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志图大义，郎门忠烈。
为天下赴蛟宫，君子相托。
论成败估荣辱，非君所为。
赐富贵保郎门，定不负托。
元无六年七月
静泊侯宇文俊与郎坤书
这是一份承诺书呀！
我顿时理解了凌师爷的担心。
这样的承诺在手，无异于侯爷也将自己的命交予我手中。
如此尊贵之人竟这般肝胆相照地对待一介草民，令我着实感动。
侯爷向来便是这般用人不疑么？
不对，凌师爷的反应分明不是这样。
那……他怎知我一定能成功呢？
凌师爷眉头微蹙，全然不是之前微笑从容的模样。
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不过是怕日后授人以柄。
可所有参与者，从此刻起皆被串到一起，难逃干系。
我那年迈老实的双亲，连功名都不曾图过，怎会拿这份承诺要挟尊贵的侯爷呢？
我是自己走回客栈的。
蒙将军咋咋呼呼非要送，凌师爷却伸手拦住，并朝我点头微笑。
他想给我一个独处的空间。
我的确需要一个空间去想些事情.
想些除了英雄侠义之外的俗事。
比如说，如何对爹娘、族长开口。
郎氏一族邪门得很。
男丁本就稀少，谁知道祖宗不保佑。
十几年下来，夭折的夭折、病逝的病逝。
渐渐的，竟只剩我一个壮年男丁了。
族长和爹娘早就不奢求博取功名、光宗耀祖。
只盼我平平安安，为家族延续香火。
不敢想象他们得知我将成为一名死士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好在还有三日联赛才结束。
容我好好想想要如何面对吧。
「哎哟~这位小郎君好生俊俏呀！」
轻佻的话音未落，便有一抹艳粉拂面而来。
好浓的香气。
几个装扮艳丽的女子正挥舞着手帕「吃吃」笑着。
一边看着我，一边窃窃私语着什么。
「奴家这里有上好的龙井，小郎君进来尝尝吧。」
「哟~走这么快干嘛？」
「还不好意思呢，怕是个雏儿吧。」
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跟武馆那帮小子一起过瘾，也不至于落到个童子赴死的下场。
不由得自嘲苦笑起来。
回到客栈，我只说是个巨富商贾有意结识，被我婉拒。
好在在邵县时此类事件时有发生，大家均未生疑，便这般扯谎混了过去。
次日联赛，鹤飞冲入五强。
大家拥抱庆贺，没人看得出我心中五味杂陈。
不久后，便要跟这些围绕在我生命中的人事物告别了。
真是奇怪，从前那么平庸的点点滴滴，此刻才觉得弥足珍贵。
珍贵到令我不舍，不舍到……眼睛酸痛。
「哎，快看呐，教头都高兴哭了！」
「这要是拔得头筹不得泪流成河啦！哈哈哈哈~」
「你小子咋还多愁善感起来了？哈哈~」
师傅走了过来，手臂一挥。
「今晚聚风楼，咱们不醉不休！」
「谢馆主！」「喝酒去咯！」
大家欢欣雀跃着收拾东西去了。
师傅过来顶了顶我。
「哎，没事儿吧？」
「没事，就是觉得大家……太不容易了。」
「傻小子！嘿嘿~进不了前五也没人说你教得不精啊！走，喝酒去！」
那晚，不知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话。
大家取笑我像个爱回忆的老头儿交待后事。
次日本该决出胜负的，不巧天降大雨耽搁了半日，赛程只能延后。
散场之际，凌师爷差人送来竹简。
我应约再次前往镜湖。
这次，只有凌师爷一人。
「今夜便回邵县，收拾细软，举家入京。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打招呼。」
举家入京？
这两日，我都想好不告而别了。
举家入京可怎么隐瞒。
可这话我说不出口。
既已决定赴死，还说这些为难之处，矫情得紧。
凌师爷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事。
「侯爷吩咐，务必保你性命、保你全家周全。入了京，方便照顾啊。」
保我性命？谈何容易，安慰人罢了。
「坤何德何能，蒙侯爷如此费心。」
「呵呵~莫要辜负了侯爷的爱才之心便好。」
「那，可否带老管家入京？管家终生不娶，几近家人了。我怕万一……爹娘身边若有个用惯的老人儿，我也可放心些。」
他沉吟片刻，允了。
当晚，趁大家酣睡之际，我策马一路飞奔回邵县。
娘睡眼惺忪地问我吃过饭没有。
爹瞧出不对劲，拉着我问：
「不是后日才回的吗？怎么大半夜地回来，出什么事了吗？」
我扑通一声跪下去，和盘托出。
二老的震惊、恼怒、悲怆，令我不忍直视。
「这种事你都敢应下来！啊？你才十七呀！天下苍生与你何干！你这不是要让郎家绝后嘛！心疼死娘了……你让娘往后还怎么活啊……」
我跪在那里，任凭娘痛心疾首地捶打。
爹默默起身，将娘拉开，远去。
我没起身，因为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惩罚自己的方式。
大义当前，忠孝难两全。
对爹娘、对郎氏一族，我唯有辜负。
跪了半盏茶的工夫，爹过来将我搀起。
「打小儿你就想做个大英雄，如今得偿所愿了。」
「孩儿不孝！唯有来世当牛做马报偿亲恩！」
「儿啊，想做什么就去做，爹娘不拖累你。」
不然呢？
当我步入镜湖，爹娘还有别的选择吗？
「爹，咱们只有连夜入京，才不会惊动旁人。」
我几近央求。
爹去后院将焦管家唤醒，言明此事。
焦大自是愿意随着一道入京的。
二人便将仆婢的卖身契放在堂屋桌上。
附信一封、碎银五两。
次日仆婢们醒来，便可拿好卖身契和银子各自散了。
我和娘收拾了几箱随身细软便出了门。
侯府派来的马车不知何时等在门口。
上车前最后打量了一眼家的模样。
永别了。
再入侯府，已是一个月之后。
那日，有风。
台阶下等侯传唤的工夫，忽然一只风筝从天而降。
听闻背后有人跑近，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年拾起了风筝。
这少年明眸善睐、肤若凝脂，生得颇像个女孩。
定定地望了我半天，还有些语无伦次，令我哑然失笑。
两个男的四目相对，感觉怪怪的。
还好蒙将军大声唤我，才结束了眼前的尴尬。
刚进得屋内，忽有人来报御史台左大人来访。
凌师爷便示意我与蒙将军在此等候，与侯爷迎了出去。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带回一个噩耗。
今日朝堂之上，丞相进言清君侧。
天子震怒，果真下旨车裂自己的亲叔父。
查抄丞相府，满门抄斩。
侯爷眼神黯淡。
「皇族最后一脉，没了。」
「如今朝中众臣人人自危，好几位老臣都有了告老还乡之意。长此以往，国政荒废，岂非国将不国。唉，天命如此，时不我待啊。侯爷称病赋闲半年有余，足以避嫌了。」
侯爷缓了缓才开口问：
「演练得如何呀？」
「回侯爷，郎教头一点就通，甚好。只待寻个机会与天子见面。」
侯爷望向我，愁容中硬是挤出了笑意。
「家中安排得可还满意？有何要求但提无妨。」
无论是在避暑山庄，还是侯府，每次见面总说这两句，侯爷似乎忘性很大。
「回侯爷，凌师爷安排得极为妥帖，草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需求了。」
「呵呵~这孩子倒是实诚。」凌师爷笑道。
「去书房挑些闲书送去，给老人家解解闷儿。日常供给务必及时，防蚊消暑也要考虑周全才是。」
凌师爷一一应了下来。
就这样叙了一炷香的话，方才离开。
来至廊下，见一风筝摆在石阶之上。
正是适才少年拾起的那只。
「欸怎么有只风筝？」
蒙将军上前捡起，对光一看便嚷了起来。
「嗨哟是个破的！侯府的奴才不行啊，破风筝扔这儿都没人收拾。」
侯府府律森严，这风筝明晃晃地放在台阶上，只可能是被人故意摆到这儿的。
能摆在这儿，还不让下人收拾的主儿，大概率是侯府家眷了。
正猜测间，抄手游廊里「噔噔噔」跑出来一个胖乎乎的小丫鬟。
操着一口不知哪里的方言，口齿伶俐地说：
「俺家少爷请郎教头修好风筝，五日后申时，西子桥头见面取回。」
蒙将军将风筝递给我。
「呵呵~这个少颜君，都多大了还玩风筝。」
原来是侯爷的独子——少颜君。
好生奇怪，公子不是配书童的吗？
怎会差个丫鬟前来传话？
我怎么记得，这风筝并没破？
至少，不是破得如此明显。
「将军，适才那个小丫鬟张口便叫郎教头，我想……」
「唉哟我都没注意到！她怎么知道的？」
「之前您喊我进去的时候，少颜君听到您喊我郎教头了。」
「嗯？少颜君在？」
「不就是那个抱风筝的公子吗？」
「那小背影？小身巴骨？不可能不可能！少颜君没那么单薄，应该是个书童。成，以后我注意，有人在的时候不喊你名儿了。嘿嘿嘿~你小子，别看也是习武之人，心挺细。」
正要道谢，听到他下一句，便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
「小白脸儿就是不一样。」
我生平最痛恨的三个字就是——
小-白-脸。
正要走去侯府后门，乌泱泱一行人自前门涌入。
依稀听到仆人口称「夫人回来了」之类的。
「哟夫人回府了，咱们赶快走。」
蒙将军收回目光招呼我。
「欸。」
匆匆瞥了眼门口，瞧见一位青衣白靴的少年。
头上戴着碧玉的发冠，见之忘俗。
这少年是谁？
怎会与夫人亲昵同行？
少年也看到了我，朝我微微颔首。
「干嘛呢？」蒙将军唤我。
「欸，来了。」
大门口停着辆遮挡严密的马车。
车夫见我们出来，左顾右盼着帮我们打帘。
「昨儿一个兄弟的娘没了，我去吊个唁。郎教头，就此别过。」
这个蒙将军，刚说了便忘。
好在周遭除了这个侯府车夫并无他人。
我抱拳别过，钻进马车。
到家没多久，侯府的赏赐也到了。
只是再多的赏赐也弥补不了即将失去儿子的窟窿。
经过一个月的拉扯，娘认了命，不再怪我。
时常会在夜里听到她默默地哭泣，伴随着爹的好言相劝。
我只能假装没听见，蒙上被子抹眼泪。
每日训练完毕我便早早回家，因为爹娘正循规蹈矩地等我。
因为保密的关系，他们不能离开住所。
偶有采买之事，也都交由焦管家去办。
爹娘从不问我训练的事。
只关注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为我洗衣做饭这种事，成了他们睁开眼的唯一动力。
我开始担心，如果我去了，他们还能否彼此搀扶着走下去。
从未有过的客气弥漫在郎家。
人人都想用这种方式珍惜尚可相偎的日子。
没人知道那天何时到来。
焦灼与悲凉霸占着我的头脑。
挥之不去。
为天下赴蛟宫，君子相托。
论成败估荣辱，非君所为。
赐富贵保郎门，定不负托。
元无六年七月
静泊侯宇文俊与郎坤书
这是一份承诺书呀！
我顿时理解了凌师爷的担心。
这样的承诺在手，无异于侯爷也将自己的命交予我手中。
如此尊贵之人竟这般肝胆相照地对待一介草民，令我着实感动。
侯爷向来便是这般用人不疑么？
不对，凌师爷的反应分明不是这样。
那……他怎知我一定能成功呢？
凌师爷眉头微蹙，全然不是之前微笑从容的模样。
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不过是怕日后授人以柄。
可所有参与者，从此刻起皆被串到一起，难逃干系。
我那年迈老实的双亲，连功名都不曾图过，怎会拿这份承诺要挟尊贵的侯爷呢？
我是自己走回客栈的。
蒙将军咋咋呼呼非要送，凌师爷却伸手拦住，并朝我点头微笑。
他想给我一个独处的空间。
我的确需要一个空间去想些事情.
想些除了英雄侠义之外的俗事。
比如说，如何对爹娘、族长开口。
郎氏一族邪门得很。
男丁本就稀少，谁知道祖宗不保佑。
十几年下来，夭折的夭折、病逝的病逝。
渐渐的，竟只剩我一个壮年男丁了。
族长和爹娘早就不奢求博取功名、光宗耀祖。
只盼我平平安安，为家族延续香火。
不敢想象他们得知我将成为一名死士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好在还有三日联赛才结束。
容我好好想想要如何面对吧。
「哎哟~这位小郎君好生俊俏呀！」
轻佻的话音未落，便有一抹艳粉拂面而来。
好浓的香气。
几个装扮艳丽的女子正挥舞着手帕「吃吃」笑着。
一边看着我，一边窃窃私语着什么。
「奴家这里有上好的龙井，小郎君进来尝尝吧。」
「哟~走这么快干嘛？」
「还不好意思呢，怕是个雏儿吧。」
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跟武馆那帮小子一起过瘾，也不至于落到个童子赴死的下场。
不由得自嘲苦笑起来。
回到客栈，我只说是个巨富商贾有意结识，被我婉拒。
好在在邵县时此类事件时有发生，大家均未生疑，便这般扯谎混了过去。
次日联赛，鹤飞冲入五强。
大家拥抱庆贺，没人看得出我心中五味杂陈。
不久后，便要跟这些围绕在我生命中的人事物告别了。
真是奇怪，从前那么平庸的点点滴滴，此刻才觉得弥足珍贵。
珍贵到令我不舍，不舍到……眼睛酸痛。
「哎，快看呐，教头都高兴哭了！」
「这要是拔得头筹不得泪流成河啦！哈哈哈哈~」
「你小子咋还多愁善感起来了？哈哈~」
师傅走了过来，手臂一挥。
「今晚聚风楼，咱们不醉不休！」
「谢馆主！」「喝酒去咯！」
大家欢欣雀跃着收拾东西去了。
师傅过来顶了顶我。
「哎，没事儿吧？」
「没事，就是觉得大家……太不容易了。」
「傻小子！嘿嘿~进不了前五也没人说你教得不精啊！走，喝酒去！」
那晚，不知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话。
大家取笑我像个爱回忆的老头儿交待后事。
次日本该决出胜负的，不巧天降大雨耽搁了半日，赛程只能延后。
散场之际，凌师爷差人送来竹简。
我应约再次前往镜湖。
这次，只有凌师爷一人。
「今夜便回邵县，收拾细软，举家入京。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打招呼。」
举家入京？
这两日，我都想好不告而别了。
举家入京可怎么隐瞒。
可这话我说不出口。
既已决定赴死，还说这些为难之处，矫情得紧。
凌师爷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事。
「侯爷吩咐，务必保你性命、保你全家周全。入了京，方便照顾啊。」
保我性命？谈何容易，安慰人罢了。
「坤何德何能，蒙侯爷如此费心。」
「呵呵~莫要辜负了侯爷的爱才之心便好。」
「那，可否带老管家入京？管家终生不娶，几近家人了。我怕万一……爹娘身边若有个用惯的老人儿，我也可放心些。」
他沉吟片刻，允了。
当晚，趁大家酣睡之际，我策马一路飞奔回邵县。
娘睡眼惺忪地问我吃过饭没有。
爹瞧出不对劲，拉着我问：
「不是后日才回的吗？怎么大半夜地回来，出什么事了吗？」
我扑通一声跪下去，和盘托出。
二老的震惊、恼怒、悲怆，令我不忍直视。
「这种事你都敢应下来！啊？你才十七呀！天下苍生与你何干！你这不是要让郎家绝后嘛！心疼死娘了……你让娘往后还怎么活啊……」
我跪在那里，任凭娘痛心疾首地捶打。
爹默默起身，将娘拉开，远去。
我没起身，因为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惩罚自己的方式。
大义当前，忠孝难两全。
对爹娘、对郎氏一族，我唯有辜负。
跪了半盏茶的工夫，爹过来将我搀起。
「打小儿你就想做个大英雄，如今得偿所愿了。」
「孩儿不孝！唯有来世当牛做马报偿亲恩！」
「儿啊，想做什么就去做，爹娘不拖累你。」
不然呢？
当我步入镜湖，爹娘还有别的选择吗？
「爹，咱们只有连夜入京，才不会惊动旁人。」
我几近央求。
爹去后院将焦管家唤醒，言明此事。
焦大自是愿意随着一道入京的。
二人便将仆婢的卖身契放在堂屋桌上。
附信一封、碎银五两。
次日仆婢们醒来，便可拿好卖身契和银子各自散了。
我和娘收拾了几箱随身细软便出了门。
侯府派来的马车不知何时等在门口。
上车前最后打量了一眼家的模样。
永别了。
再入侯府，已是一个月之后。
那日，有风。
台阶下等侯传唤的工夫，忽然一只风筝从天而降。
听闻背后有人跑近，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年拾起了风筝。
这少年明眸善睐、肤若凝脂，生得颇像个女孩。
定定地望了我半天，还有些语无伦次，令我哑然失笑。
两个男的四目相对，感觉怪怪的。
还好蒙将军大声唤我，才结束了眼前的尴尬。
刚进得屋内，忽有人来报御史台左大人来访。
凌师爷便示意我与蒙将军在此等候，与侯爷迎了出去。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带回一个噩耗。
今日朝堂之上，丞相进言清君侧。
天子震怒，果真下旨车裂自己的亲叔父。
查抄丞相府，满门抄斩。
侯爷眼神黯淡。
「皇族最后一脉，没了。」
「如今朝中众臣人人自危，好几位老臣都有了告老还乡之意。长此以往，国政荒废，岂非国将不国。唉，天命如此，时不我待啊。侯爷称病赋闲半年有余，足以避嫌了。」
侯爷缓了缓才开口问：
「演练得如何呀？」
「回侯爷，郎教头一点就通，甚好。只待寻个机会与天子见面。」
侯爷望向我，愁容中硬是挤出了笑意。
「家中安排得可还满意？有何要求但提无妨。」
无论是在避暑山庄，还是侯府，每次见面总说这两句，侯爷似乎忘性很大。
「回侯爷，凌师爷安排得极为妥帖，草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需求了。」
「呵呵~这孩子倒是实诚。」凌师爷笑道。
「去书房挑些闲书送去，给老人家解解闷儿。日常供给务必及时，防蚊消暑也要考虑周全才是。」
凌师爷一一应了下来。
就这样叙了一炷香的话，方才离开。
来至廊下，见一风筝摆在石阶之上。
正是适才少年拾起的那只。
「欸怎么有只风筝？」
蒙将军上前捡起，对光一看便嚷了起来。
「嗨哟是个破的！侯府的奴才不行啊，破风筝扔这儿都没人收拾。」
侯府府律森严，这风筝明晃晃地放在台阶上，只可能是被人故意摆到这儿的。
能摆在这儿，还不让下人收拾的主儿，大概率是侯府家眷了。
正猜测间，抄手游廊里「噔噔噔」跑出来一个胖乎乎的小丫鬟。
操着一口不知哪里的方言，口齿伶俐地说：
「俺家少爷请郎教头修好风筝，五日后申时，西子桥头见面取回。」
蒙将军将风筝递给我。
「呵呵~这个少颜君，都多大了还玩风筝。」
原来是侯爷的独子——少颜君。
好生奇怪，公子不是配书童的吗？
怎会差个丫鬟前来传话？
我怎么记得，这风筝并没破？
至少，不是破得如此明显。
「将军，适才那个小丫鬟张口便叫郎教头，我想……」
「唉哟我都没注意到！她怎么知道的？」
「之前您喊我进去的时候，少颜君听到您喊我郎教头了。」
「嗯？少颜君在？」
「不就是那个抱风筝的公子吗？」
「那小背影？小身巴骨？不可能不可能！少颜君没那么单薄，应该是个书童。成，以后我注意，有人在的时候不喊你名儿了。嘿嘿嘿~你小子，别看也是习武之人，心挺细。」
正要道谢，听到他下一句，便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
「小白脸儿就是不一样。」
我生平最痛恨的三个字就是——
小-白-脸。
正要走去侯府后门，乌泱泱一行人自前门涌入。
依稀听到仆人口称「夫人回来了」之类的。
「哟夫人回府了，咱们赶快走。」
蒙将军收回目光招呼我。
「欸。」
匆匆瞥了眼门口，瞧见一位青衣白靴的少年。
头上戴着碧玉的发冠，见之忘俗。
这少年是谁？
怎会与夫人亲昵同行？
少年也看到了我，朝我微微颔首。
「干嘛呢？」蒙将军唤我。
「欸，来了。」
大门口停着辆遮挡严密的马车。
车夫见我们出来，左顾右盼着帮我们打帘。
「昨儿一个兄弟的娘没了，我去吊个唁。郎教头，就此别过。」
这个蒙将军，刚说了便忘。
好在周遭除了这个侯府车夫并无他人。
我抱拳别过，钻进马车。
到家没多久，侯府的赏赐也到了。
只是再多的赏赐也弥补不了即将失去儿子的窟窿。
经过一个月的拉扯，娘认了命，不再怪我。
时常会在夜里听到她默默地哭泣，伴随着爹的好言相劝。
我只能假装没听见，蒙上被子抹眼泪。
每日训练完毕我便早早回家，因为爹娘正循规蹈矩地等我。
因为保密的关系，他们不能离开住所。
偶有采买之事，也都交由焦管家去办。
爹娘从不问我训练的事。
只关注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为我洗衣做饭这种事，成了他们睁开眼的唯一动力。
我开始担心，如果我去了，他们还能否彼此搀扶着走下去。
从未有过的客气弥漫在郎家。
人人都想用这种方式珍惜尚可相偎的日子。
没人知道那天何时到来。
焦灼与悲凉霸占着我的头脑。
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