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白妤猜测的那样,班里的其他人其实都很想认识杭臣。

    小孩子之间的深度交流往往只需要一个契机。

    坐他们前头的学生传个作业就和杭臣搭上话了。

    他问杭臣:“你从哪儿转过来的啊?”

    杭臣说:“北京。”

    其余人听到,纷纷惊叹,不一会,杭臣桌边就围满了人。

    也如白妤猜测的那样,杭臣不是个骄矜的人,他很随和健谈,对谁都是笑着的,有问必答。

    白妤坐在他身边时常觉得如坐针毡。

    在他们的谈笑风生中,她插不上话,只能假装去上厕所或者拿张纸乱涂乱画等上课。

    她以为再过不久,杭臣就会和他们一起吃饭,上体育课和他们一起玩。

    但他真的很奇怪。

    他依旧一到饭点只喊她一起吃饭。

    别人招呼他说:“喂,老杭,一起去吃饭啊!”

    老杭这种亲密的称呼都出来了,杭臣却还是拒绝了他们。

    他说:“我和白妤一起吃。”

    到了体育课,别人喊他一起玩游戏,他还是拒绝。

    他说:“我和白妤有事情要做。”

    她问他:“有什么事情要做?还要钓虫子吗?现在已经没有了,天冷了,虫子要睡觉了。”

    而且她问过江雪梅了,虫子最多的时候其实是春夏的时候。

    她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两个一起能玩什么。

    但站在她面前的小少年勾着唇角,笑吟吟道:“你那天用纸折的东南西北是怎么做的?你教教我,我把纸带下来了。”

    久而久之,白妤发现,杭臣是个很喜欢玩的人,比他们所有人都爱玩。

    并且,他好像都没玩过这些一样,动不动就是:“哇塞,你太厉害了吧。”

    “白妤,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好玩的?”

    “白妤,我们今天玩什么啊?”

    好像在他的眼中,她是游戏大师。

    可明明都是些常见的游戏,大家都玩过,甚至有的大家都不玩了,他却乐在其中。

    白妤很想问,为什么要和她做同桌,又为什么只和她靠那么近。

    可不知怎么,她始终开不了口。

    但在某一天,白妤因勇敢得到了答案。

    秋去冬来,三年级第一学期很快到了尾声。

    懵懵懂懂中,大家仿若掌握了人生的一些规律,比如冬天放的假期很短,叫做寒假,而夏天的假期很长,叫暑假。

    无论长短,能放假就是最棒的,因为不用每天做作业了。

    白妤也为此感到放松,她已经可以想象在暖暖的冬日艳阳下和妈妈一起晒太阳剥花生吃。

    杭臣却和大家截然相反,他不怎么想放假。

    白妤还记得,那天格外冷,没有太阳,灰透的云压得很低,一大团一大团的云朵里似乎裹着沉甸甸的水,一不小心扯个口子就会倾泻而下。

    是午休的时间,天太冷,大家都不愿意出去玩,教室门紧闭,不一会,玻璃窗就起了雾。

    白妤站在窗前,缩着手在玻璃上划拉了几下。

    杭臣在研究白妤前几天教的折纸船,余光瞥见白妤站着,随意朝她看了一眼,但视线就这么被吸引了。

    白妤在窗上画了个大大的风车。

    他顿时也来了兴趣,凑过去。

    “你怎么在画画啊?”

    “啊?我瞎画着玩。”

    “画得还挺好看的。”

    又来了,白妤心想,他的赞美仿佛不要钱一样,随口都是。

    但对她很受用。

    没有人被夸奖会不开心的。

    杭臣和她并肩站着,手指也在玻璃窗上划来划去。

    他画了一个地球。

    杭臣说:“你们一般放假会干什么?”

    白妤:“我在家待着。我不知道其他人。”

    “待着,然后呢?”

    “嗯……看电视吧,放假看电视的话妈妈不会管。”

    “不会腻吗?”

    “不会啊,看电视多有趣。”

    杭臣望着这个透明的地球,呵出一口气,涂涂改改,他没由来地问道:“寒假我能找你玩吗?”

    白妤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

    “我说寒假找你玩啊,你给我个你家的电话号码吧,我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我家没有电话……”

    “还没按?那好吧,那我怎么找你?”

    “你为什么要找我?”

    “放假了就要和朋友一起玩啊。”

    白妤偶尔会被他跳脱的思维惊讶到,但是不难理解,应该是他在北京就是这样生活的。

    白妤说:“我们这里,放假应该只待在自己家里,或者和爸爸妈妈走亲戚,爸爸妈妈不会允许我们乱走的。”

    杭臣了解了,这里确实和北京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但他还是喜欢这里,喜欢道路两侧浓密的树荫,前段时间的落叶也十分美丽,也喜欢现在住的地方,安静舒适,能听见青蛙叫。

    只是妈妈养着病,不会再带着他出去旅行了。

    如果光是在家里做作业未免太无趣。

    小少年长长叹口气,失望地说:“那有挺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了,我会想你的。”

    哧溜——白妤手一抖,按在玻璃上的手指滑了出去。

    她结巴了,“什……什么?”

    杭臣的唇角牵起,大咧咧道:“我说我会想你的。”

    周遭仿佛静了一瞬。

    白妤眨巴着眼,成了一个傻瓜。

    朋友……想你……

    他也是像她一样,在认真和对方交朋友吧?

    突然,有人大喊道:“外面下雪了!下雪了诶!”

    惊喜万分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

    所有人昂着脖子朝窗外望去。

    白妤和杭臣站在窗前对望,六角形的冰晶雪花似芦花一般飘下,纷纷扬扬,密密麻麻。

    杭臣不在意这场大雪。

    在其余人的喧嚣中,他歪着脑袋问白妤:“那你呢,你会想我吗?”

    白妤磕磕巴巴说:“想……我也会想你的。”

    小少年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他说:“那你别忘了我,等开学了,一起吃饭一起玩啊。”

    白妤咬了咬唇,郑重点头。

    但他像不放心似的,叹口气,重复道:“我说真的,你别到时候不和我玩了。”

    也许他是开玩笑,但这一瞬间白妤带入了自己。

    她着急道:“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从不骗人。我们拉钩钩啊。”

    她朝他伸出小拇指。

    杭臣爽快出手,紧紧勾住她。

    他们异口同声说出誓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不然以后不相见。”

    说完,对视,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外头的大雪很快给大地上了一层颜色,倒映在白妤眼里,成了她眼里的亮光。

    她浅浅弯着嘴角,白嫩的脸颊微微泛红。

    誓言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轻声问道:“杭臣,你为什么这么想和我玩啊?其他人……”

    她话还没说完,杭臣就抢答道:“因为眼睛不会骗人!白妤,我知道,你在认真和我交朋友!和你在一起也很开心!”

    白妤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惊鄂和不敢相信。

    他居然……

    他居然和她有一样的想法!

    一模一样!

    杭臣还想说点什么,一向文静的白妤却突然激动地握住他的手。

    “对!眼睛不会骗人!杭臣,你的眼睛也不会骗人!我就知道!”

    这是杭臣第一次见到白妤如此激昂的白妤。

    她仿佛全身发着光,眼里的炽热呼之欲出。

    他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白妤,活泼甜美。

    这才是真正的白妤,她如她的名字一样,美丽聪慧,活泼甜美。

    是他在栀花镇发现的一个宝藏。

    杭臣翘了翘眉毛,也紧紧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对,眼睛不会骗人。白妤,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好朋友。”

    得到正儿八经的肯定和关系确认,白妤的笑容加深,亮闪闪的大眼睛几乎眯成缝。

    她低低重复道:“好朋友……”

    “好朋友……”

    等到放学时,路上的积雪已经很厚实。

    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白妤蹦蹦跳跳地和杭臣一起放学。

    白妤说等以后家里按了电话,她就把电话号码告诉他。

    白妤说她玩的那些都是她妈妈教的,她要回去再学一些和他一起玩。

    白妤说等放假了她会每天想他的,吃饭想,看电视想,晒太阳也想。

    杭臣听得直乐。

    白妤头一回这么多话。

    走到校门口,家长们早早就候着了。

    这几年,白妤练就了一个本领,她能在三秒内精准找到江雪梅。

    果不其然,今天的妈妈也没有晚来,正站在电线杆子边上张望找她。

    但自从认识杭臣之后,白妤还多了个本领,她能在十秒里找到杭臣的家长。

    他家和他们都不一样,别人多少都是自行车,只有他家是小轿车。

    气派得很。

    可今天,白妤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家的轿车。

    白妤戳了戳杭臣,“你看到你家的车了吗?”

    “没……估计是下雪路上耽误了吧。”

    “那你要怎么办?”

    “我去小卖部等吧。”

    “喔……那……”

    杭臣:“我看到你妈妈了,你快回去吧。”

    犹豫中,不远处传来一道柔柔的女声:“臣臣……”

    顺着声音望去,是杭臣的妈妈。

    杭臣跑过去,问道:“妈,你没开车来吗?”

    “没,雪太大了,不好开,今天我们骑车回去。”

    原来是这样。

    白妤站得离杭臣不远,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欲言又止。

    杭臣的母亲注意到她,她记得她,那天摔倒的小女孩,也是杭臣近期口中最有趣的人。

    她朝白妤招手,“你是臣臣的同学吧,叫白妤是吗?”

    白妤乖巧地点头。

    杭臣的母亲继续问道:“你妈妈还没来吗?要不要阿姨和臣臣陪你等?”

    白妤受宠若惊,一边感慨杭臣妈妈的温柔体贴一边解释道:“我妈妈来了,在那边。”

    她手指一指,大家都朝那边看去。

    杭臣的母亲和江雪梅对上视线,虽然不认识,但都十分客气的笑了下。

    见孩子有人接,杭臣母亲便放心了。

    白妤抿了抿唇,看向杭臣。

    虽然不舍得今天结束,但是没有办法。

    她笑着说:“杭臣,再见,明天见。”

    杭臣也笑,“明天见啊。”

    告别完,白妤向江雪梅小跑过去,在雪白的路上留下一排脚印。

    江雪梅问她刚刚在和谁说话。

    白妤把书包递给她后,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白妤挺起骄傲的胸膛,说:“妈妈,杭臣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年轻的江雪梅从未想过白妤之前有社交问题,眼下,看她这么得意洋洋,只是笑了下。

    回家的路就一条。

    白妤坐在自行车后头,望着白茫茫的天地,习惯性地算还有多久到家。

    但江雪梅载着她走到栀花镇的中心地段时,她一扭头却看见了跟在她们身后的杭臣和杭臣妈妈。

    又行驶了一段,她再回头看去,他们还在身后。

    白妤这才发现,她和杭臣回家的路是有重叠的。

    可能是因为以前他都是坐小轿车回去,所以他们从未在路上遇到过。

    这新奇的发现让心里头澎湃未退的白妤十分兴奋。

    她喊他:“杭臣,杭臣。”

    听到声音,杭臣侧出半个脑袋往前看。

    他也很惊喜,笑道:“这么快,我们就又见到了啊!”

    “是啊!”她大声回应。

    两个孩子聊了起来,江雪梅不得不骑慢一点等他们,而杭臣妈妈不得不骑快一点追上去。

    等齐平后,小少年小少女在后头叽叽喳喳,两位母亲也很自然的聊起来。

    十几分钟后要在T字形路口分别,一个往左一个往右,截然相反的方向。

    白妤伸着脖子朝杭臣他们要去的方向张望,仿佛想一眼看到杭臣的家。

    分别后,白妤还频频回头。

    她问江雪梅:“那边是哪儿啊?”

    “哪边?”

    “杭臣他们去的那个方向,我们从来没有走过那条路吧。”

    “那边是栀花镇的西边,和这里差不多,就是路啊树啊房子啊。”

    白妤嗷了声不说话了,她开始想象杭臣的家。

    等到了家,白妤跳下自行车,一脚陷在雪地里她才发现,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啊。

    好大好大。

    她兴高采烈地说:“妈妈,好大的雪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江雪梅哭笑不得,“刚刚你在学校的时候不就下这么大了?”

    “是吗?”

    白妤回想了一遍,似乎真是这样。

    她好傻啊,她一定在学校只顾想着杭臣了。

    白妤乐呵呵地笑起来,她摘了围巾手套在院子里跑了好几圈,大声说道:“妈妈,我要堆雪人,堆一个你,堆一个我,再堆一个我的同桌!”

    这是2002年的第一场雪。

    她和他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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