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游得也快,没几下便带着人上了岸,众人围成一圈,有人认出落水之人。

    “是温玉!”

    红衣姑娘将温玉轻放在地上,又为她搭脉,半晌方道:“一息尚存,有救。”

    说着,她双指并拢,轻按在温玉腹部,略略施法,双指又一路自小腹滑向咽喉,只见温玉双眼紧闭,却咳出许多水来。

    众人看去时,只见那红衣姑娘端的是清艳独绝,暗香无迹,还未来得及感叹这姑娘医术高明,金满堂已出来好些人,竟是来赶人,直至周围空无一人,金庭才缓缓过来,看了看温玉,略显惊讶,又问那红衣少女,“这是怎么回事?”

    “金庭!我们还想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红衣少女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婢女高声哭喊,正跟在一玄衣男子身后,眼底蓄泪,满面不忍。

    那玄衣男子面沉如水,目光阴冷,金黄的竖瞳逐渐显现,死死盯着温玉不放。又看向状若无辜的金庭,眼底戾气几乎快要溢出。

    少女认出来者,知道这位便是师姐托自己找的千年蛇妖。

    只是这几个人瞧着恩怨颇深的样子,阿颜有些拿不准主意,便先扶着温玉躺在自己怀里,默默看着几人之间剑拔弩张。

    准确说来,应当是这蛇妖与那花里胡哨的公子哥之间剑拔弩张,其他人实在是被这二人气势比将下去,再气焰嚣张也偃旗息鼓。

    “您几位是?”金庭率先开口,瞧着倒是很有礼貌,可惜莲落和顾江不吃这一套。

    他二人略过金庭,朝阿颜走来,顾江一直只注视着温玉,直到他蹲下,才扫了一眼阿颜,他认出来了,这是一只赤狐。

    “在下霖山顾江,姑娘是?”顾江自阿颜手中接过温玉,紧紧抱在怀里,等待着阿颜的回答。

    阿颜回道:“未秋山李清颜。”

    闻言顾江一愣,又问她道:“……未秋山,你同燕绒是何关系?”

    “是我大师姐。”阿颜应他,又补充道,“她要事缠身,便托我前来,一应事宜找我就成。”

    她扫视周边,话锋一转:“不过,眼下还是先离开此地为妙,瞧着都来者不善。”尤其是中间那个,看上去就不像好人。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成见,但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此场面,顾江也顾不上找金庭算账,只想温玉醒来,抱着人转身就要走。

    见他们要走,那男人果然开口相拦:“慢着,诸位如此堂而皇之要带我们金满堂的人走?”

    莲落气急:“什么你们金满堂的人!你别胡说八道!”

    金庭无所谓笑笑,忽略了莲落的恼怒,自衣袖间取出一张纸,看着顾江道:“这可是温姑娘货真价实的身契,从红香院卖进金满堂,写得清清楚楚,有何不满不如先去问问红香院。”

    果真难缠,阿颜冷冷看着金庭。

    她朝顾江轻声道:“等下你们先走,这人交给我便是,我解决之后自会去寻你们。”

    “多谢。”顾江抱稳温玉,走前又叮嘱她,“毕竟是凡人,留他一命。”

    “我可不敢杀人,师姐知道了要生吞我。”阿颜吐吐舌头,似乎是想起自家师姐训诫自己时的狠心模样,直冒冷汗。

    顾江怀中抱着温玉,四周即刻有人来围,莲落虽害怕,但仍怒气冲冲盯着围过来的壮汉,她还来不及尖叫,顾江长腿一扫,面前已趴下

    霎时间,霁红的烟雾骤然冒出,迷蒙了眼前所有景色,金满堂诸人慌乱一片,叫嚷奔走着,乱作一团。

    金庭还算镇静,手中身契忽而尽数粉碎,又忽然感到手边有毛绒绒的东西,正疑惑时,又听耳边响起空灵之音:“你身负数罪,诸仙降罚于你,三日之内必有灾殃。”

    随着声音逐渐消失,那片红雾也慢慢散去,再看时已不见了他四人,下人欲追,却听金庭略颤抖道:“都别追了!”

    众人不解其意,但仍听命于他,纷纷簇拥着金老板回去了。

    “你当真同他这么说的?”顾江有些不可置信。

    阿颜点点头:“我师姐同我讲过,坏人心中有愧,才更怕神佛。就那么吓唬他一下,这三日内只要有倒霉事发生,他定会联想到今日。”

    二妖打发莲落先回了红香院,才进了霖山,又寻得一木屋,安置好温玉,这才开诚布公,彼此坦言。

    “师姐未曾同我言明你是因何事去寻她,指派我过来,想来在我能力范围内,顾公子有事尽管提。”阿颜微微抱拳行礼,“是同这位温姑娘有关?”

    “是。”顾江垂眸看着榻上躺着的温玉,眼底柔情满溢,又抬眸看向阿颜,“说来有两件事相求。”

    阿颜没接话,等着顾江说下去:“一来想烦请姑娘改日为我护法。二来,就是企求姑娘记住她,以待来世。”

    听他这般请求,阿颜不免有些奇怪:“可我看你妖力正盛,怎么不自己寻她来世?”

    顾江勾着唇角,眼底却并无笑意,轻声道:“姑娘可曾听过‘以命换命,转克生和’?”

    “听过,但不是很熟,似乎是破除天诅之咒?”阿颜绞尽脑汁,还是没想起来师父讲到这条咒令时提到的禁忌,转念恍然,“莫非是温姑娘身受天诅?!”

    “……正是。”顾江坐在床榻一侧,声音很轻,“曾得仙子指点,如今妄图以我身为祭,换她世世无虞。”

    许是顾江话说的郑重,阿颜听着不由一愣,道:“世世无虞……竟是生生世世的天诅?”

    顾江没搭话,只默默注视着温玉,看她眉眼温润,可面上伤痕狰狞,阿颜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指尖轻动,浅浅一道红光扑到温玉面上。

    “这是作甚?!”顾江迅速打断阿颜施法,警惕地盯着她,金黄竖瞳初现,耳边隐约可闻蛇鳞鼓动之响。

    阿颜揉了揉耳朵,回他道:“她的脸这样,你不想帮她治好?我有秘方,保准跟从前并无两样。”

    见顾江不说话,阿颜一把拉过桌旁的木凳坐下,兀自开口:“我是狐妖,于容颜永驻之术上颇有心得,亦有狐族秘法,定还她盛世美貌。”

    “怎么,不信我?”阿颜看着顾江眉宇间的纠结犹豫之意,亦有些急了,“我,李清颜,血统纯正的未秋山赤狐,八尾大妖,童叟无欺啊。”

    顾江看着她,略感歉意:“我并非不信你,只是这张面具可护她无恙,倘若我……事成之后,今生已是无缘,她本倾城容貌,我却无法在她身边护她周全,只恐再生事端。”

    谁知阿颜摆摆手,只道:“且不说万一你活下来了,退一万步讲,倘若你不幸身陨,她若愿意,随我回未秋山就是,若不愿意,只想留在这里,那我留一信物,她有危险我就能感受到,定万里不辞,前来相救。”

    这一番慷慨陈词,顾江亦为之动摇,但他仍道:“多谢姑娘美意,只是我想,还是待她醒来问过她,再做打算。”

    “也好。”阿颜同意顾江的话,又坐了回去。

    二人之间一时静默无话,看着顾江难掩担忧,阿颜不由道:“你也别太过忧心,温姑娘大抵只是中了迷药,落水后难以自救,所以才昏迷不醒。我方才已将她呛进的水逼了出来,想来,再要不了一阵子她便能苏醒过来。”

    正说着,顾江就见温玉眉头微蹙,挣扎着缓缓张开双眼,静静看着自己。他喜出望外,原本向前探出的身子此刻却不由往后倒了一点,轻声问:“阿玉,感觉如何,可还有何不适?”

    终究还是有些虚弱,温玉只垂眸盯着空旷处,顾江见了不免心疼,但也安安静静陪着她,不再多言。

    气氛无比微妙,阿颜悄声道:“那什么,温姑娘现下身子弱,我上山采药去,你们先唠着。”说罢一拂袖,红光一闪而过,她人亦消失不见。

    大抵是没了外人在侧,顾江紧绷的弦略松了松,他反复端详,看见温玉发丝被打湿,沾在脸侧,于是伸手,想要将那绺头发撩开,可明明近在咫尺,但他在温玉柔和的目光中却迟迟不敢动手。

    或许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压抑着的萌动的情意,他害怕这样平静的目光,足以洞穿他妄图遮掩的真相。

    又或许,其实他没什么好怕,原本也不曾许诺过生生世世守护在侧,既然如此,又何必惶恐。

    可终究,顾江还是收回手,只道:“阿玉,才刚离去那位,是我昔日旧友的师妹,唤作‘李清颜’,方才也是她救了你。”

    温玉使不上力,示意顾江扶她一把,顾江赶忙上前轻轻扶着她坐起来,只是如今温玉身软力弱,只扶着胳膊还是会歪倒,思索再三,顾江道一声:“得罪了。”便坐在她身后,伸手揽住了她。

    “……多谢。”温玉身子依旧虚弱,道了声谢后便倚在顾江怀里,呼吸声听着也绵软无力,但她仍道,“因我而得罪金庭,倒是为你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顾江轻声答道:“阿玉不必忧心,千年的蛇妖,不怕那些人。”

    靠在顾江怀中,彼此心跳的声响都清晰可闻,于是温玉不免好奇:“蛇妖的心跳声竟也这般有力?”

    许是被温玉的话逗乐了,顾江也跟着轻笑一声,胸膛震颤得明显,“傻阿玉,总是修成了人形,倘若听不到心跳声,岂不是要吓到旁人,还以为青天白日竟遇上鬼了。”他嘴角挂着笑,心底亦然甘之如饴。

    “那从前,可曾有过旁人这样细数过你心跳声?”温玉不由喃喃。

    声音虽低但顾江听得一清二楚,只愣了一瞬,便答道:“从未有过,阿玉是第一个。”

    “方才那话竟说出来了?”温玉微微蹙眉,嘴里嘀嘀咕咕,“我只是心里想想,哪里就讲出来了。”

    “好好,阿玉没讲出来,是我,擅自听得你心中所想,都怨我。”顾江轻轻哄着温玉,妖力在体内流转间被他从掌心引出,又缓缓流入温玉体内,一点点烘干了湿透的衣物。

    虽说暖和不少,但方才骤然入水又受了惊吓,温玉似乎还是有些迷糊,身子逐渐发起烫来。

    正当顾江考虑着要不要化作原型给温玉降温的时候,窗外幽幽飘来一个声儿:“咳,顾公子,你俩叙旧叙完了?药我采回来了,就差给温姑娘熬了,事不宜迟啊。”

    闻言榻上一人一妖身子俱是一僵,脸红耳朵红的,慌慌张张分开,顾江还贴心地寻来一个软枕,放在温玉身侧,免得她要起身时太劳神费力。

    “那我进来了。”阿颜在屋外说了声才推门进来,进屋后一眼看见个陶瓷罐子,手指一勾罐子就飘了起来,便又转身出去了。

    见状顾江帮温玉掖了掖被角,跟着阿颜出去了。

    “怎么出来了,不再陪陪温姑娘?”阿颜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片宽大叶子,正蹲在药罐子前扇风,火苗渐旺,烟气也滚滚而上,挡了顾江的脸,阿颜看不清楚。

    只听得一句:“想再帮她做点事。”就见顾江也蹲了下来,正仔细端详着那罐子。

    阿颜知道劝不了,便细细给他教了火候把控、煎煮方法,方才同他道:“既如此,你就在此处为温姑娘煎药,我进去问问她,可愿医治脸上伤痕。”

    顾江点点头,仍专注于眼前。

    温玉静静躺着,听见门响声,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陌生女子,便要起身,阿颜眼疾手快,两步走了过来,又按着她重新躺好。

    “温姑娘。”阿颜笑眯眯看着温玉。

    温玉想起来了,这位好像是叫作“李清颜”来着,弱弱回了一句:“抱歉李姑娘,恕我失礼了。”

    听到这个称呼,阿颜就觉得一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忙道:“唤我‘阿颜’就行,‘李姑娘’什么的听着倒生分。”

    温玉实在虚弱,只轻轻“嗯”了一声,阿颜便接着道:“说来你我也是有缘,小女子不才,祖上传有秘术,可使容颜恢复如初,姑娘可愿一试?”

    “祖传秘术……是妖术么?”温玉疑惑,她想这位既然同顾江认识,兴许也是妖,没多想就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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