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航天局所在地下建筑后,李云渚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

    不知不觉过去这么久了啊,面试时长原定一个小时,实际三个小时都不止了。

    李云渚揉了揉肚子,常规晚饭时间都过了,也不怎么觉得饿,因为刚才太专注和紧张了吗?

    “不舒服吗?”身后传来面试官的声音。

    对谈三个多小时,李云渚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她。

    果然,面试官挎着一只印有儿童涂鸦彩画的帆布包,很自然地站到李云渚身边,和她一起等信号灯。

    面试地点位于航天局在新区设置的分部,周围是大片待开发土地,公车站点不多,必须过马路才能坐上。

    李云渚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我还担心给你施加了太大的压力。”面试官笑笑,“饿了吧?抱歉啊,本来给你准备了餐券,结果后勤临时通知说不能用。我请你吃晚餐吧,以个人名义。我叫吕萌,直接称呼我名字就行。”

    “谢谢,其实我不饿。”李云渚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吕萌有些意外,任谁看这都是跟面试官套近乎的好机会,李云渚却不在乎吗?还是自己刚刚做得太过火,惹小朋友讨厌了。

    李云渚和吕萌沉默地并排而立。

    红灯久久不变绿,李云渚忍不住看向二十米外的过街天桥。入口处被封了,没法过去。来时就是这样,她以为通道是为了清洁维护而暂时封闭,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有人从那上面跳下来了哦,”吕萌像是看透了李云渚的心思,指着天桥中间位置,说:“两周前,有人从那上面跳下来了,所以被封锁了。”

    天桥不算高,从这上面跳下来寻死吗?怪少见的。

    李云渚心中奇怪,嘴上只是说:“原来如此。”

    吕萌观察了下车道,新区的车流量并不大,她对李云渚提议:“我们不如直接跑过去吧?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变绿呢。”

    李云渚犹豫,“交通规则还是要遵守的。”

    “放心,不会计入你的品德审查的,担心我下班了还盯着你一举一动吗?哈哈哈哈,走吧,再不走就错过最近一班车了。”

    李云渚依然下不了决心。

    “跟我来。”吕萌直接拉过李云渚的手,让她挽着自己,一口气跑到马路对面。

    吕萌笑着松开李云渚的手,说:“这下不担心了吧,我们是同谋。”

    归功于吕萌释放出的友善信号,二人在某种不言自明的默契下一起往车站走去。

    吕萌:“你们很快就要毕业了吧。现在是回家还是回学校?”

    李云渚:“学校。妈妈和姥姥去世后,我没有家了,只剩学校可以去。”

    吕萌没想到李云渚一上来就交代悲惨身世,看来她跟一般候选人没什么两样,都想抓住机会博取面试官同情。

    只不过,李云渚的情况更复杂。五年前,她的哥哥李伏胁持星痕公司旗下一架新型深空探测飞行器,并直播威胁要撞向蓝星几处关键核基地,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时至今日,不少反对商用飞行器开发的公共团体依然在强调这场恐袭事件给民众心理带来的不利影响,首当其冲的便是星痕公司。

    幸运的是,在多方拦截下,李伏的袭击计划并没有成功,然而,飞行器连同被他胁持为人质的二十人从此下落不明,消失在茫茫太空中。

    作为罪犯的亲属,李云渚在面试时努力与李伏划清关系,现在又试图博取自己的同情。吕萌心想,小朋友的意图,总是那么简单直接,还以为大人看不穿。

    吕萌面露遗憾,道:“抱歉。我想她们一定会为你骄傲的,你很优秀。”

    “谢谢。”

    李云渚和吕萌走到公共班车站,安检机器人提示二人背包过检。

    机器人扫描吕萌的手提袋时,李云渚忍不住问出困扰她很久的问题:

    “您有孩子了吗?”

    “何以见得?”吕萌并没有被冒犯,仍是温和地看着李云渚。

    “手提袋。小学美术劳动课上,老师让我们做过这种彩绘包,学制改革后已经很多年看不到了,我想只有家里有孩子的人才会保留这个包。

    “你分析得没错,是我的孩子送给我的纪念品。”

    李云渚显露出怀念的神情,“说起来,启发我立下加入航天局这一理想的,就是您手提袋上画的吉祥物。”

    借着车站显示屏的灯光仔细察看包上的图案,吕蒙在一堆火箭和星球图案中找到了两只银蓝色的人形飞行器,“你是说飞碟宝宝吧,这是十七年前的宣传动画了,那时候你才五岁?记忆力真好啊。”

    李云渚补充道:“《飞碟宝宝历险记》,是为数不多的免费动画片,也是我的科学启蒙。在不同星系旅行,跟外星人打交道,特别有意思。”

    “宣传总是超前的。”吕萌给李云渚泼下一盆冷水。

    车站显示屏灯光变化,提示二人车辆即将到站,紧接着翻动出的是航天局的宣传广告。

    “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真的有机会进入深空吗?”吕萌将航天局的宣传广告词变成问句。她并不期望李云渚的回答,自顾自说道:“从载人深空探测到星际移民,跨度太大了。这种技术跃迁程度根本不是一两代人能做到的。

    “理想与实际工作的差距非常大,说得难听点,你进来后可能一辈子都在非关键部门拧螺丝,名利两头空。李同学,以你的学识和经历,完全可以在商业公司创出一番天地。你考虑过退路吗?”

    李云渚似乎真的听进去吕萌的话,沉默了。

    这股沉默反而让吕萌有些失望,看来小朋友只是在面试中强装坚定,实际根本无法抵御外在的诱惑。吕萌仅仅给出一个名利双收的可能,她就陷入了可能性层面的纠结。

    “您是悲观主义者吗?”李云渚没有直接回答吕萌的问题。

    吕萌不理解,“为什么这么问?”

    李云渚不知怎的,自己说服了自己,笃定道:“不,您绝不是悲观主义者,否则不会加入测试。”

    吕萌紧张起来,李云渚为什么会对她这么了解?她从哪得到的信息?难道全凭推测?

    吕萌干脆假装没听到刚才那句话,不做反应。

    “我的车来了。”李云渚看起来十分开心,像是解开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上车前,她甚至安慰起吕萌,“我想您不必过分担心与时间有关的问题,冬眠药物正在改变我们与时间的关系,不是吗?”

    载着李云渚的班车开远了,吕萌坐在车站候车椅上,一言不发。

    安检机器人走到吕萌面前,蹲下身子。

    吕萌看懂了,摘下隐藏式耳麦,手动关机。

    记录员的声音这从安检机器人肩部传出:“加试记录正在上传……我把录音设备关了哦。吕姐,她是不是看出你询问的意图了?”

    “应该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那测试结果可信度不高啊。”

    吕萌边回忆她们刚才的对话边分析,“我试图与她拉近距离时,她也在用自己的信息换取我的……姑且说是信任。她经常喜欢岔开话题,可能是缺乏耐心,只关心她想探索的话题,也可能是故意打断我的节奏,根本不给我机会衍生到有关李伏的问题。”

    记录员操纵着安检机器人站直身体,动作笨拙地挠挠头,问:“那让她通过?总局要求从她这儿获取李伏的信息,应该会筛到她吐露出有效信息为止,后面还准备了十好几轮呢。姑娘也挺可怜的,无妄之灾,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得掉层皮。”

    吕萌轻轻敲了下安检机器人的肩膀,提醒道:“要是被总局发现你黑进公交安检系统,也得叫你脱掉身上那层皮。行了,数据上传完就下班吧。班车到了。”

    记录员被吓得赶紧退出操作,安检机器人颓自走到车站边,孤独地站岗。

    吕萌打卡上车,她的思绪很乱。李云渚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不是知道她参加过冬眠药物测试呢?

    更重要的是,李云渚有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呢?

    莱西亚大学,女生宿舍。

    临近毕业,大四宿舍区差不多搬空了,李云渚最后一位室友也在今天搬离了宿舍,只留下几天后的毕业典礼要用的东西。

    李云渚放下背包,匆匆敲开隔壁寝室的房门,“不好意思,借用下手机。”

    隔壁寝室的白富美很接地气,跟李云渚同学四年,混过去不少小组作业,视李云渚为大学救星。此时她戴着面具式的美容仪,只能用手势招呼李云渚跟她进来拿。

    她没有手机,用的是的眼镜式智能联网设备。

    李云渚也没有手机,在白富美眼里简直是史前人类的存在。她一直说要送李云渚一个,方便沟通,被李云渚拒绝。

    智能眼镜是虹膜解锁,李云渚无视白富美张牙舞爪的抗议,扶着她的脸扫描了下眼镜。

    解锁成功。

    联网成功。

    李云渚戴上眼镜,先定好五分钟的计时提醒,才开始上网搜索。

    计时提醒结束,五分钟到。

    李云渚迅速拿下眼镜,再次扫描白富美的虹膜进行确认,而后重复计时和搜索的动作。

    上网的身份认证每隔五分钟便会有一次,李云渚不希望留下自己的上网痕迹。

    因此,即便李云渚一直很关心李伏的消息,但也只是在借用他人上网身份时搜索几次。

    她比任何人都要确定哥哥已经死了,所有可能的补给点都没有见过他们的记录,而那艘飞行器上的物资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抵达最近的宜居星球。

    没有资源的旅行者从来都是死路一条。

    人们热衷于讨论他的动机和计划的可行性,天呐,他们在装什么糊涂,但凡李伏敢让飞行器接近蓝星,他们就能“定点爆破”,让李伏变成一堆太空垃圾。

    李伏这个傻子,根本就是主动选择了死路。

    讨论李伏的信息还是那么些,不过,一条相关性靠后的新闻引起了李云渚的注意。

    “《环区真实罪案播客》主理人……从过街天桥坠落……该播客曾出品系列精品节目《第一位星际恐怖分子的独白》……追踪报道李伏案件……袭击案可能与一个视李伏为精神偶像的青少年团体有关……”

    李云渚快速略读完这条讯息,又重新以“播客主理人”和“天桥”“坠落”等关键词搜索。新闻内容差别不大,不过都没有点出坠落地点。

    如果不是吕萌告诉她,李云渚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信息。

    吕萌为什么这么做?

    李云渚不清楚。

    查完自己想要的东西,李云渚将眼镜还给白富美,心事重重地回宿舍躺下。

    她这一趟收获很多。如果说周行让她确认了短期冬眠药的存在,那么吕萌则让她看到长期冬眠药物的良好效果。

    不用任何消息来源,吕萌本身就是证据。

    不论是面试期间,吕萌对自己所说的部分特定时代词的反应,还是加试期间她对孩子制作的手提包的介绍,都在映证李云渚的猜想。

    《飞碟宝宝历险记》首播于2200年,不过银蓝色涂装的飞碟宝宝第一次出现是在2203年初播出的跨年特别篇中。

    李云渚亲身经历了2205年的学制改革,自那以后,美术劳动课全面走向电子化,彩绘手提包这节课在不到一年时间内被所有学校和教育机构抛弃。

    这就将吕萌孩子的年龄限制在一定范围内,2205年时,七岁上下浮动三岁。

    今年是2220年,孩子不低于二十岁,最低法定生育年龄为二十岁,航天局对此要求更加严格,不成文规定是二十五岁前不生育,那么吕萌至少应为四十岁。

    对不上。

    吕萌看上去非常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李云渚想起吕萌张口便提起“十七年前的动画”,估计“十七年前”对她来说是个特别的时间。

    比如,是服下冬眠药物开始“休眠”的年份。

    此外,吕萌对2205年到2215年间的流行词毫无头绪,李云渚推测她的休眠时长至少为十年。

    李云渚推测吕萌的休眠时长至少为十年。

    如果十七年前就有比较成熟的十年期冬眠药物了,那么,在深空中失去补给物资五年的李伏是不是还有生存的希望?

    星痕公司在深空探索领域投入了大笔资金,不可能不涉及冬眠药物研究。

    黑暗中,李云渚面带微笑地睡着了。

    今天以后,她比任何人都更相信哥哥没有死。

    ……

    电流冲击人体,停止的心脏重新收缩跳动。

    李伏四肢抽搐,缓了片刻才恢复意识。

    他好像做了一个非常非常糟糕的噩梦,比那种高坠失重的梦还要讨厌。

    他刚刚死了。

    现在,又活了。

    简直没有比这更令人兴奋和糟糕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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