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面包车低调地穿过热闹繁重的市区,公路两旁的房屋渐行渐少,随之接踵的则是起伏不定的绿峦。

    十六七个小时过去,清晨五点车子在一个荒凉的空地里停下。车上的人在里面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人后才拉开车门下来。“轰”一声,车门被人重重关上,黄毛点上一根烟放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浓烟在半空停留了片刻才缓缓消散,黄毛舒服地眯着眼半倚在车边,弹了一下烟灰,对另一人说:“我去买饭,你看着她。”

    “好嘞。”那人笑着应下,说话间一对虎牙格外抢眼。

    要是苏井现在醒着,就会认出这人就是当初在安诏逃离的——宁乐。

    黄毛叫他笑得眼皮一跳,不理解宁乐怎么在这种情况还能笑得出来的。他没再说话,随手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使劲碾了碾,从兜里掏出口罩戴上。将亮不亮的时候,每一瞬都在变化,黄毛转身几步就没了身影。

    宁乐等人彻底走远才转身去看车里还在昏迷不醒的苏井,他不太自然的伸出手推了推苏井的肩膀。

    “……”没动静。

    再推两下……还是没动静。

    宁乐眼睛眯起,眉头因为讶异而皱在一起。

    “这都不醒?”

    他想起电视剧里用水把人泼醒的方法,此念一出,他对着依旧昏迷的人说:“得罪了?”

    “……”

    说起来也是造孽,他这人向来怜香惜玉,如今却要他对一个女人……宁乐在心里唾弃自己。

    啪!

    一道沉闷结实的巴掌声响起,苏井被这一巴掌直接扇醒,惊叫声也被人用手堵住,紧接着她就听到捂住她嘴巴的人说:“别叫,看清楚,是我。”

    这里哪来的水,只能用巴掌代替了。

    苏井一双眼睛因为惊恐睁得老大,先前还在拼命挣扎,在看清箍着自己的人是宁乐后陡然安静下来。

    宁乐见人认出自己了,便商量道:“还记得我吧,我松开你,你别叫,听我说,OK?”

    苏井点头。

    宁乐慢慢松开手,确定苏井没有要大叫的迹象才彻底将人松开。

    “别出声,听我说。”

    闻言,苏井这才感受到已经有些红肿发烫的一侧脸颊,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手脚都被绳索紧紧捆着,即使想跑也跑不掉。

    “他们想用你跟警察谈判,换回一姐。”宁乐低声说,“但是有人托我保你一命,记住,到了那里什么都不要问,不要激怒那里的任何一个人,等到交换那日,我会见机掩护你逃走。”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苏井看着他,脸色更加苍白。

    她面上努力维持着,实际掩藏在阴影里的手正死死攥着一根不知全貌的铁棍。是她刚刚无意间摸到的,现在是她唯一的依靠。

    苏井此刻像是一只面对狮子蓄势待发的豹子,只为给敌人致命一击。但明显这只豹子很弱且底气不足,准确来说她现在更像是一不小心落入狼窝的兔子,只有一次机会给狼以重击,趁机逃走,但也只有一次机会,毕竟狼跟兔子力量悬殊。

    宁乐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接着笑了笑,像是看穿了什么似的,不以为意地说:“那你还能相信谁?你手里的棒子?”

    能不能挥出来还两说。

    说到底他也是混这条路的,就苏井那点小动作,在他眼里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不忍直视。

    苏井倏地抬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宁乐。震惊,防备,警惕,全部赤条条呈现在脸上,连最后一丝伪装也没有了。

    宁乐叹了一口气,后退一步,说:“时间不多了,想清楚了就老实躺着,我没叫你就别醒。”

    说完他又往后退了几步,掏出一根烟默默点上。

    苏井白着一张脸不说话了,宁乐以为她是在考虑,睨了她几次,确定她没搞什么小动作,就也没催她。

    其实苏井是头晕得说不出话了。她刚经历了一场高烧,这边就被人一掌劈晕,她也是运气好被劈晕的这段时间没有发生窒息等情况,不然她可能早就无声无息地死了。

    一根烟的时间,宁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抬眼朝苏井看去,没想到人已经躺下了。

    呵,还挺上道。

    正想着,静谧中忽然传来异动,宁乐将碾灭的烟头揣进兜里,警惕地朝声音源头望去,同时人也悄悄隐于车后面。

    五六点的早上说亮不亮,十米之内天亮,十米之外天黑。片刻,黄毛的声音响起:“是我。”

    听见声音,宁乐才从车后出来。

    黄毛带了几个包子跟几份盒饭回来,把东西给宁乐后,他往后座看了一眼,奇怪地问:“还没醒?”

    宁乐嘴里叼着一个包子,囫囵不清地说:“嗯。没醒正好,省事儿。”

    想来也是,黄毛就没再去看,直接上了车。

    苏井似梦非梦间好像听到宁乐说了一句“差不多也该醒了”,那一刻她像极了上课打瞌睡听到老师说点名一般,即使身体很困,精神上也瞬间被吓醒了。

    黄毛也是厉害,后边的苏井刚醒,他就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即便开着车也立刻从后视镜看过去。

    “哟呵,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都要怀疑我自己了。”

    要真给人一掌劈死了,他也会给老板死。

    宁乐看了看时间,“都快一天一夜了,你这下手够狠的啊。”

    黄毛挑眉,不以为然。

    苏井装作一副非常惊慌失措的样子,先喊救命,后让他们放了自己,一哭二闹的就差最后以死相逼了。

    黄毛听得心烦,直接骂了声:“闭嘴!”

    苏井果然被吓住了,缩在后座上一声都不敢再吭。

    耳根子终于清净下来,黄毛耸了耸了肩。真是的,吵得他刚才差点就撞跟前面那辆车撞上了。

    宁乐转头又打量了一次苏井,脸上表情渐渐不对。

    他解开安全带,将座位放倒,顺手抽过一瓶没有开封过的矿泉水往后座探去。

    黄毛瞥了宁乐一眼,表情不屑,但也没有说什么,默许了宁乐的行为。

    宁乐一接触到苏井的皮肤就确定人已经发烧了。他没想到这人现在竟然这么不禁折腾,这才刚开始就发烧了,那这之后的路程她可怎么办呐。

    “喝点水,”宁乐将人扶坐起来,再看到苏井红红的眼眶时,终是不忍,他问:“我给你手上的绳子解了,不要耍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老实把东西吃了。”

    黄毛闻言不禁往后面看了一眼,嘴角一抽,还真是怜香惜玉。

    宁乐也不等人答应,直接给她解了手上的绳子。

    盒饭早已凉透,宁乐他们自然无所谓,有饭吃就已经是很好的了,所以苏井那副吃饭跟上刑一样的样子时,黄毛眉头皱起。

    啧,矫情。

    宁乐当着苏井的面将水拧开,递过去。

    苏井下意识说了声谢谢,小口喝了两口便又把水递了回去。

    黄毛突然开口,没好气道:“差不多行了,下个路口换个位,你来开,我眯一会儿。”

    宁乐拧瓶盖的动作一顿,接着又给苏井手绑上。剩下的盒饭和水就搁在苏井身边的座上,探身又回了前面。全程乐呵呵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是将近两天没睡的人。

    宁乐一走,苏井默默往车门边移,慢慢地整个人缩在车门边,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从她醒来的这点时间,她将先前宁乐说的话又想了一遍,虽然知道宁乐跟绑架她的那伙人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现在除了相信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因为监控的原因,这一路他们选择的都是偏僻人少的山路,安全是安全,就是没有高速那么快,还有稳。

    一个急转弯外加一个陡坡,苏井动作熟练地撑开一直攥在手里的透明袋子,头一埋,稀里哗啦又吐了一袋。

    加上之前的,一共四回了,她现在已经吐不出像样的食物残渣了,袋子里只有粘稠恶心的胃酸水。

    车里充斥着污秽气味,三人皆是眉头紧锁,连一向乐呵的宁乐都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而绑在苏井手上的绳子早在她第一次吐过之后就没再绑上了。

    宁乐跟黄毛轮流坐在后面看着她,同时盯着她把她吐出来的东西给清理干净。

    东西是简单的清理干净了,可是那股难言的味道却是久聚不散

    宁乐将半降的车窗彻底降下,脸朝外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一次,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真他妈造孽,这年代竟然还有晕车的人!

    别说宁乐了,黄毛已经疯了。因为苏井晕车吐在了车里,搞得整个车都是一股难言的味道就罢了,关键是他现在还不能抽烟!那个该死的人呐,一闻着烟味就吐,一吐他竟然也想跟着吐!

    真该死啊,起先还想这次的任务也太简单了,不就绑个女人,这不手到擒来的事吗?现在想想,这还不如杀人,流血来得痛快!偏偏这人他还动不得,老板说了要全须全尾地给人带回去,这给他愁得哟,妈的,又想来跟烟了!

    黄毛烦躁地朝苏井那边看一眼,发现人竟然晕过去了!

    “什么情况?”

    宁乐说:“高烧,烧晕过去了。”

    黄毛撇撇嘴,一脚油门踩到底,说:“看好她。”

    一夜过去,苏井一次都没醒。

    宁乐去探她额上的温度,一直高热。一个晚上,他不知道提着心探了几次她的呼吸。车子一路疾行,终于在第二天下午三四点左右到了目的地。

    黑色商务车静静停在路边,车上像是没有人一般,一直不见人下来。直到一辆脏得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的面包车在它旁边停下,车门倏地打开,车门是打开了,可依旧没有人下来。

    黄毛终于叼上了心心念念的烟,连续紧绷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神经也得以放松一会儿,因此对于宁乐把人“公主抱”抱下车竟也看顺眼了。

    宁乐看着怀里高烧昏迷的人,忍不住皱起眉。这人他是活着带到这里了,但是……好像又不是完全活着。

    车前,他将人递过去,仓促间瞄了一眼接应的人。对方全副武装,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女人?

    倒不是宁乐有多善于观察,只是那双眼睛实在好看。

    仅仅一眼,便叫人记忆深刻。

    人一接过去,车门就轰的一声关上,司机像是一声不吭启动车子,短短几秒车尾就消失在了街道转角。

    宁乐盯着车尾多看了两眼。

    黄毛抽了一根烟,来了精神,便打趣了一句:“哟,人都走了还看呢。”

    宁乐利落上车,没理会黄毛的打趣,说:“走吧。”

    黄毛将手里的烟头摁熄,在一声哼笑中踩下油门。

    三个小时后,夜色四合,一辆车低调的面包车在一条四下无人的小道上停下,紧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那人脚跟刚刚站定,车子就倏地启动,留下一阵车尾气。

    宁乐嫌弃地摆摆手,也不知道山哥从哪找的人,素质真他妈感人。

    趁手机开机的间隙宁乐依着月色辨认方向,慢悠悠地走着。

    小道旁的稻田里稻穗已经成熟,夜幕下蛙声点点。宁乐在田埂边发送完消息,将手机揣回兜里,踏着夜色穿梭在田埂间。

    ……

    苏井真正醒来时手背上还扎着针,她一睁眼就看见了床边吊着的瓶子,里面的药水还剩一小半。昏迷期间她醒过一次,直觉一下刺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原来是打针。

    她目光动了动,望向一边,灰败的眼睛似乎又暗了几分——这里不是医院。

    刚刚有那么一刻,她还以为自己得救了。

    咔嗒一声,门被毫无预兆地打开,苏井猝然扭头朝那边看去,如同惊弓之鸟。

    进来两个人,在看清来人是谁后,苏井瞳孔猛地一缩。

    黛西!

    苏井愣神间,黛西身后那人拿着一个测温枪向前,“叮”一声,那人对黛西恭敬道:“体温正常。”

    黛西点了一下头。

    那人动作熟练地给苏井把针拔了。

    苏井全身上下每根神经都在抵触外人的接近,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也跑不掉,只能强忍着不适任人宰割。未知,恐惧,危险这些令人不安的因素在这里全都有,再加上刚刚退烧后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那人收拾好后附在黛西耳边低语了几句,期间黛西看苏井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变了变,随后抬手示意人出去。

    苏井觉得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咬牙撑着手腕一点点慢慢坐起来,因此没有发现黛西那一瞬间的异样。

    等她坐起身,房间里只剩下黛西一人。

    “老实呆着。”

    遂一开口就是苏井熟悉的语气。

    苏井靠在床头身体忍不住一颤,死死咬着牙关低头不语。

    黛西最后睨了苏井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地说了。

    她走后没多久就有人送了一碗温热的小米粥过来,来人面无表情一直盯着苏井把粥吃完才离开。

    胃里有东西,苏井好受了许多,不过一会儿就又昏睡了过去。

    ……

    越北群山深处的夜风堪比冬日里凛冽的寒刺,魔法伤害加物理伤害直接buff叠满。修葺齐整的高大围墙后方却是一点风都没有,茶几、屏风、贵妃椅、暖炉,这些装备往那一放,温度都像是凭空升了几度似的。

    黛西从地下室出来,问了门边的保镖后,朝后山的方向走去。

    围墙很高,可围墙后一颗百年大树更加高大。老树茂盛的枝干斜了几枝到围墙里面来,原本光秃秃的围墙一下就变得诗情画意起来,就因为这点,七年前白空青多了两眼。没多久海斯就将这里买下,再花重金从里到外翻新了一遍,却独独保留了这处。

    黛西从玻璃门里侧就看见了躺在贵妃椅上的白空青,她从一旁的保镖手里拿过毛毯,轻轻拉开门。

    “阿曼叮嘱过,你的腿不能受冷。”黛西走过来,给人腿上盖上毛毯。

    多年前白空青跟海斯在逃亡途中替海斯挡了一枪,左腿就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就疼,平时受冷也会疼。

    “不冷,”白空青睁眼,“只要你不跟她说,她不会知道的。”

    黛西眼都没眨一下:“我会说。”

    “你啊。”白空青习以为常地笑了一声,“对了,她怎么样了?”

    “现在睡着了,据医生检查显示,她的头部先前受的伤应该还没完全恢复,现在的身体很糟糕。”

    白空青姣好的眉眼微蹙,片刻后她抬眼看向那颗老树。

    “白姐?”

    白空青收回视线,手指不自觉摩挲着毛毯,意味深长地说:“看好她。”

    黛西低头:“是。”

    本来说完这句她就该离开的,但是离开前她想到阿曼的话,还是忍不住多一句嘴。

    “外面冷,你还是去房子里吧。”

    白空青扯起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不去。”

    说完直接躺下,一副今晚就要在这睡了的架势。

    “……”

    黛西也没办法,只能转身离开。

    等人离开,白空青缓缓睁开双眼,冷眼看着挂在树梢上的弯月。

    几分钟后,一直静置于茶几上的手机响起。

    铃声在这片安静祥和中显得尤为突兀,然白空青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依旧冷眼看着漆黑的远方,那轮望月不知何时突然不见了。

    铃声消了又响,有种没人接就会这样一直打下去的架势。

    终于在第四遍铃声响起时,有人接了。

    白空青没有说话,电话那头的人也没有出声。沉默了大概有十秒左右,最终电话那头的人率先败下阵来。

    “进去吧,外面冷。”

    男人的越南语带着些许口音,语气似无奈,又似命令。久居高位的人,连服软都高昂着头颅。

    ……

    话音沉寂几秒,气氛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白空青唇角勾起,冷笑一声,施施然起身,她的越南语却很标准:“知道了。”

    余光扫过屏幕——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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