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妇人拉门的手顿住,回眼瞧向自家老汉拿不定主意。农夫却一点不信:

    “村子里祭拜春神三年都没治住白土怪,就你个小丫头怎么可能。老婆子,快去报官,杵那干啥。”

    身后的男人日日干粗活力气着实大,桑灵挣脱不了只得用言语攻破:

    “当今的君主残虐无道,可不是守信之人。你们把我供出去,真的能拿到那二百两吗?怕是会被连累,性命不保。”

    谈及性命,粗汉的眼中有了几分动摇,毕竟苍执竟登基后的条条暴政,他比她清楚多。桑灵趁他犹豫,赶紧补充:

    “二百两银子总有花光的时候,这白土怪一天不除庄稼就一日无收成,你的子孙后代怎么办。”

    说着,她有意无意看了眼愣在院中的小姑娘。

    “你真的...有办法赶走白土怪?”

    男人手劲松了些,话语断断续续,桑灵赶紧保证:

    “自然,给我十日定能治理好土地,让庄稼发芽。如若没有,你那时再去报官也不迟。”

    “你跑了怎么办?”粗汉已然被说动,手上的劲松了八成。桑灵心里松下一大截,想起还在山洞中等她的少年。

    “我有一朋友今日受了伤,动弹不得。你同我前去带他回来,有他在这儿我定不会离开。”

    农夫未语,默许了她的话。他们赶到山洞时,少年双眼紧闭,嘴角紧咬出血,双手牢牢攒着衣袖疼晕过去。

    桑灵和农夫合力,用木板车将人拉回村子。他躺在床上一直梦呓,不晓得在说些什么。除了止血的草药,她还特意向农夫要了止痛的汤药。

    药熬好,她一端进去就见少年半卧在床,眨着眼笑意盈盈地看向她。

    “你真好。”

    嗯?桑灵将药递给他,他没接却莫名其妙说了这句话。

    “说不丢下我,就没丢下我,真好。”少年眉眼微弯,甚是满足,小心翼翼接过汤药,一口闷下。

    “有点苦…”喝得时候到利落,喝完就皱起眉。桑灵失笑,接过药碗,轻声询问: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要介绍自己,少年表现得十分郑重,身子稍微坐直了些,双眼亮晶晶看向她:

    “宋言亦,阿母起得。不过没有字...”

    因为还未行冠礼,宋言亦的双亲就被奸人构陷在流放途中受辱而亡,无人再予字。桑灵一时滞愣,不敢相信救她的少年,竟然就是这本小说最惨的工具人男配。

    按剧情设定,宋言亦后期会因为深爱女主,甘愿成为男主屠城掠地的刽子手,最后惨死沙场。

    他的一生都是悲剧。

    “喂,是不是不好听呀…”

    见桑灵听到他名字后呆立不动,宋言亦眸中浮现些许无措,但出口的语气却执拗得紧。

    “没有…”

    “那公主殿下不理我。”

    “我叫桑灵,以后叫我灵儿就好。”桑灵没解释,把药碗收好给他扯了扯被子。想起这几日的奔波逃命,喉间不免染上落寞:

    “国破族亡,世间再无璃朝长公主。”

    “抱歉…”刚刚的别扭不见,惹别人想起伤心事的宋言亦,因为愧疚头垂得很低。

    桑灵摇头笑笑没在意,想起白日对农夫的谎言,离去前特意叮嘱:

    “你啊,从此刻开始就好好躺着,没我允许不可起来。”

    “我明日就能康复,明日就不疼了。”少年不依,一下子坐起来牵扯到伤口,疼得眉目紧皱却倔强的很:

    “我身体好的很,为什么要躺着…”

    “没有为什么。”桑灵走近,不由分说将人按下,理直气壮:

    “让你躺着就躺着。”

    要不然被发现说谎,他们肯定揪着她就去报官。

    夜里,因穿书后日日提心吊胆,疲于奔命,桑灵睡得很不好,眯眼没过多时就听见鸡鸣声。接着院子里吵吵嚷嚷,似有重物掉落在地。

    她匆匆洗把脸来到院中,竟瞧见地上堆着十匹锦缎和几罐上好清酒。

    昨日她从宋言亦身上搜刮了点值钱的东西,予以回报农户的相助。今日院中之物,定是用那银钱所买。但家中已无余粮,他们怎会采买此等不能充饥的享受之物。

    “许大娘,这是…?”

    昨日妇人帮忙熬药,二人相熟许多。桑灵望着院中之物,十分不解,走近询问。

    许氏面上苦闷,勉强一笑:

    “今日是给春神上供的日子,这些都要献给春神。这一给出去,家里又…”

    妇人没说完便开始抹眼泪,桑灵连忙上前安慰,心里的疑惑更重。

    供奉神灵怎会用布匹、清酒,这分明是常人享用的物什。更何况这世间何来神怪,春神能赶走白土怪又是何处滋生的言论。

    “老婆子,来搭把手。“

    农夫推着板车过来,把布匹和酒水一一抬上去,着急送去春神庙。桑灵主动帮忙,赶着一起去瞧个究竟。临走借了许大娘的粗布衣,抹花脸怕被村里人认出。

    春神庙建在许家村祠堂的附近,漆木青瓦好不气派,这一对比村落的土砖房愈加破败不堪。他们三人来得也算早,但庙前早就排了长队,家家户户拿着供品围在门口。

    “别着急,一个个来,乱挤什么!”庙门口一个束发高帽的男人管着顺序,眸中一片鄙夷和不耐烦。

    “许大娘,那人是谁?”桑灵跟着队伍一点点向前,门口男子的面相逐渐清晰。他身材魁梧,衣料做工讲究,看着便知在这乱世也没吃着苦。

    “是许大善人的长子,这春神庙就是许大善人所建。自己住着土房,却为了帮我们赶走白土怪,花费银钱建了春神庙。”

    “对啊,幸亏有许大善人帮衬。”身后带着鸳鸯绣帕进献的年轻姑娘,闻言跟了一嘴。

    桑灵心中兀自泛起嘀咕,神仙要绣帕作甚?

    “看,那就是许大善人!”年轻姑娘朝庙中正殿方向指了指,桑灵抬眼望去,一位身着粗布短衣的儒雅老人正坐桌前,提笔记录所收祭品。

    祭品登记在册后,却没有送往春神像前供奉,而是被几个杂役抬入了偏房。

    “老头子,不能献不能献,这半袋米是家里唯一的粮食了!”

    许氏上前登记祭品,桑灵退到一旁等候,却被突然冲出的老妪撞了一下。来人跪在一老汉面前,争抢他手上的麻袋。

    "你这妇人懂什么!家里只有这了,不献出来春神会不满的。“老汉皱着眉,一脚将老妪踹倒。老妪身材瘦弱没啥力气,蜡黄褶皱的脸爬满泪:

    “不能献,不能献,春神供奉了三年,白土怪还在!这哪是什么神仙啊!”

    “启儿,把这撒泼妇人赶出去!”原本静坐殿中的许大善人似乎被老妪言辞戳中,眯眼瞧来。门口高帽男人眼都未眨,抓着胳膊将人拖走甩到门外。

    老妪疼得哀嚎,但众人却像瞧不见,继续排队。见那半袋米也要被送入偏房,桑灵终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懑出声制止:

    ”大娘说得没错,如果真有春神这白土怪怎会还在?“

    “你这小姑娘......"许大善人从木椅坐起,踱步来到桑灵面前上下打量:

    “小姑娘面生,怕不是许家村的人。竟敢口出狂言,触犯春神。”说着,他走向春神像装模作样地作揖礼拜:

    “春神的夙愿,年年都未满足,自然无法赶走白土怪。”

    “那神仙的夙愿怎会是米粮,清酒这些凡夫俗子所用之物,怕是有心之人故意借春神名义中饱私囊!”

    “对啊,神仙怎会要我们进献日常吃穿用度。”周遭围观村民被点醒,低头小声窃语。

    闻言,许大善人表面的儒雅不见,瞧着桑灵的眼一斜,明显恼羞成怒:

    “我许庆元为许家村捐建这春神庙劳心费力,容不得你在这诋毁!”

    “来人,把这姑娘也拖出去!”魁梧的男人迅速制住她的胳膊,几个家丁也过来用木棍将她压住。许大娘想上前护她,却被家丁一脚踹开。

    ”许大娘!“

    桑灵压住心中怒气,凝神启动地图。眼前春神庙的构造一一浮现,为百姓祈求护佑的庙宇却建造的极其奢华,大小厅落,假山花园无一不缺。

    仔细一瞧这神庙竟然地下还有一层,地下那层的入口在存放供品的偏房屏风之后,出口却在隔壁院落的柴房。这旁的院落,怕就是许庆元的住所。

    “你说我是诋毁,那敢不敢打开此门让众乡亲瞧一瞧。”桑灵望向存放供品的偏房,众人的眼光也跟着移动。

    许庆元眸光变得不自然,半天没应声。大伙儿发现不对劲,冲进偏房。家丁赶忙去拦,桑灵得空起身跟着拉开屏风。

    屏风后是一道木门,沿着阶梯下去直走便到许庆元家柴房。

    “许大善人,这如何解释?为何供品全部送到了您的宅子。”

    “这..."面对几十双眼睛,许庆元早没了先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张嘴半天,才想到一句解释:

    “我用自家宅子,存放供品等春神享用,不可吗?”说完,他又转向众人泪眼潸然:

    “我许庆元为许家村做了多少事,大家不要轻信这个丫头片子,我只是贡献自家院子帮忙存着祭品啊!”

    “这......"众人交头接耳,有几人被说动:”大善人这几年为赶走白土怪的确劳心劳力。“

    “乡亲们,根本没有什么白土怪。地里种不出庄稼,只是因为许家村地处低洼却没有修建排水渠。”

    “什么?!”

    桑灵的话,让大家议论纷纷,但大多都是不信:“这怎么可能?好好的田地怎么会莫名其妙变成白土...”

    "昨日,我向许家夫妇承诺,十日内能让田地长出绿苗。今日在这,也向大家保证可以协助治理白土。但若长出嫩苗,各位不许再向春神献贡,将自家钱财白白送人。“

    桑灵的话铿锵有力,众人眸中的怀疑被期待占满。许庆元却嗤之以鼻,抬着眼蛮不在乎一言:

    “若你能让这白土生苗,我便关了这春神庙。”

    “还要把这些年骗走乡亲们的钱财,如数奉还!”桑灵倏地逼近,目光灼灼。似乎没料到单薄瘦弱的姑娘能有这气势,许庆元一时晃神应了下来:

    “还就还,我才不信你能让这白土生苗。”

    从春神庙回来匆忙扒了几口饭,桑灵就扛着锄头和许家夫妇来到田间。人少事急,她打算先圈出一小块田治理,成功后再推广扩大。

    三人挑水灌地,深翻土地,忙活半日桑灵觉得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但这排水渠挖起来费功夫,想要快速贯通还早,十日之期压在心头,她夜里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不行,她得找个帮手。桑灵翻身而起,深夜敲响了宋言亦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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