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伊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待意识回归身体的时候,早已站在了黑乎乎的浴室里,花洒的水如倾盆大雨。她发觉自己连灯都忘记打开了。

    她拿着吹风筒吹着湿漉漉的头发,热风拂过她的脖子,好像催促着她即刻原地躺下睡着,她强撑着,手指穿过一片片潮湿的头发,再感受着它慢慢变干。

    无力的疲倦泛满了整个身体。

    头发干了,她倒在床上,拿起手机,看到曾岑的消息:“睡了吗?”

    “睡了呢。”

    “好。”曾岑回复。

    伊茹一把把手机扔到一旁去,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忽而手机又响了响,伊茹摸索着把手机抓回来。

    “可以通话?”

    伊茹想也没想,就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那便即刻接通了。

    “喂。”伊茹说道。

    “你在干什么呢?”伊茹继续说道。

    “我在想刚才那道题。”

    “还在想啊?”

    “嗯,处理特殊值。”

    “不是处理掉了吗,特殊值特殊对待。”

    “不够完美,正确答案应该是一条完美而和谐的公式,科学都是这样。”

    “完美而和谐?”伊茹笑了笑,“这两个词和你真是格格不入。”

    电话那头忽然只剩沙沙的写字的声音,伊茹知道他又陷入了思考之中,这时候她本该安静地挂断通话,可她偏偏不想。

    “怎么不说话了,说两句就生气了?”

    伊茹听到手机那头轻轻地笑了一声,她确信她听到了,以至于她有些心虚。

    “很累,对吧。”

    “嗯。”

    “太累了,睡着会做噩梦。”

    “大概。”

    “或者一些怪异的梦。”

    “梦见大灰狼迷宫吗?你说的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然后拉着我说个不停。”

    “你是担心这个啊,那以后有什么事烂在肚子里,我也不跟你说了。”

    伊茹又听见电话那边轻轻一笑。

    “我可以让你感到安心吗?”

    “嗯?”

    “你以前说过的,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都能让人安心,那么我可以吗?”

    伊茹忽然感到本就乱糟糟的脑子里多了几万匹奔跑的马。

    “做噩梦总是很费精力,醒来之后,本应拥有的恬静与舒适都荡然无存,转而代替的是更多的疲倦与忧郁。我回去之后在想,怎么帮你避开噩梦,也只能想到这个方法,如果不行的话,那么算了,你早点睡吧。”

    “等等……”伊茹急喊道。

    “嗯?”

    “能不能行得通,总要试试,对吧,空口无凭。”

    “嗯。”曾岑好似很赞同这个理念。“那么,退而求其次,我写字的声音可以吗?”

    “可以。”伊茹说道。“那我睡着后说胡话、翻来滚去的声音呢,会不会也同样让你觉得安心啊?”

    “或许吧。”曾岑把手机轻轻放在桌子上,说道:“兴许能给我灵光,让我找到那条完美而和谐的公式。”

    (四)

    一觉睡醒,参拿起手机一看,已是晚上十点四十八分。

    今天起得很早——虽说比赛是9点整开始,可偏偏需要7点多就位,像这种事参总能遇见。昨晚又睡得很晚——与其说是焦虑不安,更不如说是一种兴奋的期待,从前的他总是在一条空无一物的道路上孤独地奔跑,可蓦然间,道路变得闹哄哄起来,出现了对手,出现了标尺,出现了裁判,出现了冠军,而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在何处,跑了多远,这比任何事都要让他感到兴奋。

    同时长达八小时的高强度脑力运动更使他感到疲惫不堪,从睡下到现在,他中间至少醒来了两次,他坚信,可很快又被拖回了梦境世界。他起不来床,这件事情很少见,可现下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他点了个外卖,踩着熄灯的时间取了回来,开着台灯吃完后,又继续伏案,时而走笔,时而沉思。他捕捉着脑子里一些游离的想法,在比赛截止前的十分钟,他自信他找到了另一种绝妙的解题方法,可惜时间不够了。可现在他将这个想法落实的时候,种种阻碍与不合理之处将这个绝妙的想法冲得七零八落。

    是自己想错了吗?他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

    十二点半,舍友陆续上了床,他将台灯调得黯淡无光。

    参的裸眼视力有5.0,身边同年龄的人,要么早早戴上了眼镜,要么是低度近视,在上大课、考驾照这些场合,也必须随身带着眼镜才安心,只有他不需要背负这个累赘,他自付从前既没少看电视,也没少挑灯夜读,可大概是天赋吧,眼睛永远都很明亮。

    可是不近视的眼睛只有一次,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大概也没有人会想这些事情。可有一天,他突然对此事深以为然,眼镜就像个寄生虫,一旦吸附上,便伴随终生。于是他就像个守财奴紧紧捂着口袋中的金币一样,爱惜着他那明亮的眼睛。

    总之,为了避免悔不当初,参伴着这个黯淡的台灯写至半夜一点钟的时候,无奈地熄灯了。

    参所提出的两种解法,前一种有个致命缺陷,后一种绝妙却不可实现,它们沉沉地压在了他的心中。比赛的答案早已公布在网站上,论坛里也有更多别的解法,可他却不想去看,他不是接受不了别人做出答案,他只是接受不了别人的答案。

    参突然想起以前一个朋友的话,那天那人怒气冲冲地朝他喊道:“你是不是有精神洁癖?”那天是因为什么事来着,好像是件小事罢了,事后那人都忘记自己曾生气过,更忘了这句话,可是他记得,因为他觉得这话说得不无道理,甚至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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