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响起窸窣的动静,陈劲趿着拖鞋起身,暗影里少女伏在另侧沙发上沉睡。

    他拿起夏凉被,轻轻披在她的身上,轻声走出去,合上门。

    周宝珍才缓缓睁开眼睛。

    如同管中窥蠡。

    不小心窥见一隅破败,令周宝珍一个外人有些手足无措。

    外面争执的声响因为陈劲的出现弱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夫妇两人离开。

    周宝珍从屋内走出,换好裙子,把陈劲的衣服放入纸袋中,回去送去干洗。

    正厅无人,她也避免了尴尬,去针灸室找李玲玉,听到有人在谈论午后的事情。

    『他大娘发了不小的火哩,也难怪孩子这么小就是帮衬家里,又是要打工的。』

    『陈家家庭也不错啊,陈家幺儿怎么还得打工?』

    『别提了,陈家婆娘不知哪里来的大小姐,脾气大得很呢,天天不着家,小陈自小穿的破烂,连上大学的钱都不给哩。』

    乡里林间的事就那些,说到陈家,都没有哪家孩子比他凄惨,说到严重中,有人更说看到过陈家婆娘拿烟烫过小陈。

    周宝珍装作不知情,可听得用烟烫小陈,心里还是不免一紧。

    作为作家出身的李玲玉共情能力强,又是一个母亲,很难想象一个母亲竟如此心狠,几度要落泪。

    针灸后,她们去商场吃饭,李玲玉提出要给小陈买几件衣服,周宝珍是一点也不奇怪。

    本身借用他的衣服,周宝珍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自己也有意回馈。

    吃完饭,周宝珍先去将衣服送去干洗,在三楼服装区再汇合。

    干洗店老板一看布料,人也实在,笑说,“这衣服料子也不贵,干洗浪费钱。”

    “那扔掉吧。”

    干洗店门前有串风铃,推开时,清脆的声响扣人心弦。

    周宝珍一愣。

    转头看去,白炽灯下朝着她眼前走来的分明人,分明是蒲瑛。

    周宝珍微微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妈说要来购物,我怕她拿不了。”

    蒲瑛走到周宝珍身旁停下,盯着眼前的男款白短袖,蹙眉,分明想不起这是自己的衣服。

    很廉价的棉布,上面绣着幼稚的卡通图案。

    “你对阿姨倒是体贴。”周宝珍将衣服向内推过去,对店长说,“还是干洗。”

    蒲瑛微微挑眉,听着她话里的由头,“对你不体贴?我房间随便进,还穿脏我的衣服,你要给我赔。”

    这语气跟前几日和好时的语气没有分别。

    周宝珍白他一眼,“这不是你的衣服,”顿了顿,“是药馆家儿子的衣服。”

    两人同时走出干洗店,风铃声混杂着她的声音,蒲瑛扭头看她一眼,她脸上伏着执拗的情绪。

    他挑眉,顺着她的话走,“那你们的关系倒是比我们两个处得好。”

    两个人上楼,乘坐电梯时,一前一后,无言的沉默。

    他们走进店里,运动专区的服装,很大,上下两层,男女款式应有尽有,二楼占地面积大,试衣间还有部分的轻运动。

    李玲玉已经等待许久,唤他们过来,说,“你们快过生日了,给你们也买两件,挑挑看。”

    说来也凑巧,周宝珍比蒲瑛只小了两天。

    更加离谱的是,两个人的血型都是一样的。

    连接得像孪生兄妹,两个人再怎么吵架,又有很多亲近的意味。

    周宝珍挑着男款衣服,蒲瑛取过几件去换。

    蒲瑛换了身衣服,问她“好看不?”

    周宝珍打量他。

    蒲瑛穿着一件长T,方形图片上画着未名的外国人形象。

    他长得很匀称,高挑的身子不是瘦弱的柴,再加上精致的五官,眉眼总是意气风发。穿着任何衣服,像是占上风的少年。

    “有点花里胡哨。”周宝珍点评。

    蒲瑛反驳,“这可是Thomston!”

    周宝珍回应。“这样,唱歌应该很不错吧。”

    说到乐队,蒲瑛开始滔滔不绝,从thomston发布的第一张专辑说起,周宝珍静静听着,她英语向来好,听出是个外国英文名,大抵是国外某个知名乐队。可惜她高中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求学,对于蒲瑛广泛的爱好影星里面只知道一二,其实她最“下里巴人”

    周宝珍应声好,从衣架上挑选出两件衣服,想着陈劲跟蒲瑛两人身高差不多,决定让蒲瑛冲当衣服架子。

    清一色的黑白,并不符合蒲瑛的审美。

    周宝珍从远处用手遮挡住蒲瑛的眼睛,如此看跟陈劲几乎完美复刻。

    “李姨,给他买这两件,可以吗?”周宝珍拉住蒲瑛,指着衣服。

    蒲瑛凝神,想起方才她的漫不经心,侧头望住她,“他?”

    “嗯,药馆家的儿子。”周宝珍淡淡地说。

    周宝珍来了后,一直挑的男款衣服没有给自己买一件。

    李玲玉看着蒲瑛这身,很是满意,将挑选的衣服一并送给售货员,去柜台结账。

    蒲瑛清晰地意识到干洗店的衣服可能不是自己的。

    “那衣服真是药馆家儿子的衣服?”蒲瑛看着最后两件试穿的衣服,周宝珍果然自己手提着。

    周宝珍白他一眼,“骗你干嘛。”

    “你干什么穿陌生男生的衣服。”

    “衣服脏了,他借给我穿的。”周宝珍走出服装店,拐到电梯口时,在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递给蒲瑛一杯。

    蒲瑛接过,顺带着将她手里提的东西一并提过,两人走出商场,等李玲玉去取车。

    “生日怎么过?”蒲瑛问她。

    周宝珍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了,反正我不喜欢过生日。”

    往年也是,他们生日隔得近,两家隔得近,周宝珍的生日一并同蒲瑛度过,多少年都没有分开。

    蒲瑛说,满眼的认真,“要不今年我的生日不过了。”

    那神情是少见的认真,他骨子里有股劲,认真时格外的赏心悦目。

    “怎么?” 周宝珍微微愣神。

    “过你的。”

    -

    “又和好了?”罗欢欢不可思议,感叹,“你们感情真是打不散。”

    周宝珍哼着歌,边开着视频边在罗列当天的安排,“他要去看一场小型的演唱会。”

    罗欢欢见台拆台,“这还不是蒲瑛的喜好嘛。”

    周宝珍反驳,“也不是啦,剩下的我来安排,对对,耳洞,我要去打耳洞。”

    罗欢欢听了不忍再打断。

    剩下的日子,周宝珍简直是数着指头过日子,哪怕只有三天。

    那天,她起个大早,照着视频博主花了一个小时的妆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淡紫色未及膝的裙子。

    住处已经无人,李玲玉早起时和周宝珍说蒲瑛一大早去了蒲劲松的公司,他虽然活泛,但也刚成年,零花钱把控的要紧。

    心急的周宝珍也去了一趟蒲劲松的公司,跑到前台时,还未等问前台秘书,蒲瑛给她发来一个地址,视频打来,告诉她让她打车过去。

    周宝珍微微皱眉:“你没有在蒲叔叔这里吗?”

    他在晦暗处行走,小心谨慎,并未看向视频里周宝珍的装扮,“我已经到了。”

    又是如此。

    周宝珍缓缓放下手机,轻声答应,垂下手时磕到手腕,都未觉得疼痛。

    忽然,蒲瑛将话筒放在唇边,声音不免大了几分,“怎么,你不会生气了吧?”

    周宝珍瞥一眼屏幕。

    少年的下颌角锋利,遮挡住大半的屏幕。

    “没有。”

    约上出租车,周宝珍按照指示到达一处酒吧。

    在夜间亮起的霓虹因为活动白日已经在闪烁,依旧难掩五彩缤纷的热闹。

    应该是有点小众人气的摇滚歌手,犹记得高中时,周宝珍随着蒲瑛去听过,从未听过比自己还聒噪的东西,却也佯装着喜欢,跟着蒲瑛呼喊到嗓子冒烟,回家后却头疼了一整天。

    “嗨,周宝珍。”

    正在踌躇之际,周宝珍听到一声清浅的女生。

    林妙从酒吧里面出来,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裙子,面色姣好。

    她的呼吸微微停滞、

    “蒲瑛说让我来接你。”

    周宝珍扯扯嘴角,笑说,“没想到你也来了。”

    “他说要过生日。”她柔声告诉她,“这次有他的表演,说要给你看,练习了好久。”

    可这番话也并激起她的波澜。

    外面阳光四射,里面如暗夜,周宝珍伏着墙壁走了好久,林妙似乎很熟悉,带着从大厅的边缘进入后台。

    蒲瑛正坐在化妆镜前,玩着手机,看到周宝珍来,对着镜子挥了挥手。

    林妙站在他身侧,拿起手里的化妆刷子,微微弯腰,“闭上眼睛。”

    蒲瑛闭上眼,指着身侧的沙发,“坐,宝珍。”

    不是什么大制作的演唱会,不过是玩音乐的年轻人进行的一场青春自嗨。

    “算了。”周宝珍轻声回答,像是对自己说。

    拥挤的化妆室装着十几号人,空调在拼命运行中转热气,来回过人,周宝珍怕没位置,选择站在角落。

    “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蒲瑛坐直身体,闭着眼睛,桃花眼的眼睑处微微画上上调,像只猫。

    原想着两个人的生日,让蒲瑛陪着自己打耳洞,此时说出来竟难以启齿。

    周宝珍淡淡一笑,“没什么,就心思买点小挂件,在网上买也行。”

    “那你把链接发给我。”蒲瑛从口袋掏出手机,打开屏幕。

    还未睁眼,林妙按下,说声“别动”,蒲瑛轻声啧,算是接受安排。

    此时周宝珍站在空调的吹风口处不住地泛冷。

    借由去上洗手间,她从化妆镜子里看自己,厕所的灯设置的极其不合理,放在顶处,惶惶不可终日之感。

    她关下水龙头,把左侧手链从腕上取下时,垂眼,惊觉自己右手的手链不见了。

    这个陪伴多自己多年的手链,生母给她求的手链。

    心怦怦地乱跳,周宝珍克制自己冷静,想掉落的地方。

    化妆室,酒吧的主厅走廊,门口,出租车,蒲叔叔的公司,处处都有……

    周宝珍沿路匆匆跑到化妆室,蒲瑛已经不在去向,只有林妙在收拾化妆盒。

    “怎么了?”

    “蒲瑛呢?”

    “我口渴了,让他买水去了。”

    周宝珍心中徒然升起几分凉意,喉咙却发紧,“没事,就是丢了小东西,我回去找找,你跟他说说。”

    前脚刚走,蒲瑛从后台过来,满脸奇怪,“没找到她,去哪里了。”

    方才察觉到周报情绪不对头,蒲瑛想着过去看看,发微信也未回复,细想是不是又生气了。

    林妙笑着答,“刚才见到她了,她说东西落下了,去取,让你别担心。”

    蒲瑛这才放心,坐回位置。

    林妙不经意说,“感觉你还挺关心她的。”

    “那可不是废话。”蒲瑛说话向来不客气,“怎么着也是多少年情分了,吵架归吵架,不过这大小姐真的容易生气,难哄。”

    林妙顺着他的毛说,“说不定他还喜欢你呢。”

    “不会,她因为我爸想让我们结婚,也烦的要命呢。”

    林妙微微一笑,但未说出口:看着不像。

    周宝珍顺着正厅的过道一直走,此时酒吧已经开始陆续上人,她不禁需要俯身,打开看着电筒寻找。

    不方便的举动,让她鼻子微微发酸,一股子焦躁和委屈涌在心上。

    见到地面上有个暗色的影子,她说着借过,俯身去取。

    是一截未烧完的烟头。

    此时人微微涌动,有人没有站稳,向后一撤,一脚生硬地踩在周宝珍的脚下。

    并不是疼得撕心裂肺,对方感觉到脚下不对,里面抬起。

    可一瞬间,周宝珍的情绪涌上来,眼泪顿时冒出来了,顿时哇哇哭起来。

    “你怎么看路的!”

    那人转身。

    少女蹲在他的眼前,圆润饱满的后脑勺,乌发披在肩膀,如同雏鸟。

    她骨架小,纤细的背弓得厉害,肩膀微微颤抖,低声的哭泣隐约传来。

    “别哭了。”

    低沉清冷音调穿过嘈杂的人声,冲击她的耳膜。

    周宝珍泪眼望去。

    小陈医生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微微蹲在她的眼前,面色有丝波澜,如冷刃划夜空的清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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