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可秦玥已经救过苏井一次,这次于一还会告诉她,让她来救人吗?

    大概率是不会了。

    可不是于一,又会是谁呢?

    车外霓虹斑驳,褪色苍穹下阳江的繁华丝毫不逊于广州,可屠成敛着眼坐在车里,画面却是灰扑扑的。

    咫尺之隔的徐青石俨然感受到了,静默一会后,他把注意力放在了车外。

    临下车,屠成突然问:“她还好吗?”

    问的突然,徐青石有那么一瞬没反应过来:“嗯?她还好,绑匪把她关在四楼,下午的时候还给了饭。”

    “……”屠成握着车门的手松了片刻,率先下车。

    徐青石没有听到屠成开口,刚要抬步下车,耳边微不可察传来“谢谢”两字。

    他动作未停,面上不显,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徐青石先一步踏出,屠成在他身后很快听见他说:“胡总,秦小姐。”

    屠成觅声向前,四人相对而立。

    气氛忽然安静得有些诡异。

    徐青石食指跟中指夹住房卡在虚空晃了晃,说:“进去说话吧。”

    或许是气氛过于沉重,徐青石也没了虚套的耐性,把房卡插在玄关处就告辞了。

    少了惯用的客套开白,房间里跳动的各类因子好似都在躁动,而房间里明明是一尘不染的整洁。

    不多时,秦玥朝胡峦复点点头,像是提前说好似的,胡峦复转身离开。

    “坐吧。”屠成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一瓶放在他坐的沙发对面。

    秦玥坐下,“谢谢。”

    她声音有些沙哑。

    屠成余光一瞥,不出意外在她手背上发现了青紫的针眼。

    他开门见山道:“秦小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秦玥放下水瓶,如他所愿:“消息不是于一发的。”

    屠成目光冷峻地逼问:“你确定?”

    秦玥见他虽然逼问,可神情间却不见半丝质疑,显然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她答非所问:“屠队,你们有于一的消息吗?”

    之前她一直觉得于一是不想再让自己牵扯进去,所以才不让自己找到她。可是现在她忽然反应过来,或许不是于一故意隐藏行踪,而是她已经被人控制,行动受制,所以关于她的消息,自己怎么寻都寻不到。

    屠成没有瞒她,“没有。”

    秦玥放下水瓶的手突然一颤,“啪”一声,水瓶在桌上磕出不大一小的声响。

    令屠成不解的地方也在这里,从始至终都是于山在前面蹦跶,却没有半点于一的消息。

    “最近的一次消息,是在境外,七个月前。”

    秦玥喃喃接道:“七个月前……”

    屠成没有给她时间怀想,突然问了一句:“你能进去那栋楼里,给苏井检查一下身体吗?”

    这话问的突兀又离谱,好像在问一个人能不能在不戴氧气瓶的情况下去海里溜达一圈一样。

    屠成也知道这话问的离谱,但是他没有办法了。秦玥是唯一一个跟于一姐弟有交情的人,现在也只有她有可能进去见到苏井。

    “……”秦玥沉默了一会儿,自嘲般苦笑道:“屠队,你太看得起我了。你可能高估了我在于山心中的份量,有上次的前车之鉴,你觉得于山还会让我再靠近他手里唯一的人质么?”

    屠成神情微微一顿,“抱歉。”

    秦玥笑笑说没事。

    如果可以的话她早就过去了,只是这次情况跟上次不同。于山不是于一,桩桩件件,覆水难收,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你见过江回吗?”她也突然冷不丁一问。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秦玥还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起这个名字。没想到她竟然能在屠成面前这么平静地说起他,心里没起一丝波澜。像是在闲聊时无意间提起的一位老朋友,无关紧要却又印象深刻。

    屠成被问住,一时间没答上来。

    秦玥便笑着叹出一口气,摇摇头,“苏井有时候跟他很像。”

    屠成却不这么认为,声音也沉了下来:“他们不像。”

    “四年前安诏爆炸案,他跟于二为什么会出现在受难者名单上,其间原因,你我都清楚。”

    ——所以不要拿他跟苏井相较。

    秦玥脸色白了几分,明明心里乱的要命,可说出的话却是冷静得不像话。

    “我相信他,有些事他不会做。”

    “……”

    屠成也是这时才恍然,为什么秦玥会拼了命地救下苏井。之前所有疑惑的地方,好像突然就有了答案。

    秦玥低下头,嘴唇抿紧,像是一个犯了错不知所措的孩子,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然而她又在下一个刹那猛地抬起头,眼神飘忽不定,始终不敢定在某处,就这样自我矛盾着。

    像是终于受够了,她唰地站起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沉默几秒后没头没尾地留下一句“对不起”,才侧身离开。

    屠成的视线放在桌上打开没喝两口的水瓶上,久久未曾挪开。他想他大概知道这声“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说话,直到门口传出关门声,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

    像是一场很长很长的长镜头终于拍完,导演突然喊咔,属于屠成的那场戏终于谢幕,他也终于可以卸下脸上伪装的面具。

    然而面具下的脸色比起那会秦玥的,还要差。

    他蓦然伸手按住受伤的地方,上半身因为剧痛痉挛不住蜷缩。

    耳边断断续续重复响起于山似是吐着蛇信子说出的话——有难同当,受一样的伤。

    而这时,一进门就被屠成随手丢在电视柜上的新手机突兀响起。

    手机声音很大,尤其是在寂静得可以闻见落地针的房间里,响得有些刺耳。

    “喂。”

    对面似是没料到会听到会听见这么疲惫的一声,丝丝电流声穿插其间,呼吸莫名就空了一秒。

    “……伤口处理过了吗?”

    显然,刘崇华一开始想说的并不是这句。

    “处理过了。”再开口,屠成声音一如往昔,仿佛刚刚那声沙哑疲惫的声音不存过一般。

    刘崇华“嗯”一声,便很快切入正题:“最新消息,四年前那场交易会,于二也是参会者之一。只是他身份不够,应该是当时搭上了其中某条大线才能进去,所以当年在警方缴获的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两年前于山不知用什么方法出境,与境外交易会散枝取得联系,潜伏在那边的同志传出情报,海斯有意重启交易会,已经与境外多方达成合作意向,随时准备卷土重来。”

    屠成冷冷听着,一个姿势坐在原地良久,神色与刚刚没有半分差异。

    短短四年,一个几乎全灭的庞大境外犯罪集团以一种惊人的恢复速度,死灰复燃。四年,竟然只用了四年。而那些坚守正义,奔赴在一线英勇牺牲的人呢?他们至今身上还背负着污点,不能安息。

    可笑吧?好像这世上做坏事永远要比做好事要容易得多。

    “……屠成,”刘崇华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不知识滋味,半晌才接着说:“上面指示,明日于山出现,尽可能不露痕迹放走他……”

    放长线钓大鱼。

    古往今来,这招都不知道被用了多少次。但只要有用,依旧会有人用。

    屠成闭上眼睛,良久才说:“嗯,我明白。”

    月落日升,当第二天的太阳照常缓缓升起的照至天际时,昨日就成了过去,有人怀念,有人追悔,但也有人充满希望。

    经过一轮日光后,老糖厂青沥斑驳的墙面上,风留下的痕迹好似又重了一分。

    或许是盯着一个地方看得久了些,苏井酸涩地眨眨眼睛,却不想这样反而加重了眼中的重影。

    她咬牙左右摇了摇头,试图减轻耳鸣,维持清醒。可是紧接着她感到呼吸越发困难,眼皮沉重得像是挂了千斤顶。

    几乎一夜没睡的后遗症在天光大亮时彻底发作。

    她不敢合眼,因为一旦闭上眼睛,意识就会跟着模糊,紧接着老鼠和其他东西就会窸窸窣窣爬过来。

    天亮时孤独透风的玻璃口,摇身一变成了热闹的枢纽站。

    晚上出没的猎食者成了那里唯一的客人。

    黛西始终在门外冷眼旁观,犹如一个隐形人。不对,她甚至连眼神都甚少往里面驻足。

    苏井没有在意她的漠然。

    对于绑架犯跟人质来说,她对自己还算是好的了。最起码没有对她动手,还给了饭吃,甚至连手都没有绑起来。

    只是绑匪终究是绑匪,苏井心里清楚,他们不会有成为朋友的一天,道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在苏井一阵昏昏沉沉,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时候,黛西进来了。

    她蹲下将苏井手腕重新绑上,是死结。

    黛西接着检查着苏井脚上的绳索,声音不带起伏地说:“别乱说话。”

    “嗯。”有气无力的一声,聊胜于无。

    苏井也不清楚黛西听见没有,只是她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

    她现在眼睛一闭,就是可以直接晕过去的程度,全靠着一口心里那口仙气吊着。

    绳子粗糙,刚绑上手腕上的痛感瞬间席卷苏井一句几接麻木的神经感觉,头脑也因为痛感霎时清醒不少。

    只是这样一来,苏井的胃也开始隐隐有些抽痛。

    恍惚间,她觉得饮食不规律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一样。不然她现在怎么才两三天没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身体就一副随时罢工给她看的虚弱。

    少顷,寂静的楼道里开始响起一阵脚步声。

    哒哒哒——

    皮鞋踩在台阶上的声音清脆无比,好似每一声都在说:我-来-了-

    每一声都精准踩进苏井越发不规则的心跳间。

    ……

    声音越来越响,却始终保持在一个频率上,不紧不慢。像是猫住老鼠似的,耐心十足。

    苏井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一个凶神恶煞,如电视里经常出现得各类魑魅魍魉般的可怖人物,或是之前那个女老大。所以在终于见到于山的时候,她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呆滞。

    只是令她没想到是,来人竟是这么一张年轻的面孔。

    即使一身正装,也没衬得穿着他的人成熟几分,反而有种人刚从学校毕业就投身销售行业的稚嫩感。

    于山勾了勾唇角:“自我介绍一下,于山。”

    “……”苏井恍然回神,只是被他突然的自我介绍唬住,茫然了片刻。

    于山蹲下,凑近一些,嘴角似笑非笑,看着苏井缓缓说:“上次也是我绑的你。”

    他说这话时语气间还带了几分得意,说完仿佛还要等人夸他两句。

    苏井瞳孔放大一瞬,愣住。

    几步之远的黛西:“……”

    他就是那天在仓库被女老大扇了一巴掌的那个人!

    “啧——”

    于山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他摇摇头,失望道:“这么一看……嘶,也没什么不同的嘛,真搞不懂为什么,秦姐会拼了命地救你,甚至不惜和我们作对。”

    这一刻苏井脑子转的很快——秦玥?他说的是秦玥么?秦玥怎么了?

    于山见她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事,连带着嘴角笑意都比刚才更深了些,他说:“想知道屠成的消息么?”

    他不知道,他此刻的语气和表情都像极了拿糖哄骗小孩子时的人贩子。

    可惜苏井不是小孩,自然没有如他的愿。

    只是下一刻藏在皮囊之下的血液翻涌,她突觉喉头腥甜,那是她熟悉的感觉。

    见苏井不说话,也没有激动,神情甚至都没有刚刚听到秦玥时激动,于山觉得无趣了。

    “他中了一枪,”于山恶狠狠道,抬手戳了戳苏井左边肩膀,“就是这儿。啧……流了不少血呢。不过你放心,他还活着,因为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中一枪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如果是你中了一枪,我猜,这样会更刺激,你说对不对?”

    听到这,被绑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失控到不能自己,脑子里扼制不住地冒出想杀了面前这人的念头。苏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赤红着眼蓦地扑身过去,但因手脚都被绑住,行动受制,还没等她撞倒于山就被他身后的保镖大力推了回去,巨大的惯性让苏井后脑勺撞上了后面的石柱。

    “砰”的一声,苏井眼前一白,后脑蓦然剧痛使她差点咬伤自己的舌头。

    苏井痛喊一声,整个人忍不住蜷缩起来,她下意识想用手触摸被撞的地方,但是被死死捆住的双手根本抬不起来,所以身体自动蜷成一团,进入自我应激保护状态。

    于山不满地斜了保镖一眼,“轻点,把人撞死了你们陪我玩?”

    保镖屏气遂又退至他身后。

    见苏井明明被撞得不轻,却窝在那里始终一声不吭。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喂,”于山站起身,虽然莫名烦躁起来,他可不想人现在就死了。随即蹲下去,想要把人头抬起来看看究竟死了没有。

    谁曾想他刚揪着苏井头发准备把她头抬起来,手中的人就开始低低咳起来,就一瞬的功夫,就咳得越来越厉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可咳出来似的,一下高过一下。

    于山脸色阴沉,倒是没有因此松开苏井的头发,反而是更加认真盯着苏井,像是在判断她是不是在伪装。

    只是很快他就得出结论了。

    苏井没有伪装。

    于是下一秒于山飞快松开苏井头发,手厌恶地在空中甩了几下,眼底氤氲不清像是在酝酿什么,思索片刻后,恍然讶异道:“你有病呀?”

    苏井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势到在地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于山偏头对黛西说:“解开她手上的绳子。”

    黛西立于门口,闻言脸色微变,但还是进来给苏井解开了绳子,顺便把她脚上的绳子也解开了。

    于山看着倒是也没说什么。

    绳子一解开,苏井立刻一手捂嘴,一手按着因为咳嗽快要跳出来的心口。

    很快,咳嗽声渐渐变小。

    于山望望苏井,又望望黛西,问:“她……?”

    黛西冷冷看他一眼,没有回他。

    于山也不在意,接着又说:“别让她死了,看看。”

    他最后两个字拖着些尾音,无端给人一种无奈宠溺的错觉。

    黛西:“……”

    她一向不喜欢这个人,像个神经病。她不明白老大跟白姐为什么会同意跟这种人合作,而且白姐还让她过来帮忙!

    要是早知道这人口中重要的大事,就是绑架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那她说什么都不会过来。

    真是下头。

    一个大男人几次三番为难一个女人。

    黛西在心里唾弃着,同时出手欲检查苏井的情况。

    “还以为晕过去了,没想到还有力气。”黛西心想,没再磨蹭,稍微用了点力,就将苏井的手掰开了。

    紧接着空气刹那间凝固,一抹红色猝不及防出现在总目睽睽之下。

    黛西眉心一蹙,那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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