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苏井眼角发红,“所以,她是想让我再替你一次?”

    石白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的手死死攥着桌角,指尖因为用力一片泛白。于无声中承认罪行。

    “你们……你们怎么能?”苏井后退几步,像在看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你们问过我了吗?我有说我愿意吗!”

    手心的暖宝宝开始变得烫手,石白难受到声音都在发颤:“对不起,我从没想过让你替我接受神降,你信我,我真的……从未想过。”

    苏井潜意识里还是相信石白说的话的,只是梦里自己替石白承受神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依然心有余悸。

    她不是什么舍己救人的大无畏英雄,无惧死亡这般勇敢的事,她自觉做不到。

    半晌,苏井情绪稍微平复一些,皱眉说:“坐下吧。”

    因为石白脸色实在不好,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去。

    石白话音一顿,跟着苏井一起坐下。

    “药我很快就会调好,你放心,这次……”

    她说的很急,试图以此证明自己真的没想让苏井留下当替死鬼。

    难得听石白说话这么快,苏井出言打断道:“我信你。”

    “你?”石白愣住,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茫然。

    苏井垂下目光,“你既说你不知情,我便信你。只是诅咒的最后一句,不得轮回,那我现在算什么?”

    “或许是你并非本族人,所以即使阴差阳错下承受神降也没有……”

    但也许正因这样,苏井现在其实不是轮回而是循环,历史的轨迹重复,却也出现偏差。现在也许是第二次,也许也是第N次。

    无人知晓其究竟。

    苏井凝神听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啊,自己只是普通人,说不定传说中的神降对她用,没等苏井心里轻松一点,就又想起自己做到的那个梦,心情复杂。

    原来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一言不发的苏井让石白心底的愧疚越发浓烈,其实还有一件事她没有跟苏井坦白。

    关于屠成的事。

    上一世,屠成在苏井死后来过这里,就住在这件竹屋里,整整两天一夜没有出门。

    就在屠成来的前一天晚上,石白使用禁术,强行破开诅咒。

    这次她成功了。

    因为苏井替她承受了神降,神放过了她。

    她终于自由了。

    可她开心不起来。

    即便苏井是来完善遗书的,即使苏井原本就没想活下去,她也不想她获得自由的代价,是让苏井替她承受神降。

    她当时只想让苏井有来生,凭什么无辜的苏井要替她不得轮回,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很快屠成的到来,让石白看到了一丝希望。

    石白想,她既能打破诅咒,那她就能拉苏井入轮回。

    漫长的寂静后,苏井斟酌着问:“那如果是你承受神降,是不是就会……”

    苏井可怕地想,自己不是她们族人,所以才得以轮回。可如果这一次,不是自己替石白承受神降,那石白就会彻底灰飞烟灭,没有来世。

    “不会。”石白温声说。

    “嗯?”苏井眼睛瞬间放大,像是听到自己不会死一般,睁大的眼睛里全是希望,“什么意思?”

    石白手指在发热的暖宝宝上摩挲,“我也不知道,我之前破除过诅咒,可能是因为这个。而且离开族里这么久,我不是还好好的吗?”但是离开族里后,虽然没有神降,可石白的身体却是每况愈下,神降似乎换了一种方式降临。当然这些石白没有跟苏井说。

    苏井思衬一会后,揣着希翼般问:“这是不是说明,神降没有了?”

    石白看着苏井眼里的光,嘴角也忍不住上扬,给了苏井一个满意的回答:“是。”

    “呼……”苏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不早说,刚刚吓死我了。”

    处于巨大喜悦中的苏井没有多想,对于石白的话几乎是百分百信任。石白都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了。

    “那为什么莫姨还……”苏井想不明白。

    石白:“她不知情。”

    苏井点点头,“哦,这样啊。”

    她对石白的话深信不疑。

    石白敛目:“这事怪我,没有跟莫姨说清楚,让她误会了,还险些置你于险境。”

    苏井没有接这句话,只是无声地点头。过了一会,苏井忽地问:“那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了,算不算泄露天机?你会不会受到惩罚?”

    如果是这样,苏井宁愿不知道这些。

    可不知道这些苏井能释怀么?

    答案是不能。

    所以有些事情,注定不能两全。

    石白手指动了动,说:“不会。”

    很快,她接着说:“苏井,明日你们便下山吧。”

    “……”苏井眼睛眨了眨,似是没有听懂。

    “啊?你,你说什么?”

    为什么突然像是要赶她下山,这让苏井下意识想拒绝。可这本就是石白的地盘,她哪来的理由拒绝。

    两人四目相对,石白看着苏井的眼睛,说:“药我已经配好了,回去后按时吃就行。之前一直没跟你说,你这次来,跟上次大不一样。是因为……”

    石白视线一转看向门口,因为谁不言而喻。

    苏井随着石白的视线看过去,隔着一扇竹门,心里却愕然一软。

    因为这次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在渺渺岁月长河中,原本一叶孤舟的她也找到了与之共渡的人。

    石白没有放过苏井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淡淡开口道:“让他们进来吧,屋外冷。”

    苏井不做他想,旋即起身走到门口打开。屠成跟莫山就相对站在竹林前,两个都没有说话,苏井瞧着有些不对劲。

    两人立刻注意到竹屋这边的动静,同时将目光移过来,而后又一起朝竹屋走来。

    苏井跨出竹屋朝屠成走去,屠成步伐迈的大,几步走到苏井身边,想着外面冷,便想让苏井进屋去。

    “出来做什么,外面风大,快进去。”他说。

    苏井漾起笑,举起双手像是在伸懒腰般,说:“在里面呆的有些闷,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刚才攒了一肚子的话,在屠成开口的那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闻言,屠成没有再叫人进去了。只是脚下依旧不停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我去拿围巾。”

    苏井点点头:“嗯。”

    很快屠成从里面出来,手里多了条深色的针织格子围巾,二话不说抬手给苏井围上。

    苏井仰着下巴享受着屠成的服务,心里暗想:“为什么感觉屠成围的围巾要比自己围的好看呢?”

    等围巾围好,苏井牵了下屠成的手,羡慕道:“你的手好暖和啊!”

    不像自己的,总是冷。

    屠成还在给她理着卡在脖子里的头发,说:“手放口袋里,别拿出来。”说完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两片暖宝宝撕开,对折一下塞到苏井两个羽绒服口袋里。

    指尖在口袋里相碰,两人均是一愣。

    苏井是有些异样的酥麻,手指曲起又松开。

    屠成则是被苏井冰凉的指尖惊到。

    “石白说让我们明天就下山。”苏井说。

    屠成没有立刻应声。

    他巴不得苏井赶紧跟他回去,但苏井的病还没有治好。

    苏井见人不说话,脑子里忽然跳出“秋后算账”这个词。

    就以屠成现在这唠叨的样子,这件事指不定会被唠叨多久呢。

    想到这,苏井心里警铃大作,踮起脚尖凑近屠成胡扯道:“石白说让我们下山就忘了山上的一切,所以下山后,谁都不可以提起这件事,知不知道?”

    屠成怕她摔倒,两只手抬起护在她两侧,轻笑一声:“她真这么说?”

    他还不了解她,这话多半是她自己加的。

    苏井斩钉截铁地回:“嗯!”

    屠成没有拆穿她,“行。”

    苏井既然想主动忘记这一切,他求之不得。

    既然都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忘了最好。

    其实昨天晚上,石白跟莫山其实来过一次,只是苏井当时在昏睡中,自然不得而知。

    屠成也才知道,原来自己能回到三年前是因为石白。

    石白原本是想让苏井能够入轮回,却没曾想禁术出现差错,时空扭曲到三年前,也不完全是三年前,这个时空因为他们的到来,已经打破了原定轨迹的发展。

    这里也可以是新的世界。

    至于结果如何,凡事事在人为,他们既然经历了一遍结局,自然不会任其再发生一次。

    这一次,他们都想有个圆满的结局。

    两人在山上漫无目的地走,苏井的话不知不觉中又多了起来。屠成在旁边静静听着,等到苏井的话需要回应时,他就会及时给出回应,不会让苏井觉得自己是在自言自语。

    这让苏井说的更加起劲。

    莲花池已经被雪厚厚覆住,远远看去跟寻常雪地差不多,苏井瞅见,眼睛一亮,故作玄虚道:“你看那边,你猜那原本是什么?”

    屠成顺着苏井的手看过去,他知道那里曾是什么,一片开得极好的莲花池。不过他没说,装作不知地问:“是什么?”

    苏井不满意这个回答,鼻根耸耸,说:“你猜,猜猜嘛。”

    “嗯……”屠成想了一下,像是放弃了一般,说:“猜不到。”

    见屠成真猜不出,苏井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哈哈……莲花池,没想到吧!”

    屠成很给面子地惊讶了一下,“莲花池?”

    苏井点头,“是啊,上次我们来的时候花马上就要开了,可惜我们没有看到。”

    说到这,苏井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石白,上次答应了陪她看花开的,结果第二天她就走了。

    察觉到她的失神,屠成安慰道:“等今年荷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

    当然,肯定不是来这看。

    苏井抬眸看向屠成,眉眼弯弯,“好。”

    再往前走就是苏井不愿回想之地了,苏井仰头对屠成说:“累了,我们回去吧。”

    屠成不疑有他,“嗯,别看我,看脚下,担心摔着。”

    “我不怕,”苏井依旧仰着头,不看路的往前走,“有你在呢,我不看路,也摔不着。再说我不可能平地摔。”

    见苏井这么相信他,屠成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能的你。”

    苏井嘚瑟地朝屠成扬起笑脸。

    笑容还在脸上未曾褪去,苏井脚尖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就要扑倒雪地上去。幸亏屠成眼疾手快伸手一捞,人才没有摔倒地上。

    屠成给苏井理着刚刚弄乱的围巾:“让你看路吧。”

    苏井光速被打脸,老脸有些挂不住,讪讪道:“我刚刚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不然我才不会摔倒。”

    听着苏井的强词夺理,屠成想起一句话——人不行,怪路不平。

    他不禁有些好笑,“行,都是路的问题。”

    苏井扬了扬眉,用表情肯定了屠成的话。

    不过之后没有再仰着头走了,她挽着屠成的胳膊,脚下踩的十分用力,叫唤着让屠成看她踩出来的脚印。

    屠成托着苏井大半个身子的重心,稳住她不在踩完脚印后滑倒。

    “你多大了?”他问。

    苏井装作没听出屠成话里的调侃,认真回答,“十八。”

    说的十分自豪。

    然后又补充道:“仙女永远十八岁。”

    对于苏井的厚脸皮,屠成只是闷笑两声,不敢反驳。

    他觉得以前的苏井渐渐回来了。

    苏井嘛,就该是张扬和骄傲的,而不是安静和懂事。

    都说奥特曼是小孩的光,那苏井就是屠成的那一束光。直白一点,于屠成而言,苏井就是奥特曼,赶跑坏人,保护他。

    苏井踩了一会,回头一看,两人身后蜿蜒着一条清晰的脚印链,一深一浅,在纯色雪山上异常醒目。

    “感觉这两年冬天经常下雪啊,以前好几年都看不到一场雪。”她停下说。

    屠成手放在口袋里包着苏井仍未暖和起来的手背,问:“那你喜欢吗?”

    “喜欢啊。”

    你喜欢就好。

    屠成嘴角微起,第一次认真欣赏起雪景。

    他见过许多地方的雪,但大多时候都是与血腥相伴。

    在祖国边境不为人知的皑皑大雪下,堆积着数不清的先辈遗骸,他们于风雪中逆行,背负万家灯火生生不息。

    从踏上那片土地起,屠成就做好了准备,也许自己哪一天也会光荣成为其中一员的准备,虽万死仍无悔。

    他经历过战争,也享受过和平,所以也越发明白现在的平静生活有多么难能可贵。

    看了一会,苏井收回目光,“回去吧。”

    屠成看她一眼,“好。”

    话音刚落,一片雪花落在两人视线之中。

    停下的风雪又开始了。

    两人心照不宣加快脚步往山下走。

    路上,原本戴着帽子的苏井突然伸手摘下帽子,任由雪花落在发上。

    屠成见状眉心一跳,赶紧给人戴回去。微斥道:“摘下来干什么?小心再感冒了。”

    苏井却说:“你不是也没戴吗?”

    说完叛逆地有把帽子摘下。

    言外之意,你都没戴,凭什么我要戴。

    屠成说:“我不会感冒。”

    “……”

    苏井无言。

    屠成催促道:“快把帽子戴上。”

    “不要,”苏井说,“你看雪花落在我们头上,像不像我们同时白了头发?”

    她接着说:“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符合这一句。”

    在漫天大雪中,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彼此相互依靠,比肩而立。

    苏井只觉得浪漫,真的是太浪漫了。

    屠成对这些没有太大的感触,只是在听到苏几个说“共白头”时,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跳快了一拍。

    在苏井明显期待的眼瞳里,屠成终究是点头认同了。

    温情不过十秒,屠成就伸手拂去了苏井头顶的雪花,又重新给她戴上帽子。

    “好了,共白头了,赶紧戴上,不许再摘下来。”

    末了还稍微用力压了压帽檐边边。

    ……

    苏井目光从屠成脸上扫了个来回,接着一言不发把手塞进他羽绒服口袋里面狠狠搅了一通,暗自决定,在回去之前都不跟他说话了。

    这么好的机会,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齐,结果你就来一句带好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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