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围野王一直到七月,吕护外无救兵,内无粮草,这几个月急的嘴上起了一圈燎泡,他心觉不能再做困兽之斗,不听属下劝阻,迫令部将张兴率领人马出城迎战。傅颜厉兵秣马这几个月,终于等到时机能大杀四方,当即带兵迎敌。

    张兴人困马乏,士气低迷,两军阵前还未来得及施展,就被傅颜的戟刀抹飞了脑袋。

    吕护站在城上,险被惊破了胆,他素知傅颜神勇无敌,今次不是首次交手,断不会被张兴飞出的脑袋吓得肝胆俱碎,实在是傅颜这一绝招让他彻底意识到了再对峙下去自己恐怕大限将至。

    当夜,吕护即不要命地带兵攻皇甫真大营,试图以皇甫真大营为突破口突围而去,岂料慕容恪和皇甫真早就做好了准备。皇甫真亲自鼓舞士卒,精甲以备,就等着吕护前来,吕护不出意外地突围失败。

    吕护再傻也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当即下令撤离,不想此时侧翼杀声震天,锣鼓席卷。

    燕军鼓噪,旗影幢幢,意味着慕容恪率领王师亲自袭剿而至,吕护大骇,亲操长刀冲杀血路,部下死伤惨重。吕护退无可退,只得弃城抛下妻子儿女逃奔晋室。慕容恪一路追袭,吕护部众死伤殆尽,只余亲卫掩护仓皇南逃。

    燕军趁势攻克野王,相继收复失地。慕容恪亲至城下接纳降民,赈济抚恤,徙当地士人、将帅于邺城,加固野王城防。

    慕容尘磨刀多日,终于趁着燕军势头正盛之时带兵顺利夺回了许昌,扬眉吐气,一扫多日憋闷。

    反之,此次吕护欲勾结晋军偷袭燕都邺城未果,又遭慕容恪亲自带兵讨伐战败,南奔晋室自是郁郁不得志。失败者若有越战越勇的志气,那必然是不以脸皮为己任,所以不过一月时间,吕护不负众望地又叛逃晋室,向燕国请降。

    当时,慕容恪已经班师还朝,他离家半载,慕容绍已是长得愈发伶俐可爱,话说得越发流畅,见到半年不见的父王毫无芥蒂地便伸着手要抱,慕容恪将幼子抱在怀中与他开心得说着话时,有人送来了军中密函。吕护叛降无常,人人皆以为此次慕容恪定要杀吕护以儆效尤的,但他看了看怀中稚子,想起俘获吕护家眷时,其中也有一名与慕容绍同龄的幼儿,他叹了口气,战事刚过,慕容恪也不欲大开杀戮,便动了恻隐之心,复以吕护为广州刺史。

    吕护接到诏书时,心中所感无人可表,他此次投降有在晋室不得志的原因,更多的却是因为妻子儿女尽数落入燕国之手,他知自己再请降燕国必定不得宽宥,此为不过是为妻子儿女争取一线生机罢了,不曾想摄政王竟会与他如此厚待。

    思及此,吕护满面涕零,对来使稽首下拜,“臣护谢陛下隆恩,谢摄政王不杀之恩,余生定竭诚报我大燕!”

    周遭闻此言者无不深表恶寒,皆觉如吕护般反复无常的小人,慕容恪屡次与他厚待也是大度,只不是下次再叛是何日了。

    吕护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大义凛然上前接过了诏书。慕容恪也十分坦荡大方,诏书下达的次日便将吕护的妻子儿女尽数还了他,吕护又是一番感激涕零,深情剖白。

    关于吕护是如何剖白的,慕容恪未放在心上,倘吕护识时务知感恩,日后自会全力报效,他且拭目以待便是了。现下慕容恪正与刘长嫣忙着给长子订亲之事,说来慕容楷也有十二岁了,按照中原人的算法,已是虚岁十四了,既已选定悦力家,二人便打算早日为长子择吉定亲。

    因慕容交丧事刚过,又方平息一场兵戈,摄政王府与广信公府便将一应事宜定在了建熙三年的开春。

    古时婚姻讲究六礼之聘,即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娶六道程序,士族王公之家更尚古礼,便使得六礼流程繁琐,所以从建熙二年的岁末,慕容恪除了听政以外,余闲时间一直在陪刘长嫣准备慕容楷定亲之事。

    时下崇尚早婚,男女婚合之龄多在十一二岁,刘长嫣不欲两个孩子过早成婚,一来心性未定,二来女孩年少身量未曾长成,过早经历人事和孕育之苦恐伤年寿,便与悦力夫人商量欲将慕容楷与悦力璧如的婚事定在二人十四岁上。悦力夫人膝下儿女虽多,最疼爱的却是这个小女儿,能多留女儿在膝下两年,自是无有不应的。

    因慕容评现为宗室最年长者,慕容恪为表对广信公府的重视,特地至上庸王府请慕容评为媒,为儿聘娶佳妇。

    慕容暐虽不喜欢慕容楷,但那到底是他最敬重的四叔的长子,他是很乐意为了慕容恪给慕容楷恩典的,所以野王之战后,慕容暐在颁赏慕容恪之余,另给摄政王府颁下了给世子慕容楷赐婚的诏书。

    诏书一下,摄政王府阖府更添喜气,慕容肃上前恭贺了长兄,慕容绍也抱着小拳头上前给他长兄贺喜。

    慕容楷一贯不知羞怯为何物,很是得意地昂着头生受了。

    慕容垂正带着儿女们上门来贺喜,琅琅和珑珑见到慕容楷那个样子只觉得伤眼得很,好是一顿揶揄。

    因姊妹二人婚嫁之期将至,琅琅和珑珑打扮得更胜以往明艳娇丽,站在一起好一对倾国倾城的姐妹花,慕容楷自小便受两个堂姊挤兑惯了,闻言潇洒自如地理理鬓发,回怼:“悦力家娘子容色虽较弟弟差了一筹,好在弓马英姿世不多得,人也飒爽得很,我二人白齿青眉正当时,总没有浪费了弟弟这天日之表,我这福气总比乌洛兰氏两位兄长好些。”

    满屋子人听他一顿自吹自擂,连慕容恪和刘长嫣这做父母的都感到额间冒汗。琅琅和珑珑知道他最后定是不说好话,听出弦外之音的二人已是一个柳眉倒竖,一个粉唇衔霜,慕容宝站在一旁瞅瞅两位姊姊,大着胆子问慕容楷:“乌洛兰氏两位兄长怎么了?”

    慕容宝没敢问:难道娶了阿姊们会不好?

    慕容楷顿时笑得像个狐狸般,莫说刘长嫣,连慕容恪和慕容垂都预感到了他要挨揍,果不其然慕容楷道:“往后日日活在荆棘丛里,这日子可怎么好?”

    他边说边将一条腿往后撤出了些距离,在琅琅和珑珑变脸前飞快逃向了厅外,满屋子人的哄笑声中,琅琅和珑珑一前一后追了出去满院子追着慕容楷收拾。

    慕容令无奈地摇摇头,“这三个人永远长不大,我去瞅瞅,别叫琅琅和珑珑给他挠破了皮。”不然纳彩时可不好看。

    慕容宝和慕容肃早带着慕容农和慕容隆迫不及待追了出去看戏,慕容绍走得慢,但他很聪明,及时用小胖指头勾住了玉光姊姊的裙角,玉光闻弦歌而知雅意,抱起他也走了出去。

    几个孩子在院子里闹成一团,慕容恪和刘长嫣在屋内问起了慕容垂琅琅和珑珑的婚事。婚期定在了仲春时节,慕容垂打算让两个女儿一起出阁,一切事宜有玉光和段月容帮着打理,已是准备十分妥当。刘长嫣这里也备了许多东西,正打算今日让琅琅和珑珑一并带回,也算她这个伯母的添妆。

    三人说了一会儿女婚嫁之事,午间便在府中设了家宴,孩子们都在,席间便是百般热闹,慕容垂带着他一贯豪阔的笑意,但此情此景,身侧空虚,他虽面上和悦,在看到两个女儿与亡妻极度相似的花颜月容时,心内怆然,仰头饮下了数杯酒。

    宴上孩子多,慕容农和慕容隆正是调皮的年纪,慕容肃和慕容宝性子虽安静些,也正是贪玩之时,几个孩子闹做一团,走路刚利落些的慕容绍也跟在几人身后龇着小乳牙乐颠颠地跑。

    云霓让人拿了许多玩具在厅中,慕容肃几人选了木马木剑玩着,独慕容宝一人拿了一枚和田玉制的九连环在一旁研究起来。慕容绍也被堂兄手中的物事吸引了注意力,靠在一旁看慕容宝研究来研究去。

    慕容宝解了许久都没找到破解之法,他平日惯有耐心,便睁着圆圆的眼睛细细研究,不想慕容绍忽然伸手将九连环夺了过去,直接一把摔在了地上,破裂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却见慕容绍对着堂兄一脸嫌弃地憋出了两个字:“费......劲!”

    令人惊讶不是,好笑不是的,还是慕容垂先反应过来,指着那碎裂一地的九连环碎片笑道:“阿绍看着文静,不想还是个烈性子的。”

    慕容恪和刘长嫣早习惯了幼子日常安安静静乖乖的,每日依偎在父母身边香香软软,就像个甜甜的小姑娘,何想忽然当众来了个大爆发,刘长嫣看看被破坏了兴致的慕容宝,道:“绍儿,怎么能抢阿干东西呢?快快向阿干赔礼。”

    慕容绍噘噘嘴,饱含嫌弃地看慕容宝一眼,从地上捡起一把木刀递给堂兄,“玩......玩这个!杀敌!”

    倒真不愧是将门虎子了!

    慕容宝无语地抿抿唇,心里虽惋惜那九连环,还是没拂堂弟面子,勉强地将那把木刀接了过来。

    慕容令道:“绍弟小小年纪,就知要上战场杀敌,将来定是我慕容氏的好男儿!阿宝,你可要带好弟弟们,莫让些闲散物事儿误了光阴。”

    慕容宝挠挠脑袋忙应下了,阿磨敦去世后,长兄一贯对他管教严厉,长兄的话他可不敢不听。

    刘长嫣道:“阿宝进学以后,读书习武都是极刻苦的,阿肃时常回来跟我说阿宝时常受经学博士夸赞呢!不过是些寻常玩物,废不多少精力,他喜欢便由着他就是了!”

    四伯母发了话,慕容令也没再多说。那和田玉制的九连环是米古往豫州经商之时所得,虽然稀罕,却是一对,刘长嫣看制造别致,特地取了一只给慕容绍玩,谁知慕容绍并不敢兴趣,见慕容宝实在喜欢,忙令云霓去将另一只取了来送他。

    慕容宝本还惋惜那九连环,见四伯母家还有一只,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称谢四伯母。

    刘长嫣摸摸慕容宝的脑袋,叮嘱慕容绍不许再碰阿干的东西。慕容绍看看慕容宝手中那“费劲”的物事,哼哼一声,了解他的人知道,这算是同意了。

    翌日,崔芷蘩和皇甫季柔闻讯皆登门祝贺。这些时日皇甫季柔亦在忙着家中喜事,傅忱与阳云溪的婚礼定在了来年开春,她在道喜之余,将喜帖一并送上。

    刘长嫣眉开眼笑接了喜帖,与皇甫季柔皆是一身喜气,崔芷蘩笑道:“现下只是成婚,待将来孩子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家中更是多一层的热闹。”

    崔芷蘩膝下三子一女,长子次子皆已成婚,前年刚得了孙儿,已是升格做祖母了,说到孩子,她不禁眉心微蹙,“你们说,这玉光和阿令成婚也有小半年了,就是肚子怎么还不见有动静。”

    刘长嫣无奈道:“阿姊,这也不过才半年,玉光年纪还小呢,再等两年也不迟。”

    崔芷蘩揉揉眉心,“我倒也不是急,只是这儿女啊,终归都是债,一个不早早完成人生大事,终归都是个疙瘩,不过好在阿令待她极好,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这话听来总有些不对劲,刘长嫣和皇甫季柔相视一眼,问她:“阿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崔芷蘩稍加犹疑,道:“王妃,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

    “阿姊直说便是,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刘长嫣道。

    原是因鲜于亮之事。

    早时,鲜于亮随慕容恪征战南北,后又驻守齐地多年,在玉光大婚前,他离任齐郡太守一职携家小回了邺城,之后贤赋在家,本是想休养一段时日,可是人一闲下来,身体就容易出些问题。鲜于亮近两月常感身体无力,睡梦盗汗,崔芷蘩请了名医为他调养总不见效。早年他曾于战争中受过创伤,近两年亦鲜有复发,此次的病症不知怎地就将这旧疾勾了出来,身体更加差了下去。

    崔芷蘩当年于青州曾听刘长嫣提过东海神医徐仲融之名,此次前来就是想求刘长嫣为鲜于亮去寻一下这位东海名医,毕竟创伤不是小事,严重时可要人命也未可知。

    鲜于亮与慕容恪、傅忱同龄,说来年岁不大,但也不小了,毕竟人过了不惑之年,时时处处都轻忽不得。刘长嫣一口就应了下来,徐仲融在何处她并不得知,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会去寻找。

    此事事不宜迟,隔了一日,刘长嫣便动身前往城南兴安坊寻米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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