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发觉苏井可能出事时,距离苏井离开店里已经过了十多分钟。

    起初她还没当一回事,在店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后,她开始给人发消息,等了几分钟聊天框里也没有回复。她开始给人打电话,没人接的电话让她内心的不安惶恐逐渐攀至顶峰。

    杨白南仰头看着姜雪,不哭不闹也不问。

    终于在姜雪第二次拨通苏井电话时,几个货架后传来询问声:“这是谁的手机啊,一直在响。”

    姜雪想都没想,拉着杨白南就往声音那头跑,大声喊:“我的,我的,这里这里。”

    周围人全部齐刷刷朝她看过去。

    发现手机的那个女生问:“是你的?”

    “是我朋友的,刚刚是我在给她打电话。”说着,姜雪再次拨通电话。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连同姜雪最后一丝希翼也随之破灭。

    确认是朋友后,女生把手机交给姜雪。

    姜雪赶忙问:“你有没有见到我朋友,大概这么高,白体黑裤,扎着低马尾。”

    她说着,看向四周好奇围上来的人,继续说着苏井的特征。

    “没有。”那个女生说。

    姜雪紧接着看向周围人,结果都是摇头。

    人群聚的快,散的也快。

    姜雪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店里四处蹿走,逢人就问。慌乱中她的手被人轻轻拉了一下,是杨白南。

    小孩抬着头,他说:“雪姨,有监控。”

    监控!?

    姜雪反应了一秒。反应过来,姜雪嘴上下张了几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在着急忙慌去前台的路上,姜雪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真是白活这么大了,关键时候还没一个小孩子冷静。

    姜雪在与店长一番沟通后,店长带着姜雪和杨白南到里间办公室调取监控记录。

    监控里苏井和一个带着口罩帽子身材高挑的女人挨得及近,那个女人在苏井耳边说了什么后,苏井就跟人一起走出了商场。

    乍一看,两人就跟以前就认识的朋友,在商场偶遇,一番寒暄后结伴离开。

    店长看看监控,再看看一旁的姜雪,有些犹豫道:“你朋友跟这位真的不认识吗?”

    店长说的委婉,姜雪这个人精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你确定你朋友是被绑架的吗?

    店长就怕最后是一场乌龙。

    其实不怪店长这么想,要是没有被留下的手机,以及苏井最后看向她们那边的一眼,姜雪都会以为苏井是自愿的,而不是被绑架。

    姜雪看完监控脑袋也逐渐冷静下来。苏井全程配合那人,不吵不闹,也没有向路人求救,最后却往自己那边看了一眼。

    看到这,姜雪几乎可以肯定——那人用自己和小孩威胁她。

    姜雪重新牵起杨白南,认真叮嘱道:“麻烦您保存好这段监控,马上会有警察过来取证,麻烦您了。”

    之前两人在聊天苏井跟她说过,要是遇到什么事,可以直接去警局找一个叫“付德辛”的警察,他会帮忙。

    姜雪开车匆匆赶到警局,向值班的工作人员解释后,便是漫长的等人。

    工作人员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淡定地让他们去墙边的椅子上坐着等。

    十一点了。

    杨白南强撑着眼皮,紧绷着全身端坐在姜雪身边。

    平时这个点他已经睡着了,生物钟让他止不住犯困,但一想到舅妈,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十分钟后,付德辛从里面急匆匆冲出来,身边还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姜雪在看见付德辛第一眼就认出来他来了,“K吧”那次苏井受伤他们在医院见过几次,只是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

    付德辛:“姜小姐,南南。”

    姜雪也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付德辛听完,跟旁边的钟然说:“你先去找张晓报备,事急从权,先去店里调取监控。”

    钟然:“好。”

    付德辛见时间也不早了,便让姜雪先带孩子回去休息。

    大人可以熬,小孩可熬不住。

    他劝道:“现在太晚了,你先带南南回去休息,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救出嫂子。”

    姜雪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说:“拜托你们了。”

    这是苏井第二次从她身边被绑架,叫她如何不自责。

    付德辛赶紧抬手扶人,“使不得使不得,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回去路上,姜雪频频偏头看小孩,她以为小孩会在车上直接睡着,毕竟在警局那会小孩就明显有些撑不住了。

    却不想小孩竟然撑了一路。

    停车场里,安静了一路的杨白南忽然说:“雪姨,我想给姨姥姥打个电话。”

    姜雪开车门的动作一顿:“姨姥姥?”

    杨白南“嗯”一声,向她解释:“姨姥姥在这里,可以一起想办法救舅妈。”

    舅舅和舅妈之前都说过,要是出了什么事,而他们都不在时,就打电话给姨姥姥。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刘宜柔和的声音:“南南,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觉觉呀?”

    杨白南看了姜雪一眼,接着嘴一瘪:“姨姥姥,舅妈被坏人抓走了。”

    一小时后,姜雪开车来到刘宜家楼下。

    刘宜早早在楼下等着两人,身上穿着孱薄的丝绸睡衣,远远瞧见姜雪的车,不禁向前几步迎上去。

    姜雪跟刘宜是第一次见,按照辈分,姜雪跟苏井一样,叫了一声小姨。

    她打开后备箱,把杨白南的小箱子拿下来。

    ……

    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姜雪想,自己应该是要说些什么的,哪怕是虚假的场面话也好。

    可她说不出来。

    安慰的话,不对。自责的话,也不对。

    平时能说会道的人现在好似成了哑巴,组织语言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但即便到了这时候,刘宜面上依旧慈和。

    她说:“好孩子,辛苦你了。南南在我这里你放心,你还要上班,也要注意身体。”

    姜雪瞬间红了眼,如鲠在喉。

    那一霎迟到的情绪翻涌上来,二十七岁的她像是十七岁一般,仓皇低头。

    她不好,她又把苏井弄丢了。

    “孩子”两字让她久违地感受到“长辈”给予的安全感,但同时也是细小刀尖,密密匝匝锋利刺骨。

    她恍然狼狈。

    姜雪想起了自己外婆,外婆也会好孩子、乖宝贝地叫她。彼时彼刻,已经没有人会这么唤她了。

    她站在原地,目送刘宜带着小孩进到楼里。

    又等了几分钟,确定人真的上楼后,她转身打开车门从包里掏出烟和打火机。

    啪——

    砰——

    像是自虐般,微凸的肩胛骨重重磕在车门上,磕的生疼。姜雪却觉得格外舒心,憋在心里的那团郁气好像被撞出了一些。

    火舌也因此偏离了既定轨道,转而迸灼眼珠。

    她条件反射闭上眼睛,不由低骂一声。

    “艹——”

    姜雪重新点燃嘴里的烟,深吸一口。远远看去像似惬意地靠在车上,近看就会发现她背脊僵硬,神色漂浮颓冷。

    万籁俱静。

    这里跟苏井那边的老旧小区不同,精致高档的小区里,即使是盛夏的树上也不会听见一丝嘈杂蝉鸣。白雾萦绕间,姜雪忽然很想听听嘈杂蝉鸣声,这边太安静了,像个密闭盒子,缺少氧气。

    她把身体交给缺氧的自己,开始沿着脚下这条油柏路漫无目的地走。

    路灯下,垃圾桶边。

    一支烟燃尽,姜雪夹着还带着余温的烟头碾进烟蒂器里,拇指意犹未尽地摩了摩食指指腹。

    姜雪遐想——如果苏井在,肯定会把她的烟没收。哦,不对,要是苏井在,她不会抽烟。

    在原地神游了一会,姜雪原路返回,开车回了自己那里。

    明天是周一,她还要上班。

    ——

    广州和上海的夜幕很像。

    秦玥抬起眼眸,透过薄薄的玻璃望去——都是独月当空。

    半晌,她缓缓道:“不值当的呀。”

    许是在家里听秦母说了几个月的上海话,不知不觉间她话间也带上了些许口音。

    很轻很轻,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胡峦复闻声看向她,沉默了几秒,说:“你朋友不救了?”

    ——我不过来,你拿什么救你朋友?

    秦玥笑得薄凉:“是啊,我朋友。”

    ——既然是我朋友,你过来做什么。

    这话说的实在没良心。

    但凡是个稍微有点脾气的,都定会与她呛上两句。出乎意料的是,胡峦复却对此无动于衷,脾气好的反常。

    他缓缓收回视线,阖眼似老僧入定,装无事发生。

    秦玥瞟了他一眼,而后又转向窗外。

    ……

    没人说话,车里继而安静下来。

    只要是涉及到那个人的事,他总是适时缄默。像是只要不提,那个人,那些事,就不存在了一般。

    在男女关系里,无论双方实力身份悬殊多大,先爱上的那个人注定会处于下风。

    秦玥承认自己是个卑鄙小人,她就是拿捏住这点,在这段随风摇曳的关系里肆无忌惮。

    可是,这又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秦玥虚靠在玻璃边,眼睛眨得很慢。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颇有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酣畅。银银洒洒一车光影,浑然天成的氛围感,其实很适合闲聊。

    她想,如果不是自己刚刚开了那样一个头,这一路上说不定还真能和他好好聊聊。

    她不禁无声嗤笑。

    人啊,可真是矛盾。

    秦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觉很浅短,浅短到她以为自己只是眯了一下眼睛,却不想再睁眼,天都亮了。

    她抬起头从胡峦复肩上离开,眼睛干涩地眯了眯,很快适应了外面略微刺眼的光线,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到哪了?”

    胡峦复从门边拿出一瓶纯净水,拧开盖子递给她:“阳江。”

    秦玥喝水的动作顿住,心里却是百转千回。

    “阳江?”

    她之前一直以为会是安诏。

    或许是吹了一夜车内空调,秦玥嗓子干得冒烟,一口气灌了将近半瓶水进去。

    胡峦复一只手漫不经心摩挲着瓶盖,似乎也在想,为什么会是阳江。

    还没等他们想出个所以,一直充当隐形人的齐师傅突然开口了。

    “胡总,他们下高速了。”

    胡峦复跟秦玥对视一眼,说:“跟上。”

    话音刚落,坐在副驾驶的助理转身递上手机道:“胡总。”

    胡峦复接过手机,对方说了几句话后,他才垂声道:“阳江,刚下高速……”

    秦玥默然看着胡峦复,在心里猜测对方身份。

    简洁几句将这边情况说完,胡峦复挂断电话,没有立刻跟秦玥说话,而是在心里思衬几秒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这个朋友……”

    像是故意勾人胃口,话说一半就停住,让人莫名提心。

    “苏井怎么了?”

    果然,秦玥上钩了。

    胡峦复伸手拿过秦玥手上的水瓶拧上盖子,“你这个朋友……应该不用我们救了。”

    秦玥冷下脸。

    她现在没有心情再去猜电话那头是谁。

    胡峦复见状也没再继续逗她,正色道:“徐青石。”

    秦玥讶然:“徐青石?”

    胡峦复确定:“嗯。”

    或是这个名字是在突兀,秦玥想了好一会儿才捋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徐青石或许跟苏井没有关系,但是徐青石的哥哥徐青权是刘宜的爱人,而刘宜是屠成的小姨。这样一来,为什么徐青石会亲自出手救人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即便这样,秦玥也还是不放心:“在确定苏井彻底安全之前,我不会跟你回上海。”

    胡峦复看着她,无言半晌。

    车内空间逼仄,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炸出许多没有诉之于口的情绪火花,眨眼的功夫,仿佛连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不少。

    秦玥低咳一声,匆忙移开眼。

    他那什么眼神,好像自己欺负他了一样,真是……

    秦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憋屈感。

    下高速后,路越来陡,一个小时后更是连路都算不上,就是硬生生由车轮碾压出来的一条过道,颠簸不平。两边比人还高的杂草张扬丛生,横斜枝条啪啪抽打车窗,像是在抗议他们这些外来闯入行为。

    饶是老练如齐师傅在心里默默捏了一把汗。

    三分之一为自己,三分之二为这辆车。

    在全方位摇晃下,秦玥一只手抓紧右上方的安全抓手,一手撑在前面的靠椅上,一种未知的焦躁感在胸前肆虐。

    秦玥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么明显的动静,那些人不可能没有察觉。而他们之所以还能跟着,极有可能是他们有意为之。她恍然想到那条短信,好像有什么信息一直以来都被她给忽略了。

    秦玥心神一凛,神色突变:“停车!”

    刺啦一声,车急急停下。

    胡峦复偏头看她。

    “他们已经知道了。”秦玥停了一下,后面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说:“快让前面那辆车停下,前面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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