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玉绯应道:“嗯。”

    待他吃完,陌玉绯用清水净手,从角落里翻出积灰的火盆,拿到屋外,续上柴火点燃,将买来的纸钱一张张放进去。

    纸灰被风一吹,洋洋洒洒飞起,闪耀着猩红的色彩,慕瑾出门看到这幕被气笑:“明修这般身子,用不着阁下赌咒便也活不了太久。”

    陌玉绯回头,书生倚靠在门边,见她望来,起身缓缓走到火盆旁,学着她的模样蹲下,往火盆里添纸钱。

    多日来,陌玉绯为他治伤,收留他又因顾及书生自尊心提出协助查案,处处护着他,可这人就像是被折断的娇花,怎么治都会枯萎。

    那日一场雨,郎中说他是短命鬼,开了许多药物续命。慕瑾许是察觉了她的走神,从她手中拿过火钳翻动火盆里的铜钱纸。

    他漫不经心开口:“得阁下如此,想必明修死后在地府也过得安稳。”

    陌玉绯不太喜欢死亡这个词,她买纸钱的举动不过是随意之举,本没什么可解释的。

    “不是给你的。”她轻声道,顺手摘下慕瑾肩膀上的浮灰。

    “嗯?”

    “那被割喉,剜耳的许巍,属实太过可怜,他本赤子心肠,于张家村遭受厄难,惨死,却因求学漫漫,亲人远离,死讯未传,无人认尸,祭奠。”

    慕瑾默了一瞬,意味不明轻笑:“官爷真是菩萨心肠。”

    一沓纸钱,渐渐在火炭中燃尽,慕瑾随了她的意,不知从何处翻找来酒,从左往□□洒。

    杯酒敬鬼神,英灵亡故里。

    二人心照不宣,皆没再提这个话题,陌玉绯进屋休憩,她坐在矮床上,拿着麻布缓慢擦剑,剑光森森,这射出的光芒晃人眼。

    慕瑾似乎这时才想起来问她寻师学武的事:“可曾找到合心意的师父?”

    这话问总有些奇怪,但陌玉绯说不上来,她擦剑的动作变慢,最终摇头。

    “为何?”

    “师父太贵,请不起。”

    慕瑾笑:“我听闻城里有家无念武馆,最近在招新的师傅,你可以去看看,那里的学费便宜。”

    陌玉绯手指停住,长剑归鞘,应道:“知晓了,明日去。”她顿了顿,又问:“方才与你说的事,考虑地如何?”

    乱葬岗,总要去一探究竟,查查是什么情况。

    慕瑾点头:“可。”

    他看上去分外潇洒自如,只是脸色苍白,显然他的伤病还未好全,若不是陌玉绯怕鬼,也不至于要带上他。

    乱葬岗是朝廷用来处理重大罪行的死刑犯之地,荒僻,了无人烟,由于犯罪,无人敢领尸,只能任野狼异兽分食。

    陌玉绯到时,山脚运尸的车夫刚卸完重物,四周没有官兵,却到处是眼线。

    传闻,发现盗尸者,奖一吊钱。所以总有乞丐或是游手好闲的散人来这里碰碰运气。

    陌玉绯只好带着慕瑾躲到不起眼的草丛中。不久天色变暗,黑夜成了最好的保护色,她牵着人穿过密密麻麻的荒草,腐肉的气味越来越近。

    白衣被荆棘划破,披散的长发有几缕被挂在树梢上,又即刻被无情扯断,书生脚步踉跄,跟不上陌玉绯的脚步,狼狈无措。

    衣袂飘飘,他终是忍不了开口:“为何穿如此繁琐的衣裳?”

    空地,寸草不生,乔木枯死,月光投下皎洁,青年墨发玉簪,长身玉立,端方自持,皎皎君子,泽世明珠,清雅脱俗。

    陌玉绯也为之失神,她靠近摘下慕瑾玉簪,瞬间,长发飞扬,落下的发丝渐渐遮挡住眉眼,她不再多看,再看几眼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

    “穿成这样,才好‘吓鬼’。”

    言罢,她将慕瑾往前推,自己则顺势躲到阴影中,找地方藏起来。

    慕瑾踉跄,长袖挥动,顿时丛林里多出了不一样的动静,窸窸窣窣,似人语。他寻声僵硬歪头,露出笑容,白花花的牙齿在月光下,格外瘆人,不待慕瑾有动作,只见草丛里蹿出什么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啊!快,快跑。”

    “呜呜呜,怎么……会……”

    他们摸爬滚打,来不及回头仔细看,拥挤着朝那唯一的小径奔去,就连随身携带的绳索,棍棒掉落都来不及捡。

    待所有人离去,陌玉绯从树后走出,她撩起慕瑾发丝,玉簪在发间穿插,试了几次却依旧没能成功。她沉默几息,将玉簪收入袖中,扯了不知名的藤蔓,扎住他的头发。

    慕瑾摸了摸粗糙的枝条,看向她的袖子。

    陌玉绯别过头将手背在身后:“没收。”

    他失笑,总觉得眼前的人看着冷漠,内里是个小孩心态,就因为张家时他提议让对方扮鬼吓人,如今也要来上这么一遭还回来。

    “小气。”

    陌玉绯反驳:“你穿白衣,好看。”

    言下之意,并非她揪着对方毁她形象之事不放。

    再往前走,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恶臭浓烈,土壤长久被血液浸泡,早已变得乌黑。

    寒鸦啄食腐肉,被木棍惊扰,振翅发出刺耳的叫声,却任凭怎么驱赶也不飞走,只从一处落到另一处,继续进食。

    陌玉绯用折来的树枝翻动着尸体表层的衣物,此处大多数,已经面目全非,也无特殊物品,辨不出身份。

    只有刚运来的几个,还新鲜,陌玉绯看着几人的脸,盯了半晌,越看越混乱。她有轻微的脸盲,只能记住有明显特征的人,以及熟人,像这种记起来便有些乏力。

    “明修,记下这几人的容貌。”

    “好。”

    府衙近日除了陌玉绯参与调查的案件外,并无其他再判死刑的囚犯,很显然这些人是在她来之前就有的死刑犯。

    县令糊涂,陌玉绯也不知这些人是否是真的罪犯,或许也是像张秀他们一样,被诬陷,有冤难申。

    他们中有的断臂,有的血肉模糊,有的看上去完好无损。无一例外死者皆是男性。

    有些奇怪却也不是特别奇怪,若是犯罪,这里的女子力量比不上男子强壮,自然犯罪率低。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如今只能去调查这几人的身份。陌玉绯丢掉树棍,用手帕擦干净每根手指,认真而仔细,确定调查方向后,又等了片刻,催促:“记住了吗?”

    慕瑾点头,这几人他可眼熟得很,近期阁中接下的悬赏中就有他们。因数量多,还都在同一地点,他本想着顺手处理,只不过……耽搁了些时日,许是雇主等不及自行处理了。

    夜深,二人正欲返行,耳边传来树枝被踩碎的声音,细若蚊蝇,却让陌玉绯这个不懂武功的人捕捉到,她拽住一无所知的慕瑾,停下脚步转身。

    尸坑,悄无声息多了个穿着夜行衣的魁梧男子,他粗暴地将尸体塞进麻袋,旁若无人。

    若不是那细小的动静,陌玉绯也发现不了,她想起白日里老婆子说的话,试探道:“馆主辛苦,可需帮忙。”

    闵促动作依旧迅速,不到片刻便装好了,他扛起麻袋,神色冷淡:“闵促。”

    陌玉绯微微点头回道:“陌玉绯。”她见对方视线落到身旁的人,替他介绍:“慕瑾,字明修。”

    言罢,她上前一步,将书生护在身后,拱手行礼:“听闻馆中招募师傅,不知可有眉目,陌某静待佳音。”

    闵促视线落在慕瑾身上,半晌眉头轻皱,冷哼道:“有了。”

    扛着重物多少会不方便,陌玉绯趁机提出同行,三人一同下山,到了官道,甚至还蹭上了武馆的牛车。

    闵促将尸体带回武馆,陌玉绯则跟着他寸步不离,盯着对方如何清洁整理尸体,如何摆放,如何插香祭拜。

    慕瑾成了被忽略的人,他低头轻咳,本在平日里惯用的伎俩,在此时失效。他眯眼,视线若有若无停在闵促身上,杀意浮现,闵促警觉回头,却只看到在水池旁顾影自怜的病秧子。

    慕瑾讨厌失控的感觉,讨厌的人尽早杀了好。他起身,走向陌玉绯轻轻用手遮住她的眼:“方才听馆中人所言,那位新来的师傅此时正在演武场,要去看看吗,趁早去,或许可以拜师。”

    闵促处理尸体的手法简单,他用麻线将断肢缝合,有几处缝得不好便掉落碎块。陌玉绯又不是没见过更吓人的,她认为比起自己,更需要避开的是书生。

    她拂开那只手,对上慕瑾担忧的神情时,到底没有拒绝,总归是要找个师父练武功,此时去和以后去差别不大。

    这边看起来,陌玉绯并没有用武之地,她道:“好。”

    待陌玉绯走后,慕瑾褪去伪装,他神色冷冷,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剑,生疏地挽出剑花。

    “上次一别,竟不知阁下是大名鼎鼎的无念馆……”

    话未落,半跪在地的壮汉持刀猛攻,慕瑾轻笑,手腕翻转,一个闪身拉近距离,风驰电掣,几息间十多招拆解,攻守易变。

    剑尖抵住闵促喉结,他吞咽,随着挤压,血迹漫出。

    慕瑾已经三年没碰过剑了,自从他登上榜首,杀人只用弓箭,于无形中毙命,来无影去无踪。

    “杀我,你就无法找到所求的刀谱。”

    他淡笑,杀意不减反增:“不试试怎么知道。”

    闵促皱眉,刀尖缓慢加力,他望着那双看好戏的眼睛,似乎想到完美的说辞:“她生性多疑,我死后她必将追查真凶,你想和她成为敌人?”

    生性多疑?这个词放在那人身上,可真是可爱……慕瑾挥剑,眼眸里满是冷漠。

    那又如何,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敌人,刺客和猎物间,能有什么和谐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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