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

    国子监。

    一处小亭。

    此时。

    亭中聚满了儒生。

    有民间极有声望的大儒。

    如斗南老人胡奎、一笑居士张昱等等。

    也有宋讷、吴伯宗、吴沈等在朝中为官者。

    更有解缙、黄子澄、练子宁和花纶等后生小辈。

    此时。

    众人饮茶赋诗,满脸悠然自得。

    宋讷笑着看向解缙等几个年轻人。

    “你们不会怪为师留你们在这里聊天吃茶,不让他们去看贡士榜吧?”

    几人纷纷笑着摇头。

    解缙更是笑道:“总之谁中会元都是交卷那一刻便注定的!如今看与不看,都不妨碍该报喜的人赶来报喜!”

    宋讷笑道:“就得有你这样的心态!怎么,有没有信心拿会元?”

    解缙脸上的笑意更浓。

    老实说。

    这一次的考题,无论考察经义还是作诗,抑或者最后的策论。

    他都觉得难度不大。

    写起来信马由缰,流畅至极。

    确实自我感觉发挥极好。

    不过。

    科举考试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

    说不定黄子澄、花纶他们写得更好!

    解缙年龄最小,更该谦虚!

    心中如此想着,所以哪怕脸上的笑容都已经掩盖不住了,但解缙还是摇头道:“宋祭酒说笑了,学生区区后学末进,岂敢觊觎会元!”

    宋讷笑道:“你啊.虽然读书人谦逊有礼是好的,但在一些时候也该拿出当仁不让的劲头!

    江西是天下文脉荟萃之地,从古至今出了无数科场高手!

    你刚刚十六岁就已经是江西解元了,要对自己有信心!”

    解缙被宋讷夸得笑容更深。

    口中却一个劲说过奖。

    四周。

    黄子澄、练子宁和花纶三人也被列为会元后备人选。

    几个年轻人被夸得嘴都笑歪了。

    同时,也很上道地开始夸起了儒林前辈们.

    一时间,整个国子监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直到一个人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宋祭酒!不不好了!今日,贡士榜出来了!”

    宋讷看向来人。

    这人是他的弟子,名叫张路。

    为了显示自己的气定神闲,所以宋讷特意没有去贡院门口。

    同时,他也建议吴伯宗和吴沈也不要去。

    如此,方显得他们成竹在胸,压根不在乎你鲁王!

    但宋讷也不傻,自然想着第一时间知道考试成绩,所以就命张路跑去盯着贡院门口的榜单去了。

    现在。

    眼看着张路惊慌失措。

    宋讷心里一沉。

    难道出问题了?

    可是

    怎么可能!

    恒中书院那些家伙,除了哗众取宠还能干什么!

    总不能真的五十人考中四十名贡士吧?

    这简直无法想象!

    除非鲁王操纵考试了!

    不过,这也不太可能!

    朱善老大人是谁?

    那是文人中极有风骨的存在!

    朱善在洪武初年就以学问闻名于世!

    之后,更是在洪武八年的时候,在廷试中取得了第一名!

    这也是陛下为什么选他做主考官的原因。

    有才华,又为人方正!

    之后,也一直是作为陛下身边受人尊敬的读书人存在的。

    他虽然也未必会偏袒儒家,帮着儒家打压鲁王。

    但帮助鲁王的可能性更小!

    更何况。

    另外两名大儒,张羽跟王蒙,都是儒家的死忠分子!

    这场比试被鲁王操纵的可能性极低!

    若是如此的话。

    那恒中书院的人能考中那么多贡士?

    根本没可能!

    读书不是别的,那得几年、十几年寒窗苦读。下得一番水墨功夫,方能有所成就!

    否则,纵然是天纵之才,区区半年功夫,也根本不可能达到能考中贡士的水平!

    一时间,无数念头在宋讷脑海中盘旋。

    总之,都是写满了绝无可能四个大字!

    宋讷沉声训斥道:“张路!每临大事需静气!为师教你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都去哪里了?遇到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真是丢脸!稍后关你十天禁闭!好好反思一下,以后该如何处理事情!”

    众人听到宋讷的话,纷纷赞叹。

    “到底是祭酒大人!说话做事就是有章法!”

    “临危不乱,不急不缓,君子之风!”

    “这养气的功夫,我也学得不到位!以后可得好好跟祭酒大人学习啊”

    听着众人的吹捧。

    宋讷微微有几分得意。

    这才捋了捋胡须。

    看着眼前满脸委屈的学生张路,皱眉道:“现在可冷静下来了?说说吧,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张路老老实实道:“启禀恩师!贡院门口的贡士榜单张贴出来了!会元被恒中书院的徐增寿得了!

    并且,贡士前五十名,恒中书院占了三十九名!

    剩下十一个,也都在贡士前七十名之内!”

    话音落下。

    宋讷惊得猛地站起来,大喝道:“此言当真?”

    张路被吓了一跳,急忙道:“学生不敢欺瞒恩师!确实是真的!现在贡院门口都乱套了!”

    宋讷听到这话,眼睛一翻。

    整个仰头向后倒去!

    张路愣了愣,随后道:“恩师.恩师!您不是说每逢大事需静气吗?

    恩师您倒是醒醒啊!

    您若是自己都做不到,那学生,是不是不用关禁闭了?”

    另一边。

    吴伯宗和吴沈浑身颤抖。

    张路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

    赌局输了!

    从此。

    宋讷跟自己二人,就要自绝于儒家了!

    他们须得坚定不移地跟着改革科举制度,引入杂学!

    到时候,青史上会如何记载?

    奸贼宋讷、吴伯宗并吴沈,会同鲁王朱檀,改革科举,打压儒学!

    实小人也

    吴伯宗惨叫一声。

    “苦也!”

    吴沈哀叹一声。

    “天下之大,也无我吴某人的容身之地了!”

    四周原本得意洋洋的儒生们,此时也如被寒霜打了茄子一般,全都蔫了!

    更震惊的还是黄子澄、练子宁、花纶和解缙!

    黄子澄眼睛瞪得大大的,道:“会会元竟是徐增寿?”

    这天底下。

    谁做会元都可以,但唯独不该是徐增寿!

    老天爷在上,凭什么让徐增寿做会元啊!

    那个流芒一般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做会元啊!

    黄子澄一想起那家伙沙包大的拳头就心慌!() ()

    这算什么?

    被窝里放屁,能文能武?

    练子宁、花纶和解缙三人更是满脸羞惭,相互之间都不敢直视对方的脸!

    前几日在贡院里还在嘲讽这恒中书院不当人子,是一群酒囊饭袋!

    现在好了!

    酒囊饭袋逆袭了!

    张路刚才说什么?

    会元是恒中书院的!

    前五十名里,三十九个都是恒中书院的!

    而五十名恒中书院的纨绔,竟然全部进入了前七十名!

    这怎么可能!

    便是天下最有名的书院,如岳麓书院、白鹿书院,也绝对无法做到这般辉煌的战绩!

    这恒中书院,到底是怎么办成的?

    终于。

    解缙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愤怒道:“舞弊!这分明是舞弊!一个恒中书院,学生全部来自勋贵家族的纨绔,他们才仅仅读了半年书,凭什么就能考得这么好?

    半年时间,凭什么抵得上我辈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几年!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明显的舞弊吗?”

    解缙的话音落下。

    所有人终于反应过来。

    也跟着愤怒起来!

    “说得是啊!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岳麓书院又如何?他们也做不到将学生教得如此厉害啊!”

    “这恒中书院是鲁王朱檀所创!朱檀自己读书也就一般般,虽然在藩王当中算是不错,可跟进士的水平比还差得远呢!他凭什么能教出这么多进士来啊,更何况还出了一个会元!”

    “这一次便是科场舞弊!老夫对此也毫不意外!

    诸位想想,这些参加科举考试的人都是谁?

    通通都是勋贵子弟!

    他们的父辈里,国公都有两位!

    这些人是在借这种方法,刨咱们读书人的根呢!

    日后这些人当了进士,做了官,进了朝堂以后,这朝廷岂不是都由他们勋贵说了算了!”

    解缙大呼道:“诸君!咱们能容忍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地舞弊吗?”

    “不能!”

    “对于这么恶劣的行径,我辈读书人答应吗?”

    “不答应!”

    “那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走!咱们去贡院,去找朝廷讨说法去!咱们读书人团结起来也不是好欺负的!”

    宋讷原本已经清醒过来。

    此时听到众人群情激奋,又要闹事。

    急忙闭上了眼睛。

    陛下最恨读书人搅和在一起闹事!

    自己还想多活两年呢,可千万不能掺和进去!

    哗啦啦――!

    众人就要起身离开打开了国子监。

    忽然。

    有人嚷道:“祭酒大人还晕着,咱们带他去吗?”

    解缙皱眉道:“晕了怎么带?”

    “那咱们走?”

    解缙摇头道:“晕了不会弄醒吗?掐掐祭酒大人的人中!”

    话音落下。

    很快有人去掐住了宋讷的人中。

    “不醒啊祭酒大人看样子晕得有些厉害!”

    解缙皱眉道:“用力掐掐看!”

    随后惊慌道:“让用力没让你用这么大力啊!这都掐出血来了!

    嘶――!

    祭酒大人昏迷得好厉害!掐成这样都不清醒!

    罢了罢了,先让祭酒大人在这里休息吧,咱们先去贡院要紧!”

    哗啦啦――!

    众人裹挟着吴伯宗和吴沈两人离开了。

    宋讷紧闭双眼许久。

    直到四周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发现四周确实没人,这才紧紧捂住了人中!

    “解大绅!老夫一定要跟你恩断义绝!”

    宋讷忍不住怒吼起来。

    “老夫哪怕是真的昏迷了,你们也该找个郎中给老夫瞧病啊.就丢在这里,谁都不管!

    竟然全都跑去贡院闹事了!

    老夫今天若是真的昏迷了,岂不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些混账!”

    紫禁城。

    养心殿。

    朱元璋在宫内踱着步,皱眉道:“也不知道老十那些学生考得如何!若是输得太难看,不知道老十受不受得了这种打击!”

    他身边,太子朱标苦笑着安慰道:“父皇,人力毕竟有穷时!十弟也不是对什么都精通.

    输便输了!

    他当初定的这个赌局就很难赢!

    受受打击也好!”

    朱元璋叹口气,苦笑道:“这老十,也不知道能不能懂咱的心思!

    为人父母,难呐!

    一边怕孩子过得不顺,整日想着帮他解决所有麻烦!

    另一边,又担心孩子在自己的庇护下过得太顺,这样的话可就养成纨绔了!”

    朱标听到朱元璋的话,忍不住一愣。

    父皇真是这么想的吗?

    可是,各地已经就藩的弟弟们无论做出多过分的事情,也没见父皇有什么反应.

    这也进而导致这些本就没什么自制力的藩王到了地方上,越发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做出各种天怒人怨的事情出来

    一开始,朱标担心自己弟弟们这些荒唐举动落入父皇的眼里,会招致处罚。

    所以,朱标也没少给弟弟们说好话,顺势帮忙遮掩罪行。

    没想到有些藩王的罪过,锦衣卫绕开了自己,直接呈报给了父皇。

    父皇反而默不作声,并没有处置那些弟弟!

    这才让朱标彻底迷茫了。

    父皇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若是按父皇的说法,那他可是养出了起码十几个纨绔!

    在朱标眼里,这些弟弟可没几个好玩意.

    可以说,全是纨绔!

    以后非得狠狠教育不行。

    虽然对父皇跟自己都还算恭谨,但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

    朱元璋不知道朱标心中所想。

    只是负手道:“其实咱本就支持改革科举考试制度!

    当时只是想看看老十的见识如何,所以才稍微拖了拖,没有立刻表态!

    没想到,老十竟然那么猖狂,在一开始就定下了条件那么严苛的赌局!

    咱根本不相信他会赢!

    不过,虽然对老十的这些学生没什么期待,但咱对老十可是期许很高的!

    光是顺境难成才!

    这一次,老十败了,对他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咱就盼着老十能从这一次跌倒的跟头中吸取教训,变得更加成熟起来!”

    朱标安慰道:“父皇放宽心!十弟天资聪颖,所谓响鼓不用重槌!他一定会很快成长起来,为父皇分忧的!”

    朱元璋笑笑。

    “咱也盼着老十早点长大成人呢!这小子.呵呵!”

    忽然。

    陈老太监凑上前来,对朱元璋道:“陛下!贡院的贡士榜出来了!朱善大学士也在宫外候着呢!”

    朱元璋闻言,有些期待道:“哦?出来了?快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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