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的痛苦令他的求生欲空前强烈。
残存的理智告诉李伏，一定存在某种离开的办法，不然，这就是一场赤裸裸的谋杀，这样的评测机制是绝对无法通过航天局的伦理审查的。
当然，这种推测完全建立在这是航天局评测的前提下，李伏现在没有心力再去质疑或分析前提是否存在了。
他尝试用脚和小腿试探“棺材”下半部分是否有机关。那是双手探索不到的地方。他之前尝试过下蹲的姿势，受限于宽度，双腿无法弯曲太多，也就无法触碰到脚底附近。
确认得差不多了，脚底附近也感觉不到什么特别的。
此时李伏呼吸如狗喘，一下接着一下，完全基于本能。
还有什么办法吗？
呼吸——呼吸——呼吸——
解谜的方法不可能在“棺材”外，否则是不公平的。就像他给妹妹藏礼物，一定藏在自己家里，不会耍赖放到邻居家。
呼吸——呼吸——呼吸——
还有哪里没检查到吗？
呼吸——呼吸——呼——吸——
“想象你是一只鹰。”
“可是，哥哥，如果我想看看海底呢？”
呼——吸——呼——吸。
呼气重于吸气，这是呼吸困难后期的表现，李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
底部！
还有“棺材”底部没有检查过，就是他一直躺着的平面。
李伏用尽全力支起身体，进行最后的摸索。
手掌贴合到底板某处时，一道红光自李伏身下穿出，瞬间照亮整个密封空间。那是位于底部的显示面板发出的光线。
机械味十足的警告声随即响起，如潮水般刺入李伏的耳膜。
“匹配失败——匹配失败——请重新输入生物信息。”
什么生物信息？DNA？还是指纹？
手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李伏也不清楚刚才被识别的是什么。想不了那么多了，再试一次。
李伏将手掌重重地拍在底部面板上。
他真的……要死了，已经完全无法呼吸，背部肌肉拉紧，腹部死死贴着顶壁，姿势如同一张弓。
“匹配失败——匹配失败——请重新输入……”
更急促高亢的警报声压过上一句报告。
“生命体征异常，请确认目标是否死亡。”
……
“李云渚？”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扫视半圈，在人群中锁定刚才叫自己名字的对象，是个有点脸熟的年轻男子。
在对方迈步走来的几秒钟内，李云渚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下，但没找到可能的人选。
好在年轻男子主动自我介绍，并没有让她难堪。
“你好，我是周行，你哥哥的……”周行看到女孩射来锐利的目光，立即意识到她并不想跟李伏扯上关系，连忙改口道：“我认识李伏，大学同学，关系挺不错的。”
李云渚轻轻点了下头，“李云渚，你已经知道了。我们认识吗？”
即便通过新闻报道已经有所了解，女孩的冷漠依然足以让周行惊讶，在他的印象中，李伏跟妹妹李云渚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周行回答：“没见过面，但我看过你的照片。”
照片是李伏拿给他看的，不知是谁拍的，背景发暗，不太看得清，画面中心是李云渚背着李伏，兄妹两人都开心地大笑，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幸福。女孩四肢修长匀称，就是有些太瘦，李伏说妹妹很擅长运动，脑子也比他要聪明，所以才能考上万里挑一的科学高中。
“我妹她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周行至今都能回忆起李伏说这句话时自豪的神态，好像比他自己得到一切都更开心。也因为如此，周行一直想见见李云渚。
今天航天局在莱西亚科技大学举办宣讲会，中场休息时，周行远远地看到李云渚，几乎一眼就确定是她，是李伏的宝贝天才妹妹。七年过去，女孩的样貌没怎么变，几乎是等比例长大，就是曾经显乖的娃娃头长长了，被女孩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辫。
周行抑制不住兴奋，在女孩有所回应后立即跑到她面前。如果现在还有什么人愿意跟他聊聊李伏的事，那一定只有李云渚了。毕竟……那场事故发生后，大家都立即跟李伏一家划清了关系。
女孩明显带着防备的姿势落入周行眼中，他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想跟李伏再扯上关系，周行蓦然失望，不知还该跟李云渚说些什么。
李云渚问：“有什么事吗？”
“啊？”
“除了自我介绍，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李云渚说话不留情面。
周行下意识回避，“我在航天局工作，宣讲会有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
“谢谢，”李云渚举起小册子给周行看，“小册子的内容很详细，我想了解的上面都写得清楚。”丝毫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
周行突然想起什么，问：“你是打算报考航天局吗？”
李云渚眯了眯眼睛，像是想笑，“是的。据我所知，来听宣讲会的同学几乎都有报考意愿。两千人竞争五个名额，非常激烈。”
“你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周行说，他相信这句话也是李伏会对妹妹说的。
李云渚并不想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周行的眼睛，不动神色地转移了话题，“您看上去更年轻，或许，您参加了冬眠药物测试？”
周行惊讶地挑了下眉毛，她的观察力很敏锐。他参加的是名为“惊蛰”的快速复苏测试，旨在攻克一般冬眠药物唤醒失败率高的缺陷。周伏所在的是休眠时长五年的组别，约半年前，他被唤醒，在回归正式工作前，测试员们被安排了一年的过渡期，周行暂时被分配到行政部门工作，参与组织了这次宣讲会。
李伏那件事发生在周行处于休眠的五年期间，他得知一切后，一直很抱歉没能帮上忙。
李云渚见周行神色变化，解释道：“宣讲册有介绍‘北极熊’项目，所以我才问的，不方便的话，您也可以不回答。”
“没关系。都写入宣传册了，说明项目已解密。”周行笑笑，道：“冬眠药物研究已相当成熟，我想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一定有机会踏上遥远的沃土。希望有机会与你同行。”
最后那句是这次宣讲会的宣传语。
李云渚没有否定，也没有赞同，“您非常乐观。茶歇结束，我得进去了。今天见到您很开心，再见。”
周行跟李云渚握了握手，“再见。对了，生日快乐。”
女孩的手快速抽了回去，周行还是决定坦白自己的想法，他说：“如果你能进入航天局，李伏一定非常开心，这是他的梦想，他以前经常提起——”
“请别说了。”李云渚打断周行，“我想加入航天局，是因为我的理想和兴趣，跟其他人没有关系。我能感觉到你没有恶意，但为了你自己的处境考虑，我想不要主动跟人提起你与李伏的关系会更好。”
说完这些，李云渚转身离开。
周行完全不明白她的想法，说她恨李伏吗？不像。说她还爱李伏吗？更不像。
两个月后，蓝星航天局第四轮心理面试。
死板的灰白色墙壁上有一面单面镜，李云渚知道，除了面前这位看似和蔼的短发女面试官，镜子后应该还有一群人和机器在观察自己。
贴在手指、手臂、胸口和大脑附近的贴片已经不那么冰凉了，贴片连线另一端是短发面试官身前的示波器。
但这只是一个幌子。
单是李云渚头顶的帽状精密测量仪获取的信息就不可能仅用几个波峰波谷来解释，真正的数据都被传送到单面镜之后，短发面试官看的应该只是最基础的心率和血压变化数据，跟测谎差不多。
面试官气质柔和，基础款的灰色套装在珍珠项链的衬托下，显得整个人知性优雅，值得信任。整场一对一面试期间，面试官给李云渚的感受也是如此。
李云渚的所有回答都滴水不漏，生理指标也没有异常变化。按理说，此时可以结束面试并通知她进入下一轮了。
面试官又开口了。
“李同学，你如何看待你的直系亲属李伏于星历2215年制造的面向整个蓝星的恐怖袭击事件？”
突然袭击，且毫不留情。
好在李云渚没有放松警惕，更没有相信面试官努力营造的温柔和蔼的初步印象。惊讶错愕的情绪往往来自于“出于意料”，李云渚一直在克制自己的预期，她的呼吸频率、心率和血压等指标几乎没有变化。
李云渚答：“法律层面上，我跟李伏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恕我无法从‘直系亲属’角度回答，这个问题并不成立。”
面试官的隐藏式耳机中传来记录员的抱怨，“真是绝情啊。”
记录员此时在单面镜后的观察室内，负责实时检测李云渚在面试期间的各项身体指标，包括大脑活动信号。与面试官相比，记录员并不擅长在候选人面前隐藏情绪反应，所以在面试中只承担辅助作用。
面试官忽视耳麦中的声音，继续问：“那么，从一个与当事人无关、与事故更是毫无关系的普通航天人的角度，你如何看待那场事故？”
李云渚答：“毫无疑问，李伏犯下的是危害人类罪。”
表情没有异常。
心跳和血压无异常变化。
“前额叶区明显活跃……抱歉，我直接说结论，她是通过思考得出的答案。”记录员通过耳麦汇报。
面试官综合目前的信息，接着说：“危害人类罪，这是终审判决书上的罪名。”
李云渚：“是的。对此我并无异议。”
面试官：“能说说事故发生前，李伏在你心中是个怎样的人吗？那时候你们还是亲人吧？别紧张，简单说说就行。”
李云渚：“可以。我们出生在星痕公司下属第二十二号居民社区，是个贫民区。家里其他长辈为生计在外工作时，李伏照顾我，直到我能生活简单自理，大概是到四岁。他做事认真、可靠、有耐心，善于计划，缺点也非常明显，拖延，喜欢惹人注意，对他不感兴趣的事物比较冷漠……”
“这道题她边回忆边思考，答案可信度较高。”面试官的耳麦中传来记录员小心翼翼的声音，“不过，你不觉得这姑娘很可怕吗？如果是我，从小生活在一起的哥哥犯了错，我一定忍不住去想他做过的好事，或者质疑，或者疑惑，总之，应该抗拒相信。可她就好像一个完全理性的思维机器，毫无情感波动地说出那句宣判词——危害人类罪。我觉得她完全相信这个判决，相信李伏不可饶恕。”
李云渚的回答也差不多结束了。
面试官追问：“听完你的分析，我可否认为你相信李伏完全有能力、有动机策划并执行整场飞行器挟持事件？”
“不，”李云渚没思考多久便回答，“我不想干涉您的判断。就算我不是精神分析专家，也知道我的陈述不可避免地带有我对李伏的印象，如果一定要我来说，我认为李伏有策划和执行的能力，但我无法了解或推测他的动机。”
面试官点了点头，“很严谨。你刚才提到他是个喜欢惹人注目的人，也许这是他决定直播整场挟持事件的一种原因？我记得《环区周刊》还是什么播客上有相关专栏。”面试官微笑着对李云渚施加压力，“听说还是个热订栏目，广告收入十分客观。李同学，你有关注事故后续吗？”
李云渚下意识想摇头，想起头上还戴着仪器，便没有动，“案发之后，媒体密集报道那段时期，经常接触到。最近的话，不太清楚，我只有吃饭时在食堂显示屏上看会儿新闻。”
指标没有异常变化。
“面试到此结束。李同学，你可以将仪器拿下来了。”面试官起身走到李云渚身边，帮她拆卸身上的贴片和检测仪，“回去等通知，一般会在七日内通知你后续，保持通讯畅通。”
摘掉脑袋上的贴片和仪器后，李云渚顺利地点点头，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面试官身边有股熟悉的淡香。
当时她还不知该如何称呼这淡香，后来，这种特殊香气被命名为“神之气息”。
残存的理智告诉李伏，一定存在某种离开的办法，不然，这就是一场赤裸裸的谋杀，这样的评测机制是绝对无法通过航天局的伦理审查的。
当然，这种推测完全建立在这是航天局评测的前提下，李伏现在没有心力再去质疑或分析前提是否存在了。
他尝试用脚和小腿试探“棺材”下半部分是否有机关。那是双手探索不到的地方。他之前尝试过下蹲的姿势，受限于宽度，双腿无法弯曲太多，也就无法触碰到脚底附近。
确认得差不多了，脚底附近也感觉不到什么特别的。
此时李伏呼吸如狗喘，一下接着一下，完全基于本能。
还有什么办法吗？
呼吸——呼吸——呼吸——
解谜的方法不可能在“棺材”外，否则是不公平的。就像他给妹妹藏礼物，一定藏在自己家里，不会耍赖放到邻居家。
呼吸——呼吸——呼吸——
还有哪里没检查到吗？
呼吸——呼吸——呼——吸——
“想象你是一只鹰。”
“可是，哥哥，如果我想看看海底呢？”
呼——吸——呼——吸。
呼气重于吸气，这是呼吸困难后期的表现，李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
底部！
还有“棺材”底部没有检查过，就是他一直躺着的平面。
李伏用尽全力支起身体，进行最后的摸索。
手掌贴合到底板某处时，一道红光自李伏身下穿出，瞬间照亮整个密封空间。那是位于底部的显示面板发出的光线。
机械味十足的警告声随即响起，如潮水般刺入李伏的耳膜。
“匹配失败——匹配失败——请重新输入生物信息。”
什么生物信息？DNA？还是指纹？
手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李伏也不清楚刚才被识别的是什么。想不了那么多了，再试一次。
李伏将手掌重重地拍在底部面板上。
他真的……要死了，已经完全无法呼吸，背部肌肉拉紧，腹部死死贴着顶壁，姿势如同一张弓。
“匹配失败——匹配失败——请重新输入……”
更急促高亢的警报声压过上一句报告。
“生命体征异常，请确认目标是否死亡。”
……
“李云渚？”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扫视半圈，在人群中锁定刚才叫自己名字的对象，是个有点脸熟的年轻男子。
在对方迈步走来的几秒钟内，李云渚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下，但没找到可能的人选。
好在年轻男子主动自我介绍，并没有让她难堪。
“你好，我是周行，你哥哥的……”周行看到女孩射来锐利的目光，立即意识到她并不想跟李伏扯上关系，连忙改口道：“我认识李伏，大学同学，关系挺不错的。”
李云渚轻轻点了下头，“李云渚，你已经知道了。我们认识吗？”
即便通过新闻报道已经有所了解，女孩的冷漠依然足以让周行惊讶，在他的印象中，李伏跟妹妹李云渚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周行回答：“没见过面，但我看过你的照片。”
照片是李伏拿给他看的，不知是谁拍的，背景发暗，不太看得清，画面中心是李云渚背着李伏，兄妹两人都开心地大笑，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幸福。女孩四肢修长匀称，就是有些太瘦，李伏说妹妹很擅长运动，脑子也比他要聪明，所以才能考上万里挑一的科学高中。
“我妹她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周行至今都能回忆起李伏说这句话时自豪的神态，好像比他自己得到一切都更开心。也因为如此，周行一直想见见李云渚。
今天航天局在莱西亚科技大学举办宣讲会，中场休息时，周行远远地看到李云渚，几乎一眼就确定是她，是李伏的宝贝天才妹妹。七年过去，女孩的样貌没怎么变，几乎是等比例长大，就是曾经显乖的娃娃头长长了，被女孩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辫。
周行抑制不住兴奋，在女孩有所回应后立即跑到她面前。如果现在还有什么人愿意跟他聊聊李伏的事，那一定只有李云渚了。毕竟……那场事故发生后，大家都立即跟李伏一家划清了关系。
女孩明显带着防备的姿势落入周行眼中，他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想跟李伏再扯上关系，周行蓦然失望，不知还该跟李云渚说些什么。
李云渚问：“有什么事吗？”
“啊？”
“除了自我介绍，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李云渚说话不留情面。
周行下意识回避，“我在航天局工作，宣讲会有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
“谢谢，”李云渚举起小册子给周行看，“小册子的内容很详细，我想了解的上面都写得清楚。”丝毫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
周行突然想起什么，问：“你是打算报考航天局吗？”
李云渚眯了眯眼睛，像是想笑，“是的。据我所知，来听宣讲会的同学几乎都有报考意愿。两千人竞争五个名额，非常激烈。”
“你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周行说，他相信这句话也是李伏会对妹妹说的。
李云渚并不想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周行的眼睛，不动神色地转移了话题，“您看上去更年轻，或许，您参加了冬眠药物测试？”
周行惊讶地挑了下眉毛，她的观察力很敏锐。他参加的是名为“惊蛰”的快速复苏测试，旨在攻克一般冬眠药物唤醒失败率高的缺陷。周伏所在的是休眠时长五年的组别，约半年前，他被唤醒，在回归正式工作前，测试员们被安排了一年的过渡期，周行暂时被分配到行政部门工作，参与组织了这次宣讲会。
李伏那件事发生在周行处于休眠的五年期间，他得知一切后，一直很抱歉没能帮上忙。
李云渚见周行神色变化，解释道：“宣讲册有介绍‘北极熊’项目，所以我才问的，不方便的话，您也可以不回答。”
“没关系。都写入宣传册了，说明项目已解密。”周行笑笑，道：“冬眠药物研究已相当成熟，我想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一定有机会踏上遥远的沃土。希望有机会与你同行。”
最后那句是这次宣讲会的宣传语。
李云渚没有否定，也没有赞同，“您非常乐观。茶歇结束，我得进去了。今天见到您很开心，再见。”
周行跟李云渚握了握手，“再见。对了，生日快乐。”
女孩的手快速抽了回去，周行还是决定坦白自己的想法，他说：“如果你能进入航天局，李伏一定非常开心，这是他的梦想，他以前经常提起——”
“请别说了。”李云渚打断周行，“我想加入航天局，是因为我的理想和兴趣，跟其他人没有关系。我能感觉到你没有恶意，但为了你自己的处境考虑，我想不要主动跟人提起你与李伏的关系会更好。”
说完这些，李云渚转身离开。
周行完全不明白她的想法，说她恨李伏吗？不像。说她还爱李伏吗？更不像。
两个月后，蓝星航天局第四轮心理面试。
死板的灰白色墙壁上有一面单面镜，李云渚知道，除了面前这位看似和蔼的短发女面试官，镜子后应该还有一群人和机器在观察自己。
贴在手指、手臂、胸口和大脑附近的贴片已经不那么冰凉了，贴片连线另一端是短发面试官身前的示波器。
但这只是一个幌子。
单是李云渚头顶的帽状精密测量仪获取的信息就不可能仅用几个波峰波谷来解释，真正的数据都被传送到单面镜之后，短发面试官看的应该只是最基础的心率和血压变化数据，跟测谎差不多。
面试官气质柔和，基础款的灰色套装在珍珠项链的衬托下，显得整个人知性优雅，值得信任。整场一对一面试期间，面试官给李云渚的感受也是如此。
李云渚的所有回答都滴水不漏，生理指标也没有异常变化。按理说，此时可以结束面试并通知她进入下一轮了。
面试官又开口了。
“李同学，你如何看待你的直系亲属李伏于星历2215年制造的面向整个蓝星的恐怖袭击事件？”
突然袭击，且毫不留情。
好在李云渚没有放松警惕，更没有相信面试官努力营造的温柔和蔼的初步印象。惊讶错愕的情绪往往来自于“出于意料”，李云渚一直在克制自己的预期，她的呼吸频率、心率和血压等指标几乎没有变化。
李云渚答：“法律层面上，我跟李伏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恕我无法从‘直系亲属’角度回答，这个问题并不成立。”
面试官的隐藏式耳机中传来记录员的抱怨，“真是绝情啊。”
记录员此时在单面镜后的观察室内，负责实时检测李云渚在面试期间的各项身体指标，包括大脑活动信号。与面试官相比，记录员并不擅长在候选人面前隐藏情绪反应，所以在面试中只承担辅助作用。
面试官忽视耳麦中的声音，继续问：“那么，从一个与当事人无关、与事故更是毫无关系的普通航天人的角度，你如何看待那场事故？”
李云渚答：“毫无疑问，李伏犯下的是危害人类罪。”
表情没有异常。
心跳和血压无异常变化。
“前额叶区明显活跃……抱歉，我直接说结论，她是通过思考得出的答案。”记录员通过耳麦汇报。
面试官综合目前的信息，接着说：“危害人类罪，这是终审判决书上的罪名。”
李云渚：“是的。对此我并无异议。”
面试官：“能说说事故发生前，李伏在你心中是个怎样的人吗？那时候你们还是亲人吧？别紧张，简单说说就行。”
李云渚：“可以。我们出生在星痕公司下属第二十二号居民社区，是个贫民区。家里其他长辈为生计在外工作时，李伏照顾我，直到我能生活简单自理，大概是到四岁。他做事认真、可靠、有耐心，善于计划，缺点也非常明显，拖延，喜欢惹人注意，对他不感兴趣的事物比较冷漠……”
“这道题她边回忆边思考，答案可信度较高。”面试官的耳麦中传来记录员小心翼翼的声音，“不过，你不觉得这姑娘很可怕吗？如果是我，从小生活在一起的哥哥犯了错，我一定忍不住去想他做过的好事，或者质疑，或者疑惑，总之，应该抗拒相信。可她就好像一个完全理性的思维机器，毫无情感波动地说出那句宣判词——危害人类罪。我觉得她完全相信这个判决，相信李伏不可饶恕。”
李云渚的回答也差不多结束了。
面试官追问：“听完你的分析，我可否认为你相信李伏完全有能力、有动机策划并执行整场飞行器挟持事件？”
“不，”李云渚没思考多久便回答，“我不想干涉您的判断。就算我不是精神分析专家，也知道我的陈述不可避免地带有我对李伏的印象，如果一定要我来说，我认为李伏有策划和执行的能力，但我无法了解或推测他的动机。”
面试官点了点头，“很严谨。你刚才提到他是个喜欢惹人注目的人，也许这是他决定直播整场挟持事件的一种原因？我记得《环区周刊》还是什么播客上有相关专栏。”面试官微笑着对李云渚施加压力，“听说还是个热订栏目，广告收入十分客观。李同学，你有关注事故后续吗？”
李云渚下意识想摇头，想起头上还戴着仪器，便没有动，“案发之后，媒体密集报道那段时期，经常接触到。最近的话，不太清楚，我只有吃饭时在食堂显示屏上看会儿新闻。”
指标没有异常变化。
“面试到此结束。李同学，你可以将仪器拿下来了。”面试官起身走到李云渚身边，帮她拆卸身上的贴片和检测仪，“回去等通知，一般会在七日内通知你后续，保持通讯畅通。”
摘掉脑袋上的贴片和仪器后，李云渚顺利地点点头，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面试官身边有股熟悉的淡香。
当时她还不知该如何称呼这淡香，后来，这种特殊香气被命名为“神之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