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刚下了一阵雨,黎城的雷阵雨总是在晚上,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但一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气温回升,阳光朗照,仿佛昨夜的疯狂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跟这个世界没有关系。

    孟晓燃躺在她那张长一米五、宽一米二的床上,因为床不大,想来回翻个身都比较难,不过,她不需要翻身。

    她稍微动一动,都好像要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心脏再次炸裂般的疼,像是有谁在她体内放了一串鞭炮,要把她的五脏六腑给炸开。

    疼得要命,倒不如真的炸开好,孟晓燃心里想。

    不仅疼,她还难过。

    她已经难过好久好久,久到她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难过的,也不知道现在在难过什么,怎么就又难过了。

    反正就是难过。

    难过就想哭,却不敢撕心裂肺的哭,总是忍着哭,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孟晓燃伸手到枕头边,上下动了动手,本想把枕边的卫生纸划到自己身边,却不小心把卫生纸推到床下了。

    她根本没力气弯腰捡,索性就拿被子擦眼泪鼻涕。

    也不管什么脏与不脏的。

    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脏?

    -

    孟建国和白玲今天一大清早就提着满手的礼物来到赵英明的家中,客厅很宽敞,阳光穿过落地窗在金黄色的大理石瓷砖上跳跃,明晃晃的,好看得很。

    也说不出来赵英明家中的装修是什么风格,好像西式中式的哪种都沾点边,每件家具单看都很美观,可搭到一处却看得怎么都不顺眼,尤其是电视墙上方的那幅字画,写着“天道酬勤”四个大字。

    孟建国坐在那棕黄色的厚皮沙发上,抬头看了眼挂在对面墙上的字,一眼就看到了落款处的“赵英明”的刻印字章。

    “赵老,你这字可写得不得了!”孟建国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朝赵英明竖起个大拇指。

    赵英明乐呵呵的摆了摆手,说:“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哟,随便写写消磨个时间。”

    说罢,他靠在那把太师椅上,整理下自己头上那顶帽子,有点像道观里的小道士戴的那种帽子,却又是八个角,看着十分奇怪又滑稽。

    孟建国可不敢说他滑稽。

    白玲与赵小娟端着一壶茶从厨房走来,孟建国见着后忙起身,恭恭敬敬的端起一杯茶,双手捧着递到赵英明面前。

    赵英明没马上接,停了几秒,睁开眼睛,像是刚刚才发现有人给他递茶过来,这才接过孟建国手中的茶。

    “快尝尝,我前几天刚得了几包好茶叶,淡香飘飘,得细品呐!”

    孟建国笑着又坐回那皮沙发上,拿起一杯茶,只喝了一口。

    他品不出来什么,跟喝白开水没什么两样。

    孟建国放下茶杯,看赵英明小抿了一口,又闭上了眼睛,正在品这淡淡的茶香。

    白玲见状,只得朝赵小娟做一脸哀求状。

    赵小娟见白玲眼里的泪珠打转,轻轻拍了拍白玲的手,凑到白玲耳边小声说:“你放心,晓燃的事我都跟我爸说了。”

    白玲一脸感激,想到自己女儿如今在家中的样子,她又忍不住低声抽泣。

    孟建国也开口直接问了,“赵老,燃燃这种情况,还得托您看看孙侄女。”

    赵英明又是顿了几秒才睁眼,“我看到了,她身上有东西。”

    “啊——”白玲手中的杯子没拿稳,一个不小心摔到地上,被子是青瓷的地质,跟那闪着金光的大理石瓷砖发生碰触时响起一阵清脆声。

    她连忙低头去看,从杯底裂出一条缝隙至杯口,但没裂开。

    “不好意思赵老,你看我真是不小心。”白玲弯腰去捡底下的杯子,这时赵小娟接过,安慰道:“你就是最近太担心燃燃了。”

    孟建国眉头紧皱,他又端起茶几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口。

    仍是一样的,他这时候哪里会顾得上品出来什么淡香?

    他问赵英明:“赵老,你看,这有没有什么法子?”

    赵英明没说话,仍旧闭着眼睛,安详地坐在那把太师椅上。

    白玲有些急,刚想开口问赵英明,被赵小娟拉到厨房里去了。

    赵小娟站在厨房里,把刚才那杯子举着高高的,看还有没有哪里破了的,把杯子绕了一圈,除了那条裂缝,没太大的问题,她又把那杯子放到橱柜里去。

    “玲儿,你放心,燃燃不会有事的。”赵小娟回头看了眼白玲,也许是因为此时就她们两个,白玲眼眶一下子泛红一片。

    又想到什么,赵小娟又把那杯子从橱柜里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走到白玲身边说:“你那天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跟我爸说过了,他当时就看到了,确实是那样的……”

    说到这里,白玲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你也知道,我爸看过不少人了,再说这病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十里八村的难免会遇着一个,你不用太担心。”

    白玲靠着墙,手揉了揉太阳穴,说:“小娟,你是不知道燃燃在家里的情况,她已经快半个月没去学校了……”

    赵小娟说:“我说,玲子,我爸看是一回事,但你也知道,这不算什么正规法子,只能算是各路神仙都求一求,咱们科学的不科学的都试一试,你们也带燃燃去看看心理医生,高中生难免心理压力大,这也说不上来。”

    白玲点点头,一开始孟晓燃给家里打电话说想请假回家时,她以为是一次模考成绩下降,就把她从学校里接回来,想着在家散散心,再把她送到学校去。

    谁知道孟晓燃到家后就一股劲儿的哭,动也不想动,有时候说话也不想说话,吃饭就更别提了,有次孟建国怕她出事,强行灌了她几口饭,好家伙,这丫头全给吐出来了。

    医院去了几次,黎城里的几位有名的老中医也都去瞧过,可谁都说是心理问题,身体没什么太大问题。

    他们又带孟晓燃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一开始晓燃还会说她自己觉得心理好像没什么问题,后面就完全不会说话了,问什么也不说,后面几次心理医生说她越来越严重了,她治不了。

    记得有次心理医生跟白玲和孟建国说,她做心理咨询的时候,孟晓燃说了句,她自己其实很想说话,但就是嘴巴张不开。

    前天晚上,白玲去孟晓燃屋子里,刚巧看到她站在阳台上,她面前那一扇窗户是全打开的,纱窗全被掀上去了,白玲一下子就冲到孟晓燃身边,一把搂住她往后退,又给阳台的推拉门上了保险。

    白玲被吓坏了,她和孟建国商量着,怀疑自己闺女是不是沾染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要说心理问题,明明一个月前孟晓燃还是有说有笑的回家。

    这次模考成绩也是突然下滑得厉害,思来想去,孟建国想起自己高中同学赵小娟的爸爸会看点儿风水,平日里听过赵英明的一些传闻轶事,才想着来让他看一看,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

    客厅里,孟建国和赵英明还在谈话。

    赵英明没直接告诉孟建国他有什么办法,而是跟他讲了自己去年办过的一件事儿。

    去年夏天,黎城东区有位姓牛的手艺人,祖传的捏糖人手艺,可传到这牛三儿手中的时候,牛三儿嫌捏糖人这活儿不体面,也赚不了几个钱,就不想干这行,一心只想着去深圳的电子厂上班去,听说那里一个月六千,还包吃包住。

    可牛三儿还没出发,便染上一种怪病,整日瘫躺在床上不起,浑身没有力气。

    家里人没办法就来找赵英明,他过去看了看,第二天牛三儿就能起来了,还跑到南边的三王母娘娘庙里烧了三柱香,之后也不说什么去深圳电子厂的话了,好好的开始在街外摆摊儿捏糖人去了。

    赵英明问孟建国:“你知道这牛三儿是咋回事吗?”

    孟建国笑着摇了摇头,他向来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这次晓燃出这样的事,他也是有求于赵英明,这才能来他家听他讲这些故事。

    赵英明说:“他本该好好传下去这门手艺,可心思只想着挣大钱上,他们家的老祖宗为了给他点儿教训,求了三王母娘娘,让三王母娘娘身边的一只猫附到他身上。”

    “我其实在家里就能看到,也早料到他们家会来找我,于是我出发前就跟那三王母娘娘打通了关系,可你也知道这打通关系都得花些钱财,阴间的阳间的都要有,这才能双管齐下,要不然那老猫也是舍不得牛三儿那副好身体呀!”

    孟建国听了个乐呵,对赵英明的话算是只信了三分,他心中全是牵挂着自己在家里的闺女,只想让赵英明赶紧说出到底该什么做能让孟晓燃好过来。

    他能听出来赵英明话里有话,花几个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还他个健健康康的闺女,他做什么都愿意。

    可是,赵英明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出该怎么做……

    -

    经历过那天阳台的事件后,白玲和孟建国两个人轮流在孟晓燃的房间里看着她,以防她真的出什么事。

    两个人怕忙不过来,像今天这样,两个人都出去外面,家里没人照看孟晓燃,为此,孟建国特意将晓燃奶奶从乡下接过来住。

    梁素芝听到晓燃这样子,心里很是挂切她这宝贝孙女。

    早上白玲和孟建国出去后,她一直在孟晓燃的屋子里呆着,见她睡着后,来到客厅里打电话。

    她戴上老花镜,将手机举得老远,翻了许久才翻到她想找的电话号码,打电话时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又不敢离晓燃的卧室太远。

    等打完这个电话,梁素芝回到孟晓燃的卧室,看到孟晓燃醒了过来。

    梁素芝坐到床头上,捡起地上的卫生纸放到床头的另一边处。

    “燃燃呐,咱学习不得有那么大压力,不是非得考个什么华……什么华来着……反正有个学上就可以了,要是真在学校呆得不乐意了,咱就回来,不上这学了,奶奶就没上过学,这辈子不照样儿活得好好的嘛……”

    孟晓燃能听见梁素芝的话,她更难受了,眼泪吧啦吧啦的往外流。

    梁素芝看到被窝里抖动的身子,眼泪也哗哗往外流,她伸手在孟晓燃的背上抚了几下,又说:“别哭了,好孩子,考不上谁也不能把咱怎么的,你姑姑家的娜娜姐就上了个二本,你看人家也挣得不少钱嘞,咱比娜娜强多了的……”

    那一阵套马杆的铃声在此时响得有些不合时宜,一下子把孟晓燃的哭声给止住了。

    这是孟晓燃给梁素芝设置的铃声。

    梁素芝年纪大了,耳朵没以前那么灵敏,孟建国给她打电话时老是听到手机铃声响,那次回老家,孟晓燃给梁素芝设置了这个套马杆的铃声,还将手机调成了最大音量。

    梁素芝看不清手机上的字,老花镜放在屋外的桌子上,她伸手把手机放在远处,已经是手臂能伸出的最远距离了,可还是看不见。

    她推了推孟晓燃,“燃燃,你帮奶奶看看,这是谁打的电话。”

    孟晓燃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桃花。

    “桃花。”

    “哎呀,是你桃花奶奶啊!”

    梁素芝听见“桃花”两个字连忙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亲切的问候,听声音是个年龄跟梁素芝一样上了岁数的老人,问梁素芝什么时候过来。

    梁素芝回到今天晚上抽时间去一趟,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孟晓燃从来没听奶奶提起过这位“桃花奶奶”,但孟晓燃很奇怪刚才自己居然能说出话来。

    她是看见那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时下意识说出来的。

    孟晓燃还想说话,她想跟奶奶说话,可这时却张不开嘴了,像以前一样,想说,却说不出来。

    可刚才是怎么能说出话的?

    孟晓燃想学刚才那样,可“桃花”两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章节目录

我在人间凑数那些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成小诺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成小诺并收藏我在人间凑数那些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