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城，墨云罩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为其肃穆压抑之调增添一色水帘。
这一日，有人合婚弄妆成，有人遭贬走他乡。
绵绵细雨丝毫没有影响陆府上下喜悦的氛围，门房的婆子喜上眉梢。
“今儿孟府来人，可得给我好生伺候着！咱们七娘子和孟郎君的合婚啊，我可是日盼夜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都说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儿呢！”另一位满脸赞叹，“这孟郎君啊不仅是进士出身，模样俊俏，还知根知底的，再妥当不过了。我看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两人身后偷听的小丫鬟下意识道：“但我怎么听说咱们七娘子和柳……”
“嘘！”婆子心头一跳，连忙捂住小丫鬟的嘴，“死丫头！不要命了！那位也敢提？夫人前几日专门敲打过的忘了？”
小丫鬟扑通一下跪地，战战兢兢，“婢子该死！婢子失言！”
“罢了，起来吧。”婆子被搅了趣，也没了谈兴。她咂摸着小丫鬟漏嘴的话，轻轻一叹，若是三月前，她是万万想不到自家七娘子竟和那位名满天下的柳侍郎能扯上联系的，但偏偏就是这么有渊源。
她忆起无意中的惊鸿一瞥，那位恍若仙人般的容貌气度，哪是俗人能比的。两人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往那儿一立，就瞧着是天造地设。
可惜了……
原先柳家门第太高，攀不上，
而今朝堂局势复杂，嫁不得。
造化弄人呐……
轰隆一声，雨势骤然转急，婆子眼皮一跳，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都给我打起精神！绷紧了弦儿！谁若是向文溯苑漏了那位的风声，就仔细你的皮！”
“是！”众人恭敬低头，无不应诺。
又一阵轰鸣，惊起了文溯苑的波澜。
“啪！”屋内妆容精致的女娘失态打掉了胭脂，豁然抬头，“你说什么？”
小丫鬟浑身抖动，嘴巴磕磕绊绊，但还是咬咬牙继续道：“今儿文书下来了，柳侍郎被流放縻州！您若是想见……”
“闭嘴！谁使进来的丫头，撵出去！”大丫鬟梅染脸色阴沉地打断。
“是！”屋内人大惊失色，混乱了阵脚，连忙将人拽了出去。
梅染使了个眼色，令屋内人都退了下去，小心翼翼观察自己主子，“娘子……”
“到底还是走到这步了……”
陆自槿低声呢喃，脸上似悲似喜，缓缓闭上眼。
屋外的雨势愈发急促，雨水顺着瓦檐成片成片下落，如水瀑一般，汹涌激烈。
“去城外！”陆自槿当机立断，起身拆掉头上繁复的珠钗，朝屋外走去，“我要见他！”
“去不得！”梅染脸色一变，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娘子，莫要忘了，今日小定，而且您昨儿才和夫人……”
“她拦不住我。”陆自槿行动迅速，拎起披风罩在身上。
“娘子！娘子三思啊！”梅染跪倒在地，死死抱住陆自槿的腿，“如今朝局动荡，君心难测，谁家不是举步维艰？”
梅染垂泪，回想起柳侍郎入狱那日，娘子悲痛欲绝，在夫人面前说出“他若流放，我也随去，你们就当我死了的”的惊世骇俗之语，就心惊胆颤。
“娘子，这些时日，婢子是看着您殚精竭虑走过来的，您今日若是随柳侍郎离京，那便是付之一炬啊！”
“梅染，他入仕九年，为国为民，于公于私，可曾有半步行差踏错？”陆自槿推开屋门，眸中酝酿着波涛汹涌，“圣上不知廉耻，但天下皆知，生民皆知，我知！”
水珠子狠狠砸入地面，与板面相接碰撞，飞速弹起。雨水狼藉四散，带着不可名状的孤勇，再次砸落，惊起大片水花。
“今日雨势太大，孟家合不了婚了，去给孟名举递话，如果他还承我的情，那便帮我这个忙……”
雨水汇成溪，向城外涌动。
空寂的郊外官道上，笔直清冷的背影孤身一人行走在泥地。他手足被缚，动作显得生涩而迟缓，抬步间乌发上凝着的雨珠跌入眉心，周身凌厉之气愈发浓郁。
郎君身后除了衙役，再无旁人。不知是因天人染尘，不忍亵渎，亦或是人走茶凉，避而不见。
“走快点！”衙役高高扬起手中的泥鞭，下一刻却只是落到郎君脚边，印出一记深痕。
衙役一手撑着伞，向郎君方向隐晦倾了倾，“柳侍郎，前面有个亭子，咱们过去歇一歇，待雨停了走吧。”
他撑着伞倒无妨碍，但这位在雨中一直淋着，怕是会得风寒。可惜被盯得紧，他也不能明着照顾。
门阀之首的嫡公子，以身许国的肱骨之臣，就算是被圣上斥责遭贬，众人也是心存敬意。
他们一家老小逢蝗灾，若是没有柳侍郎，怕是都活不下去。
郎君淡淡摇头，雨水顺着他的眉眼滑入脖颈，浸润冷白的肌肤，浓稠的雨幕下，有股惊心动魄的美感，“不必停留。”
“是。”
衙役心里叹气，只得继续前行，突然，他听到身后一阵马蹄疾驰，猛然回头。
只见一位女娘冒雨而来，孤身从马背下来，狂风混杂着骤雨涌动，将其浸润的裙摆吹得翻卷。乱舞的青丝偏于一侧，露出干净白皙的面庞，隐有瘦弱之感，亦含坚韧之态。
陆自槿一步一步走过来，有股锐不可当的气势。衙役心中惊骇，竟然有人冒着圣意，堂而皇之地前来送行，如此大胆。
郎君似乎听到了声响，闻声转头。
忽而一道闪电撕开浓郁沉闷的灰色，将整个城外照得蹭亮。
一瞬间，两人清晰的面容均落入对方眸中。
衙役察觉到气氛微妙，悄悄离场，只剩下雨幕中对立相视的两人。本是一柔一冷两种气质，在此时竟不自觉相互调合，融成一色风景。
女娘乌发浸湿，明眸朱唇，郎君近乎失礼地直视，似乎想将这个样子记在心底。
良久，他才开口，“今日小定，怎么过来了？”
陆自槿鼻腔骤然一酸，“原来你知道……”
郎君眸色含着柔意，尽数落在女娘身上，“知道，还留了东西，待你成婚之时添妆。”
“可我不愿你添妆……”
不愿我想嫁的郎君，为我添妆。
“陆七娘子……”
“你别这么叫我！”陆自槿高声打断。
如此生疏。
如此客套。
她拼命压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自嘲一笑，“半月前，你一声陆七，让我舍下恩义，冷眼旁观，不要自甘堕落。今日又一声陆七，是怕我忘了吗？”
“槿娘，我……”
“我不会忘了的。”雨意潺潺遮日暮，她安静望着心上人。
少年知己，相识数载，他教了那么多，她又怎会令他失望。
“柳渊亭，今日我是来送行的。”
陆自槿后退半步，勾唇一笑，在这天色浮白之际，对着郎君作了一揖。
“縻州地僻苦寒，愿君此去……平安无恙，求仁得仁。”
这一日，有人合婚弄妆成，有人遭贬走他乡。
绵绵细雨丝毫没有影响陆府上下喜悦的氛围，门房的婆子喜上眉梢。
“今儿孟府来人，可得给我好生伺候着！咱们七娘子和孟郎君的合婚啊，我可是日盼夜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都说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儿呢！”另一位满脸赞叹，“这孟郎君啊不仅是进士出身，模样俊俏，还知根知底的，再妥当不过了。我看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两人身后偷听的小丫鬟下意识道：“但我怎么听说咱们七娘子和柳……”
“嘘！”婆子心头一跳，连忙捂住小丫鬟的嘴，“死丫头！不要命了！那位也敢提？夫人前几日专门敲打过的忘了？”
小丫鬟扑通一下跪地，战战兢兢，“婢子该死！婢子失言！”
“罢了，起来吧。”婆子被搅了趣，也没了谈兴。她咂摸着小丫鬟漏嘴的话，轻轻一叹，若是三月前，她是万万想不到自家七娘子竟和那位名满天下的柳侍郎能扯上联系的，但偏偏就是这么有渊源。
她忆起无意中的惊鸿一瞥，那位恍若仙人般的容貌气度，哪是俗人能比的。两人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往那儿一立，就瞧着是天造地设。
可惜了……
原先柳家门第太高，攀不上，
而今朝堂局势复杂，嫁不得。
造化弄人呐……
轰隆一声，雨势骤然转急，婆子眼皮一跳，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都给我打起精神！绷紧了弦儿！谁若是向文溯苑漏了那位的风声，就仔细你的皮！”
“是！”众人恭敬低头，无不应诺。
又一阵轰鸣，惊起了文溯苑的波澜。
“啪！”屋内妆容精致的女娘失态打掉了胭脂，豁然抬头，“你说什么？”
小丫鬟浑身抖动，嘴巴磕磕绊绊，但还是咬咬牙继续道：“今儿文书下来了，柳侍郎被流放縻州！您若是想见……”
“闭嘴！谁使进来的丫头，撵出去！”大丫鬟梅染脸色阴沉地打断。
“是！”屋内人大惊失色，混乱了阵脚，连忙将人拽了出去。
梅染使了个眼色，令屋内人都退了下去，小心翼翼观察自己主子，“娘子……”
“到底还是走到这步了……”
陆自槿低声呢喃，脸上似悲似喜，缓缓闭上眼。
屋外的雨势愈发急促，雨水顺着瓦檐成片成片下落，如水瀑一般，汹涌激烈。
“去城外！”陆自槿当机立断，起身拆掉头上繁复的珠钗，朝屋外走去，“我要见他！”
“去不得！”梅染脸色一变，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娘子，莫要忘了，今日小定，而且您昨儿才和夫人……”
“她拦不住我。”陆自槿行动迅速，拎起披风罩在身上。
“娘子！娘子三思啊！”梅染跪倒在地，死死抱住陆自槿的腿，“如今朝局动荡，君心难测，谁家不是举步维艰？”
梅染垂泪，回想起柳侍郎入狱那日，娘子悲痛欲绝，在夫人面前说出“他若流放，我也随去，你们就当我死了的”的惊世骇俗之语，就心惊胆颤。
“娘子，这些时日，婢子是看着您殚精竭虑走过来的，您今日若是随柳侍郎离京，那便是付之一炬啊！”
“梅染，他入仕九年，为国为民，于公于私，可曾有半步行差踏错？”陆自槿推开屋门，眸中酝酿着波涛汹涌，“圣上不知廉耻，但天下皆知，生民皆知，我知！”
水珠子狠狠砸入地面，与板面相接碰撞，飞速弹起。雨水狼藉四散，带着不可名状的孤勇，再次砸落，惊起大片水花。
“今日雨势太大，孟家合不了婚了，去给孟名举递话，如果他还承我的情，那便帮我这个忙……”
雨水汇成溪，向城外涌动。
空寂的郊外官道上，笔直清冷的背影孤身一人行走在泥地。他手足被缚，动作显得生涩而迟缓，抬步间乌发上凝着的雨珠跌入眉心，周身凌厉之气愈发浓郁。
郎君身后除了衙役，再无旁人。不知是因天人染尘，不忍亵渎，亦或是人走茶凉，避而不见。
“走快点！”衙役高高扬起手中的泥鞭，下一刻却只是落到郎君脚边，印出一记深痕。
衙役一手撑着伞，向郎君方向隐晦倾了倾，“柳侍郎，前面有个亭子，咱们过去歇一歇，待雨停了走吧。”
他撑着伞倒无妨碍，但这位在雨中一直淋着，怕是会得风寒。可惜被盯得紧，他也不能明着照顾。
门阀之首的嫡公子，以身许国的肱骨之臣，就算是被圣上斥责遭贬，众人也是心存敬意。
他们一家老小逢蝗灾，若是没有柳侍郎，怕是都活不下去。
郎君淡淡摇头，雨水顺着他的眉眼滑入脖颈，浸润冷白的肌肤，浓稠的雨幕下，有股惊心动魄的美感，“不必停留。”
“是。”
衙役心里叹气，只得继续前行，突然，他听到身后一阵马蹄疾驰，猛然回头。
只见一位女娘冒雨而来，孤身从马背下来，狂风混杂着骤雨涌动，将其浸润的裙摆吹得翻卷。乱舞的青丝偏于一侧，露出干净白皙的面庞，隐有瘦弱之感，亦含坚韧之态。
陆自槿一步一步走过来，有股锐不可当的气势。衙役心中惊骇，竟然有人冒着圣意，堂而皇之地前来送行，如此大胆。
郎君似乎听到了声响，闻声转头。
忽而一道闪电撕开浓郁沉闷的灰色，将整个城外照得蹭亮。
一瞬间，两人清晰的面容均落入对方眸中。
衙役察觉到气氛微妙，悄悄离场，只剩下雨幕中对立相视的两人。本是一柔一冷两种气质，在此时竟不自觉相互调合，融成一色风景。
女娘乌发浸湿，明眸朱唇，郎君近乎失礼地直视，似乎想将这个样子记在心底。
良久，他才开口，“今日小定，怎么过来了？”
陆自槿鼻腔骤然一酸，“原来你知道……”
郎君眸色含着柔意，尽数落在女娘身上，“知道，还留了东西，待你成婚之时添妆。”
“可我不愿你添妆……”
不愿我想嫁的郎君，为我添妆。
“陆七娘子……”
“你别这么叫我！”陆自槿高声打断。
如此生疏。
如此客套。
她拼命压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自嘲一笑，“半月前，你一声陆七，让我舍下恩义，冷眼旁观，不要自甘堕落。今日又一声陆七，是怕我忘了吗？”
“槿娘，我……”
“我不会忘了的。”雨意潺潺遮日暮，她安静望着心上人。
少年知己，相识数载，他教了那么多，她又怎会令他失望。
“柳渊亭，今日我是来送行的。”
陆自槿后退半步，勾唇一笑，在这天色浮白之际，对着郎君作了一揖。
“縻州地僻苦寒，愿君此去……平安无恙，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