九次玫瑰，我就会回来。”
我想，我有足够的时间用来等待。
...
我已经连续驾驶了十天，来到了三亿光年外一个偏远的星系。多年来，我不知穿越过多少星云，降临过多少遥远的星球。可是我看见的星星还是那样大，比礁石还要大，比我的飞船还要大，比J0523还要大，比我记忆中的她还要大。我没法看见她。
幸好我知道有尽头。我在两年前已经见到了第九十八朵玫瑰。星球的撞击，气体的迸发，流动的微粒，我在宇宙里漂泊着，一心寻找着玫瑰。那些明蓝色的，灰黄色的，盛放的，含蓄的，早已存在或将要逝去的玫瑰。我记得她说过，玫瑰在她的世界象征着很重要的东西。她说，等我下次见到她，才会告诉我那是什么。
我猜，大约是希望与等待。但我只想知道她的答案。
我继续寻找，最终降落在一颗蓝色的星球，与蔚蓝星有些相似。此时正近黄昏，我找到一处河谷，等待着夜晚的星星。
这里的黑暗比宇宙来得更为尘封和浑浊，我努力找寻天上是否有光亮。我害怕光亮不会出现，又怕它太大太耀眼。
爆破声接连响起，天空出现五颜六色的烟火，盛大，亮如白昼，如涓流的瀑布浇洒在冰凉的河面，流淌出平整涌动的星云。这样的夜空真美，可惜依旧看不到比指甲盖还小的星星。我起身走向树林，打算回到飞船，继续寻找下一朵玫瑰。
“顾时夜，不再看看烟花吗，今天是我们星球特别的日子。”
我停下脚步，身后的爆破声让那个声音显得缥缈虚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转过身去的。视线被巨大的玫瑰状亮光填斥，眼前被光刺出一片花白。
她站在坠落的烟火与绚丽的河面之间，顶天立地。天空中的东西霎时变得那么缓慢，慢得好像跨越了一颗星球从出生到死亡的亿万年。可她向我奔跑而来，快得好像我早晨才与她说过一句，晚上见。
世界嗡鸣，我见到属于我的第九十九朵玫瑰。
“玫瑰的意思是，我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