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色将明,陆自槿走下马车,抬头望向阔别已久的陆府匾额。

    “四郎主!七娘子!”大门口等候多时的老奴面色激动,一瘸一拐迎上来。

    “周伯?”陆自槿惊讶抬头。这位是祖母周老太君身边的老人。

    他们陆家虽说早年在祖父定远侯陆厚尚离世之际便堵了各房隔门,算分了家,不过到底连在一块,一笔也写不出两个陆字。现今周老太君尚在,跟着长房住在定远伯府。

    “徽平地僻,四郎主和七娘子都受苦了!老太君是千盼万盼,可总算把人盼回来了!”周伯抹了抹泪,眼里尽是欢喜。

    陆泽纯眼里动容万分,连忙搀扶起对方,言语里满是感激,“一直让母亲念着,是儿的不是,待见过圣上,必然带着槿儿拜见母亲。”

    “不必着急,不必着急,老太君知道您的孝心……老太君临走时还特意吩咐老奴在这儿接您,嘱托说舟车劳顿,先歇息几日,一切妥当了,见面也不迟。”

    “是是是……”陆泽纯连忙点头,想起周伯刚才所言,疑惑问道:“临走?母亲这是……”

    “害……”周伯叹气,“也是不巧了,昨日一大早儿,韦家就递来帖子,说有要事相商,老太君不得已,只得携了伯夫人赶去韦家别苑,估摸得有个四五天才能回来。”

    “原来如此……”陆泽纯恍然大悟,但杵在一旁的陆自槿当然不信,四房和长房关系向来平常,三年不见,不可能就转性儿,只是客套话罢了,只有阿耶才深信不疑。

    陆自槿心里不管怎么想,面上功夫自然要做到,“辛苦周伯一直在这儿等我们,您进府喝喝茶?”

    周伯呵呵一笑,“都是一家人,不用如此客套,七娘子长大了。”

    陆自槿低头佯装害羞,实则猜测周伯用意。

    长房向来无利不起早,如今眼巴巴的守着接阿耶,莫非是任职上有什么调动?

    这厢陆自槿还在猜测,那头陆泽纯和周伯已经越聊越投机,陆泽纯恨不得将三年来的诸多遭遇感受尽数吐露。

    周伯偏偏也没有任何不耐,一直都耐心听着,这让陆自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能让长房如此行事,看来阿耶这次的官职还不简单。

    陆自槿心绪复杂,望着无从察觉的陆泽纯,也不知对他来说,此事是好还是坏。

    “阿耶,您总算回来了,儿想您好久了!”陆自槿闻声抬头,便见花蝴蝶一样的小姑娘呲溜一下窜出来,眨巴眨巴眼睛,满脸孺慕,正是她的胞妹,陆栯可。

    陆自槿淡淡将视线移开,三年未见,还是这副老样子。

    周伯极有眼色,见四房人有心叙旧,自己也试探的差不多,便也顺其自然地提出了告辞,陆自槿妥帖送他离开。

    陆府四房门口的温情还在继续,三年不见,又是自己活泼可爱的小女,陆泽纯怜爱地摸了摸陆栯可的头,“瞧着瘦了些,可是练舞辛苦?”

    陆栯可用力点头,撒娇道:“先生好严的,栯儿腿都留下了淤青!”

    陆泽纯一听自然心疼,“快好好休息休息,把我家栯儿都累坏了!”

    两人这一来一回,自然也就将陆自槿忽视了个彻底,梅染隐晦担忧地看向自家娘子,但也清楚这样的场合她开不了口。

    “郎主,估摸着夫人还在候着七娘子。”

    一边候着的魏嬷嬷突然打断父女叙旧,将陆自槿从尴尬中解困,梅染下意识看了魏嬷嬷一眼。

    陆泽纯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长女,“栯儿怎么不和阿姐打招呼?”

    “这不是见到阿耶太兴奋了嘛!”陆栯可这才抬头向陆自槿行礼,“见过阿姐。”

    她仔细打量着三年未见的阿姐,一身青色罗衫配宫黄色海棠绣裙,步态沉稳,气质温婉,虽然略带疲惫,但一双眸子却愈发清明干净,眉眼不似当年沉郁。

    变化真大呀……

    “也是,槿儿这几日跟着我赶夜路,着实累了,见过你母亲后,好好休息。”

    “阿耶放心。”

    陆泽纯回想起陆自槿和穆氏生硬的母女关系,对着一旁的陆栯可道:“你也去陪你阿姐。”

    陆栯可撇撇嘴,佯装不懂事,“不嘛!好不容易见到阿耶,还没说几句呢!”

    陆自槿清楚妹妹的德性,不想与她计较这无聊的把戏,“我自己去就行。”

    陆泽纯有些不放心,还正欲说几句,小女儿又突然开口不满,“阿耶!你是不是就偏心阿姐!”

    “这都什么跟什么?”陆泽纯哭笑不得,有低头哄陆栯可,“小孩子一样爱闹,把你宠得没边了……”

    “哪有?这一回迎接的事还是我负责的呢!”

    “这么厉害!”

    “就是阿姐那边的人不太好好说话,碰壁了呢……”

    陆自槿听到这儿本来准备走,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脚步一停。

    陆泽纯不懂这些,只是疑惑道:“槿儿院里的人这么不懂事?”

    陆自槿打断胞妹欲要开的口,“阿耶,妹妹是主子,我院里的人自然不会,估计是有什么误会,待我回院了问问情况,若是真有,我自会严惩不贷。”

    陆泽纯点点头,“也好,你心里有数就行。”他向来不在意这些杂事,对于陆自槿也是信赖有加。

    “嗯,儿先告退。”陆自槿瞥了一眼摇头晃脑的陆栯可,忍住气,福身跟着魏嬷嬷离开。

    她行至一半停下脚步,看向一旁的大丫鬟,“梅染,咱们从徽平带来的行李不少,院子那头还需你从旁看顾,清点打理。”

    主仆对视一眼,梅染心领神会,“是,婢子这就去。”

    梅染加快脚步,哪有那么多行李要清点,她清楚主子是让她找雪青去问清楚情况。

    陆自槿继续跟上魏嬷嬷,她知道接下来见穆氏才是场硬仗。

    橘色的余晖洒在青灰色的石子路上,边沿的花草交错簇拥,攀上曲折环绕的朱红色回廊。

    回廊尽头,仆妇安安分分站在原地,偶尔掠过几个端着托盘,提着东西的,虽是各忙各的,但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到门口的陆自槿身上。

    光影调皮滑过女娘白皙的面庞、粉嫩的耳垂,发间的步摇精致小巧,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细微的声响,流苏随风一荡又一荡儿。

    里屋的魏嬷嬷推开门,难得有些踌躇。

    陆自槿浑然不觉,“魏嬷嬷,母亲可是起了?”

    “七娘子,不如您去耳房坐坐?”

    陆自槿面不改色,顺从地跟着魏嬷嬷进了耳房,“也好,劳烦嬷嬷了。”

    魏嬷嬷看着莫不吭声的七娘子,突然也觉得夫人过了些,她清楚夫人并非故意为难,是真睡熟了,但这就更令人难堪,七娘子和郎主今日回府,夫人显然就没有放在心上。

    陆自槿敏锐察觉到魏嬷嬷眼底的歉意,竟不自觉窥见了心中那丝涩意。

    她将它细细碾磨,思绪放空,视线不由落到了眼旁的白瓷茶盏上。茶香弥漫,热气渐渐上浮,如白烟般飘逸浩淼,浮上眼底又飘散空中。

    从来如此。

    三年前离京那日,她也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上,听着乳娘的劝导。

    穆氏身份特殊,说不跟着陆泽纯去任上,谁也无法左右她。而陆自槿刚一得知,却是作出了令人意料的决定:她要去徽平县。

    “徽平太偏僻了,郎主一个男子,自是照顾不好您的,您若离京三年,去那清苦地儿,既受罪又耽误婚事不是?在京好坏有夫人……”

    陆自槿那时自来是个安静寡言的性子,旁人说什么都沉默不语,听了这话却头一次反驳道:“嬷嬷,有无她又有何区别?”

    阿耶若走了,她在府上是整日同穆氏煎熬地耗着?还是静观那两人的母女情深?

    有何区别?

    没有区别的。

    就如同穆氏闻言后的平静,和那句轻蔑的“爱去就去吧。”断了她最后一丝对母女情份的念想。

    本为母女,至礼至疏。

    穆氏在她面前,永远都是生疏严厉,高高在上,维护着她的贵妇人形象。

    “哒哒哒……”

    耳房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模样高挑,面容稳重的丫鬟,恭敬道:

    “七娘子,夫人醒了,叫您过去。”

    陆自槿点头,起身移步。

    魏嬷嬷跟着一并出去,为陆自槿引路,“夫人这阵子身体不大舒服,有一点儿嗜睡。”

    言外之意也是说夫人不是故意为之,希望七娘子心里莫有疙瘩。

    陆自槿意外于对方的好心,只是心中认同与否便是另一回事了,遂领了心意,“多谢嬷嬷。”

    说话间便到了堂门口,陆自槿跨过门栏,绕过屏风,冲着座上的妇人盈盈下拜。

    “见过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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