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打吃！”伴随清亮男声响起的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说话的人打了个哈欠，“梁明章，同你下棋不如去瞧临江桥上支的赌棋摊子有劲，你这棋下得闷得我想打瞌睡！”
不大宽敞的屋子里，唯有两个青年男子正相对而坐，面前的桌上摆着副棋盘，黑白两色方行至中盘。二人瞧着差不多年纪，都是书生打扮，穿了身一样的圆领袍子，只是其中一人的袍子颜色是更鲜亮些的孔雀蓝。
旁的庑房内如今住的也尽是这样的书生学子，只是里头的大多数人过两日也马上要离开了，这次春闱落了榜的要收拾包袱返乡，考上了的亦要往各处的衙门赴职。然后这处陈旧的会馆便将归于它平日的静谧冷清，静待下一次的门庭若市。
这处“南方会馆”是当年景和朝时青、越两州的大贾们集资购置的专供进京赶考的南方举子们备考歇息的处所，时间在这里的流逝不同于盛京城里任意他处的四季轮转、日升月落，它唯一的刻度是一拨一拨的举子们到来又离去，离去再归来，抑或不再归来。
这座有些年头的会馆落在梨园巷上，屋墙不足以将巷子里的喧闹尽数隔绝，此时晌午未至，旁边的戏台子正咿咿呀呀算得上应景地排着一出状元打马游街的戏，街头到巷尾的商贩行人亦都专注着自己手头里的营生。
贞武六年的暮春，春闱的最后一席关宴落下帷幕，盛京城里的芳菲却还未落尽。
那屋内方才说话的书生执黑，从局势上看，外势、实地黑子都已然占了上风，他轻轻摇着鹅毛扇，面上是藏不住的得意，嘴里吐出的话头却依旧半点不饶人。
“齐仲璟！你为何总想着吃我的子！”执白子的便是那被唤作梁明章的，他因着对面接二连三的提他子不免有些气急败坏了，“你究竟哪里学得这泼皮无赖下法。”
“欸我说，下不过我便罢了，怎的骂人！”
齐玉，字仲璟，齐仲璟此人，素来是个不肯在口舌上吃一点亏的，他摇着扇子微笑还嘴，“梁明章你这个，臭棋篓子。”
这便是侮辱人了！梁明章从棋篓中捡出子来丢他，被齐玉无比轻巧灵活地嬉笑着闪过，又熟练地捡起落在怀里的白子放回梁明章面前的棋篓。随即正色催促——
“欸，快下快下！”他敲了敲棋盘。
“莫崔莫崔！”梁明章模仿者齐玉的语气回他，举着白子蹙眉，“我这不是……”
话未落完，急促沉重的拍门声便响起来，吓了二人一跳，外面的人好似是在撞门而不是敲门，动静大得震得梁上簌簌往下落灰。
齐玉心想再使大点力这门便好直接拍倒了，省的敲了。说其无礼吧，却还算晓得要敲门，要说有礼，敲门却像是要造反。
因此这番齐玉的口气却也有些不大客气了，“来了来了！叫魂儿呢！”
可一开门，外面的阵势却是把他吓了一跳，八名衙役整整齐齐地列着，当门口最前头的是个穿着青袍的官吏。
那官吏瞧他开了门，亮了亮手里的官牌，“大理寺办案，”又道，“哪个是梁明章？”
隔壁几间屋舍的书生听到响动都开了门来查看，瞧着了阵势又赶忙将脑袋缩了回去。齐玉回头冲梁明章挤了个眼色，意思是，不妙。
梁明章亦觉得不大对头，心里已然慌了几分，他捏了捏汗涔涔的掌心，面上撑出镇定的神色站起来道，“我是。”
“拿下。”
的确是不妙。
“喂你们有没有搞错啊，这位是新科的进士，前些日子传胪授官，陛下钦点的翰林院编修！”
梁明章此时心里已有了数，又觉得一向聪明的齐玉怎么这时候犯了糊涂，却见为首的青袍官吏果然并不答理他，只是走近自己跟前，“这就是了，拿的便是新科探花梁明章。”他的重音落在探花二字上，威慑之意已明明白白。
“有人举发，你以女子之身假做男子参加科考，”青袍官吏话至此便停住，盯着他，显然是在等梁明章回答。
“女……女子？！”然而她还未及开口，一旁的齐玉倒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是，大人。”话说到这份上，她知道再多辩驳皆已无用，除非她能立时真的变做男子去。
梁明章这时反倒真的平静下来，她一面回着青袍官吏的话，一面截住齐玉的话头。
齐玉是聪明人，此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立时噤了声。
“带走。”青袍官吏也并不再多话，直接吩咐身后列着的衙差们拿人。
而后忽地转头向一边角落里缩着的齐玉道：“你不知道？”
齐玉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语气像是下一刻便要抱着那官吏的袍子哭出来，“大人，我真不知道啊！”
“大人，他确实不知情。”梁明章觉得此时齐玉的样子好笑极了，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没心没肺的，以自己的如今的处境，她竟还有心情看旁人的笑话。
真是缺心眼。
大理寺的官吏并未接着为难齐玉，只将梁明章由衙役押解着回了大理寺，拘入大理寺狱。
书童阿月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梁明章刚被大理寺带走没多会儿，齐玉还未从刚刚接二连三的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正坐在榻上愣神。
“先生、齐先生，我回来了！”尚隔了老远少年尚且稚嫩的声音便已传到屋舍里，阿月小跑着进了屋，一边放下东西给自己倒茶，一边嘴巴还喘着气却又憋不住话头絮叨起来，“耽误了这会子功夫，只是今日街上可实在有大热闹听呢，二位先生早知道真该也出去看看的！”
“是啊，该出去看看的。”齐玉有些浑浑噩噩地开口。
若是今日出了门，便撞不上大理寺了，言罢齐玉又觉得这显然是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大理寺来了拿不着人，自然是要等他们回来的，左右今日梁明章是躲不过去。
阿月坐下喝了口茶方才注意到屋内只有齐玉一人，“我家先生呢？”问完却未等齐玉说话便自顾自得又往下说。
“城南集子，从胭脂巷到月牙巷，茶楼里聊得全是这庄趣事儿，说是刑部尚书沈大人的孙女的和内阁大学士家的贺大小姐在胭脂巷下听风胡同的一间布庄里为一匹时兴的料子争得不可开交，不知是谁提了嘴探花郎，二人便争得越发厉害起来，就差没大打出手了。如今盛京谁不知道，新科进士游街那日，两位小姐同时瞧上了我家先生，本就是有些不大对付了，”阿月说到这里便顿了顿，又喝了口茶水，随即压低声音，虽则其实不压本也没第三人能听见，“听说贺家小姐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布料也没抢着，不过沈二小姐娇蛮，贺家小姐却一贯是最谦和柔静的，自然是吵不过。”
阿月在茶楼里不知听了几耳朵茶客抑或小摊贩的闲话，回来仿着他们的语气说话，“这是笑话！谁愿意让人当乐子捡了去，只是八成这事儿就是打那布庄自己个儿传出去的，怕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宣传了，两家的贵女是既争料子又争郎君的，那这布料岂不是跟探花郎一样金贵了！好大的一场热闹！”
“唉，只怕明朝，这盛京城的热闹便又要翻个新的，到你家先生头上去了。”齐玉悠悠地叹了口气。
往常里，齐玉最爱捡这些乐子听，大街上瞧着热闹人堆，都必得凑上去瞧瞧，若要是哪次错过了新鲜的，必要好一番捶胸顿足，今日却没什么兴头，说得话也奇怪。
“齐先生这是何意啊？”
“方才大理寺来了人，说你家先生……”话说到一半，齐玉突然顿住，盯着阿月，神色惊恐，“你你…你，不会也是女的吧！”
阿月“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大理寺发现了？！”
“好啊！你果然知道！”齐玉一拍案几，语气悲愤。
“这倒也不能怪我家先生，若同你说了，那你二人同住一室，齐先生如何自处啊？”
齐玉觉得，在论如何用一句话气死人这件事上，他家书童是得了梁明章的真传的。说完似是觉得将他气得还不够，再接再厉道，“齐先生放心，阿月确然是男的！”
齐玉觉得这一天实在是跌宕起伏，正下着棋呢叫人拍门拍得快把屋子震塌了，一帮子黑脸的官差同他说同屋的好友是个女子扮的男人要将她抓走，将将从梁明章是个女子的事实里缓过来一点，她那书童满脸道理对他说诓他是因怕他不能自处。
“这下好了，贺小姐、沈小姐，哪家小姐你家先生都不必选了，她自己便是位小姐！”齐玉气得牙都抖。
“哎齐先生您可先别顾着生我家先生的气了，”阿月跑过来扯着齐玉的衣袖讨饶，“这事是我家先生有错，可他如今都叫大理寺抓去了，这怎么是好，先生向来同我说您是最足智多谋的，眼下便当真只有您能救他了！”
“救？我怎么救？你家先生本事大得很，我如今是能去大理寺内狱将她劫出来，还是能同礼部刑部的堂官说一切都是误会啊！”齐玉气没消，说的话也不大好听，但的确是这么回事。
梁明章女扮男装科考是事实，辩无可辩，抓她的是大理寺，涉的事是归礼部管的科举，日后刑部免不了要三堂会审，而以他们的身份又够得上管得了哪家。
“那我家先生岂不是没救了！呜呜呜……”
阿月是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这才真正晓得事情的凶险，他在梁明章身边五年，感情深厚，名义上是书童，实际上没怎么差遣过他，拿他当弟弟养。因而这遭梁明章出事，又见齐先生也没了主意，阿月担心得哭出来。
可齐玉气归气，说着是没办法，救却也还是要救的。既然要救，便得好好计一计。
齐玉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不过，你此刻也不必太担心，我方才想了想，此番你家先生由大理寺出面带了去到说不准是件好事。”
“好事？”
“若今日，你家先生是叫贺家、沈家，任哪一家派人当街一榔头砸晕抓回去，抑或是直接绑了石头扔江里，那我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大理寺却是公中，办事自然要讲章法，他梁明章好歹是个探花郎，就算要杀要判，也总得有个名目说出去，不能叫她不明不白地死在衙门里，这便是她的也是咱们的机会。”
阿月止了抽噎瞧着齐玉，虽听得不大明白，但也知道此刻先生性命是无忧的，悬着的心放了一半。
“你家先生的案子不是大理寺能担待的，大理寺便是敢审，恐怕也不敢判的。”齐玉垂眸，摇了摇扇子，边想边自语，“自然只能由陛下长公主来决断。”
“这二位……”他们可是一个也见不着的，阿月想。
“是啊，所以咱们便得要想想，能见得到谁！”
大理寺的内狱静得有些瘆人了。
周围没有一个人，那几个衙役将她丢尽这间牢房里后便走了，也没见有其他犯人。此刻梁明章耳边听到的，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就是不知哪里传来的水滴声。
“嘀嗒……嘀嗒……”
除此之外便是混乱的气味，什么气味都有，牢房里干稻草的气味、浓厚的分不清是铜还是铁锈掉的味道夹杂着一点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嘀嗒……嘀嗒……”水滴声仍然在继续，越来越重，她觉得自己耳朵要聋了。
梁明章捂住耳朵，将自己蜷进一个最角落的位置。
她是怎么被发现的？抓人的官吏说是告发，又是谁告发的她？乡试会试殿试，一路都无事，为何偏偏是这时候？若是针对她，又是为什么？若不是针对她，那又是冲着谁去？是她挡了谁的路，又或者成了哪个人手里的棋？她有太多问题要想明白，而此时梁明章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梁明章用力甩甩脑袋，深呼吸，冷静。要救她自己，她就必须要冷静。
“那个女人，现在如何了？”审讯室里，陆朝负手站在唯一一扇小窗子下。
“照大人说的，没人同她说话，也没给吃饭喝水。”话毕，那狱卒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也没要，只在里头自己跟自己不知在说什么。”
“嗯。”陆朝的声音仍旧是没什么起伏的低沉调子，听不出任何情绪。
进了大理寺的罪人，照着惯例总是要先打上一顿杀威棒。
衙役和狱卒都有些怕陆朝，见他没继续说话，便都老老实实在一边候着，大气不敢出。
陆朝迎着从头顶小窗□□进来的那一小缕光微抬了抬头，傍晚的太阳光落在脸上都感觉不出什么暖意，也不明亮，他却依然忍不住眯了眯眼，像是自言自语，“太阳要落山了啊。”
他心想自己在这昏暗地方呆久了，连一点残阳也觉得珍贵。
“把她带过来吧。”
而另一边，内狱牢房内，梁明章正抱着膝坐在角落里面对着墙壁自己同自己说话。
“那么，就一个一个来。”
“首先，我怎么被发现的？是我哪次疏忽了我自己却没发觉？”
梁明章一直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她也不是第一天扮男人，从永嘉书院到南方会馆，从越州到盛京，她的女子身份，除了极为亲近的人不可能有别的人知道。一则是她出于自保，秘密毕竟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更重要的是，纵使她再小心谨慎，也终究是冒险，又何苦将旁人也拖下水。是以她在脑海中将自己到盛京城后种种事情全部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仍旧觉得自己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那么，是官府查出来的。”
过了会试的贡生，礼部自然是要查的，但梁明章确定，寻常的户籍调查，哪怕是查到嘉禾县去绝计查不出什么问题，况且礼部查名造册，也多半是从各郡调来贡生的籍册对照，不会真的差人一个个去当地询问，那便更不会有什么破绽。
“若不是官府查的，那只能是私下里了。”有人刻意派人调查她，且还查得十分细致。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就算她是钦点的三甲，也不过初到盛京，没半点根基，毁了她的功名又有什么好处？谁能获利，又有谁要遭殃？
“是……老师吗？”梁明章喃喃自语，脑中忽然间闪过什么思绪，她似乎立刻就要抓住那个念头了。
正当梁明章努力思考想要抓住那个可能串着所有问题的答案的线头，牢房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开锁声。她还没反应过来，两名狱卒便进来将她从角落里拎了出去。
“欸！梁明章是吧？我们大人要见你。”
狱卒将梁明章半拽半押着带到了审讯室，说是审讯室，其实也就是个更宽敞些的牢房。
不过在那里，梁明章看到了她被关进内狱之后见到的唯一一扇窗子，很小，高高地挂在墙壁角落的最高处。狱卒将她押着跪在一张矮桌子前，桌后头立着个也是穿一身青袍的官吏，与今日到会馆抓人的并非同一人，眼前的官吏更高些。
梁明章抬头，那官吏站着恰好将窗户挡住，因为背光，她看不大清楚他的脸，只是觉得那身青袍散发出森森的冷意，她不自觉抖了抖。
“你很冷？”冰凉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没什么情绪。
狱卒把假扮男人的梁明章带到陆朝面前的时候，他几乎是一眼便看出来那是个女人。即便她梳着跟士子们一样样式的发髻，既无粉黛也无钗环。
州县里核验身份的官吏都瞎了眼不成，陆朝想。
那女子穿着宽大的不知浆了多少遍，洗得近乎发白的绀青色袍衫，被狱卒摁着跪下的时候有些摇摇欲坠。陆朝看着她，看出来她很穷，很瘦，很害怕，没有人会不害怕这样一地方。
没人会不觉得冷。
“是，大人，很冷。”梁明章强撑着心绪，声音有却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从来不是疾言厉色才使人畏惧，眼前的人似一片巨大的阴影，她看不清楚，而他却仿佛下一刻便可以将她吞噬。
“你怕什么，本官又不会吃了你。”眼前的人终于坐下，这话像是同她玩笑，语气却听着一点不像。
“大人，说笑了。”梁明章斟酌着开口。
“你觉得本官像是在同你玩笑？”这次冰凉的声音里更多了几分低沉阴贽。
“大人，恕罪，草民……”
梁明章赶紧告罪，陆朝却像是根本不关心，径直打断她。
“为何假扮男子混入科考？”
“回大人……”
“不必回，本官亦不过随便问问，”他再一次打断她的话，“左右你也不是由大理寺来审。”
梁明章觉得眼前的人实在有些喜怒无常得过分了，只是他说她不是由大理寺来审又是什么意思。
然而没等她接着想下去，便听得那人冰凉的声音对狱卒吩咐，“上刑吧。”
她还没晃过神，两名狱卒已上前摁住了她的手，往她受伤套夹棍。
“等等！”万般失措慌乱之间，她猛地惊喝出声，那两个动手的狱卒似是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也被震了一下。见狱卒也顿住了，她赶紧说——
“大人，我的手日后还要写字，求您开恩，放过我的手。”
梁明章的两只手仍被狱卒制住，却未有下一步的动作，狱卒在等他的回复。陆朝看着面前的女子，那声巨大的“等等”像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后面一句话里已然带了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陆朝觉得她很有意思。
进门起便强撑着端出镇定的模样；被摁着跪下还一个劲抬头不知在瞧什么；说什么话她都敢往下接；一说用刑刚摁住手便立刻要死要活，仿佛他说的是“弄死“。
他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除了手？”
她红着眼睛，“是，除了手。”
他突然觉得为难一个女人很没意思，不再看她，直接对狱卒道：“换脊杖，十杖。”
第一杖落在她的背上的时候，她几乎是顷刻间就哭出来。
陆朝觉得更有意思了，半刻前还在拼命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原以为有多坚强不屈，一动刑没片刻就破功，他想这人除了穷点，想来大概没吃过什么苦。他瞥了眼桌上的案卷——
噢，是叫梁明章。
十杖打完，陆朝终究有些没忍住，开口问她：“你觉得，你能活？”
女子假扮男子参加科考，本朝从未有过，这事往小了也是个扰乱科举，往大了说便是欺君之罪，处死也不为过。
梁明章撑着抬起头，脸色疼得青白，又不知是疼出得冷汗还是泪水，湿漉漉得混在一块，声音更加虚弱沙哑。
“大人，我只是不想认命，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不想认。”
陆朝看见，他背后窗子里射进来的那束熹微的光就恰好落在她身上，照见她比方才更加地摇摇欲坠，眼里的光却依然不屈不挠，睁大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陆朝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转过身不再看她，“你这双手，本官保了，在你死之前。”
狱卒将她拖走的时候她已有些撑不住了，昏昏沉沉间她想，好可惜，最后也没看到他长什么模样……
不大宽敞的屋子里，唯有两个青年男子正相对而坐，面前的桌上摆着副棋盘，黑白两色方行至中盘。二人瞧着差不多年纪，都是书生打扮，穿了身一样的圆领袍子，只是其中一人的袍子颜色是更鲜亮些的孔雀蓝。
旁的庑房内如今住的也尽是这样的书生学子，只是里头的大多数人过两日也马上要离开了，这次春闱落了榜的要收拾包袱返乡，考上了的亦要往各处的衙门赴职。然后这处陈旧的会馆便将归于它平日的静谧冷清，静待下一次的门庭若市。
这处“南方会馆”是当年景和朝时青、越两州的大贾们集资购置的专供进京赶考的南方举子们备考歇息的处所，时间在这里的流逝不同于盛京城里任意他处的四季轮转、日升月落，它唯一的刻度是一拨一拨的举子们到来又离去，离去再归来，抑或不再归来。
这座有些年头的会馆落在梨园巷上，屋墙不足以将巷子里的喧闹尽数隔绝，此时晌午未至，旁边的戏台子正咿咿呀呀算得上应景地排着一出状元打马游街的戏，街头到巷尾的商贩行人亦都专注着自己手头里的营生。
贞武六年的暮春，春闱的最后一席关宴落下帷幕，盛京城里的芳菲却还未落尽。
那屋内方才说话的书生执黑，从局势上看，外势、实地黑子都已然占了上风，他轻轻摇着鹅毛扇，面上是藏不住的得意，嘴里吐出的话头却依旧半点不饶人。
“齐仲璟！你为何总想着吃我的子！”执白子的便是那被唤作梁明章的，他因着对面接二连三的提他子不免有些气急败坏了，“你究竟哪里学得这泼皮无赖下法。”
“欸我说，下不过我便罢了，怎的骂人！”
齐玉，字仲璟，齐仲璟此人，素来是个不肯在口舌上吃一点亏的，他摇着扇子微笑还嘴，“梁明章你这个，臭棋篓子。”
这便是侮辱人了！梁明章从棋篓中捡出子来丢他，被齐玉无比轻巧灵活地嬉笑着闪过，又熟练地捡起落在怀里的白子放回梁明章面前的棋篓。随即正色催促——
“欸，快下快下！”他敲了敲棋盘。
“莫崔莫崔！”梁明章模仿者齐玉的语气回他，举着白子蹙眉，“我这不是……”
话未落完，急促沉重的拍门声便响起来，吓了二人一跳，外面的人好似是在撞门而不是敲门，动静大得震得梁上簌簌往下落灰。
齐玉心想再使大点力这门便好直接拍倒了，省的敲了。说其无礼吧，却还算晓得要敲门，要说有礼，敲门却像是要造反。
因此这番齐玉的口气却也有些不大客气了，“来了来了！叫魂儿呢！”
可一开门，外面的阵势却是把他吓了一跳，八名衙役整整齐齐地列着，当门口最前头的是个穿着青袍的官吏。
那官吏瞧他开了门，亮了亮手里的官牌，“大理寺办案，”又道，“哪个是梁明章？”
隔壁几间屋舍的书生听到响动都开了门来查看，瞧着了阵势又赶忙将脑袋缩了回去。齐玉回头冲梁明章挤了个眼色，意思是，不妙。
梁明章亦觉得不大对头，心里已然慌了几分，他捏了捏汗涔涔的掌心，面上撑出镇定的神色站起来道，“我是。”
“拿下。”
的确是不妙。
“喂你们有没有搞错啊，这位是新科的进士，前些日子传胪授官，陛下钦点的翰林院编修！”
梁明章此时心里已有了数，又觉得一向聪明的齐玉怎么这时候犯了糊涂，却见为首的青袍官吏果然并不答理他，只是走近自己跟前，“这就是了，拿的便是新科探花梁明章。”他的重音落在探花二字上，威慑之意已明明白白。
“有人举发，你以女子之身假做男子参加科考，”青袍官吏话至此便停住，盯着他，显然是在等梁明章回答。
“女……女子？！”然而她还未及开口，一旁的齐玉倒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是，大人。”话说到这份上，她知道再多辩驳皆已无用，除非她能立时真的变做男子去。
梁明章这时反倒真的平静下来，她一面回着青袍官吏的话，一面截住齐玉的话头。
齐玉是聪明人，此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立时噤了声。
“带走。”青袍官吏也并不再多话，直接吩咐身后列着的衙差们拿人。
而后忽地转头向一边角落里缩着的齐玉道：“你不知道？”
齐玉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语气像是下一刻便要抱着那官吏的袍子哭出来，“大人，我真不知道啊！”
“大人，他确实不知情。”梁明章觉得此时齐玉的样子好笑极了，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没心没肺的，以自己的如今的处境，她竟还有心情看旁人的笑话。
真是缺心眼。
大理寺的官吏并未接着为难齐玉，只将梁明章由衙役押解着回了大理寺，拘入大理寺狱。
书童阿月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梁明章刚被大理寺带走没多会儿，齐玉还未从刚刚接二连三的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正坐在榻上愣神。
“先生、齐先生，我回来了！”尚隔了老远少年尚且稚嫩的声音便已传到屋舍里，阿月小跑着进了屋，一边放下东西给自己倒茶，一边嘴巴还喘着气却又憋不住话头絮叨起来，“耽误了这会子功夫，只是今日街上可实在有大热闹听呢，二位先生早知道真该也出去看看的！”
“是啊，该出去看看的。”齐玉有些浑浑噩噩地开口。
若是今日出了门，便撞不上大理寺了，言罢齐玉又觉得这显然是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大理寺来了拿不着人，自然是要等他们回来的，左右今日梁明章是躲不过去。
阿月坐下喝了口茶方才注意到屋内只有齐玉一人，“我家先生呢？”问完却未等齐玉说话便自顾自得又往下说。
“城南集子，从胭脂巷到月牙巷，茶楼里聊得全是这庄趣事儿，说是刑部尚书沈大人的孙女的和内阁大学士家的贺大小姐在胭脂巷下听风胡同的一间布庄里为一匹时兴的料子争得不可开交，不知是谁提了嘴探花郎，二人便争得越发厉害起来，就差没大打出手了。如今盛京谁不知道，新科进士游街那日，两位小姐同时瞧上了我家先生，本就是有些不大对付了，”阿月说到这里便顿了顿，又喝了口茶水，随即压低声音，虽则其实不压本也没第三人能听见，“听说贺家小姐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布料也没抢着，不过沈二小姐娇蛮，贺家小姐却一贯是最谦和柔静的，自然是吵不过。”
阿月在茶楼里不知听了几耳朵茶客抑或小摊贩的闲话，回来仿着他们的语气说话，“这是笑话！谁愿意让人当乐子捡了去，只是八成这事儿就是打那布庄自己个儿传出去的，怕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宣传了，两家的贵女是既争料子又争郎君的，那这布料岂不是跟探花郎一样金贵了！好大的一场热闹！”
“唉，只怕明朝，这盛京城的热闹便又要翻个新的，到你家先生头上去了。”齐玉悠悠地叹了口气。
往常里，齐玉最爱捡这些乐子听，大街上瞧着热闹人堆，都必得凑上去瞧瞧，若要是哪次错过了新鲜的，必要好一番捶胸顿足，今日却没什么兴头，说得话也奇怪。
“齐先生这是何意啊？”
“方才大理寺来了人，说你家先生……”话说到一半，齐玉突然顿住，盯着阿月，神色惊恐，“你你…你，不会也是女的吧！”
阿月“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大理寺发现了？！”
“好啊！你果然知道！”齐玉一拍案几，语气悲愤。
“这倒也不能怪我家先生，若同你说了，那你二人同住一室，齐先生如何自处啊？”
齐玉觉得，在论如何用一句话气死人这件事上，他家书童是得了梁明章的真传的。说完似是觉得将他气得还不够，再接再厉道，“齐先生放心，阿月确然是男的！”
齐玉觉得这一天实在是跌宕起伏，正下着棋呢叫人拍门拍得快把屋子震塌了，一帮子黑脸的官差同他说同屋的好友是个女子扮的男人要将她抓走，将将从梁明章是个女子的事实里缓过来一点，她那书童满脸道理对他说诓他是因怕他不能自处。
“这下好了，贺小姐、沈小姐，哪家小姐你家先生都不必选了，她自己便是位小姐！”齐玉气得牙都抖。
“哎齐先生您可先别顾着生我家先生的气了，”阿月跑过来扯着齐玉的衣袖讨饶，“这事是我家先生有错，可他如今都叫大理寺抓去了，这怎么是好，先生向来同我说您是最足智多谋的，眼下便当真只有您能救他了！”
“救？我怎么救？你家先生本事大得很，我如今是能去大理寺内狱将她劫出来，还是能同礼部刑部的堂官说一切都是误会啊！”齐玉气没消，说的话也不大好听，但的确是这么回事。
梁明章女扮男装科考是事实，辩无可辩，抓她的是大理寺，涉的事是归礼部管的科举，日后刑部免不了要三堂会审，而以他们的身份又够得上管得了哪家。
“那我家先生岂不是没救了！呜呜呜……”
阿月是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这才真正晓得事情的凶险，他在梁明章身边五年，感情深厚，名义上是书童，实际上没怎么差遣过他，拿他当弟弟养。因而这遭梁明章出事，又见齐先生也没了主意，阿月担心得哭出来。
可齐玉气归气，说着是没办法，救却也还是要救的。既然要救，便得好好计一计。
齐玉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不过，你此刻也不必太担心，我方才想了想，此番你家先生由大理寺出面带了去到说不准是件好事。”
“好事？”
“若今日，你家先生是叫贺家、沈家，任哪一家派人当街一榔头砸晕抓回去，抑或是直接绑了石头扔江里，那我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大理寺却是公中，办事自然要讲章法，他梁明章好歹是个探花郎，就算要杀要判，也总得有个名目说出去，不能叫她不明不白地死在衙门里，这便是她的也是咱们的机会。”
阿月止了抽噎瞧着齐玉，虽听得不大明白，但也知道此刻先生性命是无忧的，悬着的心放了一半。
“你家先生的案子不是大理寺能担待的，大理寺便是敢审，恐怕也不敢判的。”齐玉垂眸，摇了摇扇子，边想边自语，“自然只能由陛下长公主来决断。”
“这二位……”他们可是一个也见不着的，阿月想。
“是啊，所以咱们便得要想想，能见得到谁！”
大理寺的内狱静得有些瘆人了。
周围没有一个人，那几个衙役将她丢尽这间牢房里后便走了，也没见有其他犯人。此刻梁明章耳边听到的，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就是不知哪里传来的水滴声。
“嘀嗒……嘀嗒……”
除此之外便是混乱的气味，什么气味都有，牢房里干稻草的气味、浓厚的分不清是铜还是铁锈掉的味道夹杂着一点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嘀嗒……嘀嗒……”水滴声仍然在继续，越来越重，她觉得自己耳朵要聋了。
梁明章捂住耳朵，将自己蜷进一个最角落的位置。
她是怎么被发现的？抓人的官吏说是告发，又是谁告发的她？乡试会试殿试，一路都无事，为何偏偏是这时候？若是针对她，又是为什么？若不是针对她，那又是冲着谁去？是她挡了谁的路，又或者成了哪个人手里的棋？她有太多问题要想明白，而此时梁明章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梁明章用力甩甩脑袋，深呼吸，冷静。要救她自己，她就必须要冷静。
“那个女人，现在如何了？”审讯室里，陆朝负手站在唯一一扇小窗子下。
“照大人说的，没人同她说话，也没给吃饭喝水。”话毕，那狱卒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也没要，只在里头自己跟自己不知在说什么。”
“嗯。”陆朝的声音仍旧是没什么起伏的低沉调子，听不出任何情绪。
进了大理寺的罪人，照着惯例总是要先打上一顿杀威棒。
衙役和狱卒都有些怕陆朝，见他没继续说话，便都老老实实在一边候着，大气不敢出。
陆朝迎着从头顶小窗□□进来的那一小缕光微抬了抬头，傍晚的太阳光落在脸上都感觉不出什么暖意，也不明亮，他却依然忍不住眯了眯眼，像是自言自语，“太阳要落山了啊。”
他心想自己在这昏暗地方呆久了，连一点残阳也觉得珍贵。
“把她带过来吧。”
而另一边，内狱牢房内，梁明章正抱着膝坐在角落里面对着墙壁自己同自己说话。
“那么，就一个一个来。”
“首先，我怎么被发现的？是我哪次疏忽了我自己却没发觉？”
梁明章一直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她也不是第一天扮男人，从永嘉书院到南方会馆，从越州到盛京，她的女子身份，除了极为亲近的人不可能有别的人知道。一则是她出于自保，秘密毕竟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更重要的是，纵使她再小心谨慎，也终究是冒险，又何苦将旁人也拖下水。是以她在脑海中将自己到盛京城后种种事情全部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仍旧觉得自己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那么，是官府查出来的。”
过了会试的贡生，礼部自然是要查的，但梁明章确定，寻常的户籍调查，哪怕是查到嘉禾县去绝计查不出什么问题，况且礼部查名造册，也多半是从各郡调来贡生的籍册对照，不会真的差人一个个去当地询问，那便更不会有什么破绽。
“若不是官府查的，那只能是私下里了。”有人刻意派人调查她，且还查得十分细致。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就算她是钦点的三甲，也不过初到盛京，没半点根基，毁了她的功名又有什么好处？谁能获利，又有谁要遭殃？
“是……老师吗？”梁明章喃喃自语，脑中忽然间闪过什么思绪，她似乎立刻就要抓住那个念头了。
正当梁明章努力思考想要抓住那个可能串着所有问题的答案的线头，牢房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开锁声。她还没反应过来，两名狱卒便进来将她从角落里拎了出去。
“欸！梁明章是吧？我们大人要见你。”
狱卒将梁明章半拽半押着带到了审讯室，说是审讯室，其实也就是个更宽敞些的牢房。
不过在那里，梁明章看到了她被关进内狱之后见到的唯一一扇窗子，很小，高高地挂在墙壁角落的最高处。狱卒将她押着跪在一张矮桌子前，桌后头立着个也是穿一身青袍的官吏，与今日到会馆抓人的并非同一人，眼前的官吏更高些。
梁明章抬头，那官吏站着恰好将窗户挡住，因为背光，她看不大清楚他的脸，只是觉得那身青袍散发出森森的冷意，她不自觉抖了抖。
“你很冷？”冰凉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没什么情绪。
狱卒把假扮男人的梁明章带到陆朝面前的时候，他几乎是一眼便看出来那是个女人。即便她梳着跟士子们一样样式的发髻，既无粉黛也无钗环。
州县里核验身份的官吏都瞎了眼不成，陆朝想。
那女子穿着宽大的不知浆了多少遍，洗得近乎发白的绀青色袍衫，被狱卒摁着跪下的时候有些摇摇欲坠。陆朝看着她，看出来她很穷，很瘦，很害怕，没有人会不害怕这样一地方。
没人会不觉得冷。
“是，大人，很冷。”梁明章强撑着心绪，声音有却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从来不是疾言厉色才使人畏惧，眼前的人似一片巨大的阴影，她看不清楚，而他却仿佛下一刻便可以将她吞噬。
“你怕什么，本官又不会吃了你。”眼前的人终于坐下，这话像是同她玩笑，语气却听着一点不像。
“大人，说笑了。”梁明章斟酌着开口。
“你觉得本官像是在同你玩笑？”这次冰凉的声音里更多了几分低沉阴贽。
“大人，恕罪，草民……”
梁明章赶紧告罪，陆朝却像是根本不关心，径直打断她。
“为何假扮男子混入科考？”
“回大人……”
“不必回，本官亦不过随便问问，”他再一次打断她的话，“左右你也不是由大理寺来审。”
梁明章觉得眼前的人实在有些喜怒无常得过分了，只是他说她不是由大理寺来审又是什么意思。
然而没等她接着想下去，便听得那人冰凉的声音对狱卒吩咐，“上刑吧。”
她还没晃过神，两名狱卒已上前摁住了她的手，往她受伤套夹棍。
“等等！”万般失措慌乱之间，她猛地惊喝出声，那两个动手的狱卒似是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也被震了一下。见狱卒也顿住了，她赶紧说——
“大人，我的手日后还要写字，求您开恩，放过我的手。”
梁明章的两只手仍被狱卒制住，却未有下一步的动作，狱卒在等他的回复。陆朝看着面前的女子，那声巨大的“等等”像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后面一句话里已然带了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陆朝觉得她很有意思。
进门起便强撑着端出镇定的模样；被摁着跪下还一个劲抬头不知在瞧什么；说什么话她都敢往下接；一说用刑刚摁住手便立刻要死要活，仿佛他说的是“弄死“。
他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除了手？”
她红着眼睛，“是，除了手。”
他突然觉得为难一个女人很没意思，不再看她，直接对狱卒道：“换脊杖，十杖。”
第一杖落在她的背上的时候，她几乎是顷刻间就哭出来。
陆朝觉得更有意思了，半刻前还在拼命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原以为有多坚强不屈，一动刑没片刻就破功，他想这人除了穷点，想来大概没吃过什么苦。他瞥了眼桌上的案卷——
噢，是叫梁明章。
十杖打完，陆朝终究有些没忍住，开口问她：“你觉得，你能活？”
女子假扮男子参加科考，本朝从未有过，这事往小了也是个扰乱科举，往大了说便是欺君之罪，处死也不为过。
梁明章撑着抬起头，脸色疼得青白，又不知是疼出得冷汗还是泪水，湿漉漉得混在一块，声音更加虚弱沙哑。
“大人，我只是不想认命，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不想认。”
陆朝看见，他背后窗子里射进来的那束熹微的光就恰好落在她身上，照见她比方才更加地摇摇欲坠，眼里的光却依然不屈不挠，睁大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陆朝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转过身不再看她，“你这双手，本官保了，在你死之前。”
狱卒将她拖走的时候她已有些撑不住了，昏昏沉沉间她想，好可惜，最后也没看到他长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