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子连同那馆主消失后,无念武馆的物资及银钱便被官府罚没,地契也要收走,只是那日衙差雄赳赳气昂昂赶到时,一场大火将过往烧成了灰烬,只留下废墟。

    馆中人,人去楼空,无人知晓那些人从何处来,最终又到了何处去。

    当新生的雨倾泻,洗去铅华,记忆混合着木炭的黑水流尽,不知何时谣言涌起,故事里的主人公不再是苏娘子,而是丧于火中的冤魂。

    此处,更是成了无人踏足之地。

    几日后,废墟中搭建起一个木屋,长身玉立,白衣风流的剑客于此等候,驻守最后的痕迹。

    黑与白的对立,在那刻是极致的泼墨山水画。

    她于月夜逡巡,或是感怀,或是想试探逃亡的罪犯是否会临时回到此处,不期然便撞见了这一幕。

    今日陌玉绯到时,剑客正坐在台阶上擦剑,她缓步靠近,横着的剑身翻转,森冷的银光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许是见到是徒弟,而非歹人,剑客收剑入鞘,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陌玉绯站正身子,一手握着剑鞘抱拳弯腰行礼,恭敬不失礼节:“老师,日安。”

    慕瑾侧身微微避开,问:“何事。”

    自拜师后,除去几次偶遇,陌玉绯并不常见这位师父,起先拜师心切,是因为暗中那刺客儿戏般的七日赌约,后来有了别的途经后,她便不再那么着急。

    除了职责中必要的交际,陌玉绯不太擅长与人相处,更何况是看上去与她同样冷冰冰的人。

    她想对方或许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放养徒弟。陌玉绯很感激剑客送她的剑谱,这段师徒关系在她心中也有着重要地位。

    直接说出目的,未免太冒犯。

    陌玉绯抬头,眼眸低垂,细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此地苦寒,老师因何居此,不妨换个住处?”

    那银白色面具下的眼眸轻颤,沉默在两人中间流淌,就在陌玉绯以为得不到回答时,她听到一声叹息,带着无奈与纵容,竟有几分耳熟。

    “在等你。”

    陌玉绯愕然,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

    苏娘子事毕,慕瑾既然收了拜师礼答应要教她武艺,自然不会食言,只是剑客身份招眼,不宜四处游荡,此地因为流言鲜少有人,倒也僻静,是个练武的好去处。

    他原以为陌玉绯见到了他,便会找时间主动来请教,不承想硬生生自学。

    “学生愚钝。”

    “你此行想给为师换何住处?”

    慕瑾抱剑朝外走去,思绪纷乱,真是怪凉薄的啊,前脚赶走了他,后脚便迎师父进去住,这世道从来都只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没忍住转身用剑柄轻轻敲了一下陌玉绯发髻。

    马尾轻歪,陌玉绯惊得微微瞪大,却也不反抗,只是冷静叫了声:“老师。”

    剑客侧头,银白色的凤尾面具挡住了他促狭的情绪,依旧显得遗世独立,不可侵犯。

    “嗯。”

    陌玉绯并未提及此行的目的,但她的师父仿佛能知晓她的想法,她们并肩而行,不说话,却最后到了同一个目的地。

    长青坊——花怜所待的那个乐坊,亦是押粮官的死亡现场。

    原本她给师父安排的新居所也在这里,只不过方才因为对方的打岔,陌玉绯来不及告知,至于现在,似乎没有提及的必要了。

    坊主是一名年过四十的妇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被熟客称为花姨。

    花姨摇着团扇,见到翩翩公子装作娇羞,抬手用扇子掩面,扭腰走到跟前,她身体前倾还不等趴在慕瑾手臂,便被一柄长剑拦住去路。

    陌玉绯套着剑鞘的剑抵在花姨腰窝,令她不能前进。

    “姑娘可是来乐坊吃酒的?真是稀客。”

    慕瑾不理会两人,自顾自踏上红木楼梯,陌玉绯收剑转身跟上,徒留身后的坊主脸色忽青忽白,好不精彩。

    她的师父十分熟悉地推开一间包厢的门,从容坐下,他的左侧珠帘垂落恰好挡住了肩膀以上的部分,楼下望不见房客面容,楼上却将一切尽收眼底,真是好去处。

    陌玉绯挑眉,她靠在门框上眺望,那日巧合在此地相遇,后来想想也不全是巧合,彼时竞选花魁,来者无不砸了百两银钱获得入场券。

    原本只是以为她师父在乐坊有相好,问起事来方便,却不知道他还有日常吃瓜的癖好。

    如此说来,他知道的秘密应当不少。

    慕瑾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抬手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陌玉绯将长剑置于桌面,弯腰还未手臂便被师父虚托住,她身形顿住,维持着别扭的姿势疑问道:“老师?”

    “剑客,理应剑不离身。”慕瑾拿起剑,将绳子绕过陌玉绯腰间,替她系牢。

    “谨遵老师教诲。”

    是她大意了,若危险降临,没有适手的武器便要做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慕瑾轻叹:“莫要轻信旁人。”

    说是师父,可这师徒关系也才认了不久,与只见过几次面的店铺商贩差不了太多,如此不设防,迟早……

    想到以后,慕瑾沉默不语。

    别着剑坐下,总有些硌人,并不舒服,陌玉绯见她师父坐得端正,姿态平常,不由得敬佩。

    她知晓对方未尽之言,只是陌玉绯对善恶的情绪敏感,她并未从这人身上感受到恶意,用人不疑。

    本身在毫无铺垫的情况下,请人帮忙已然很唐突,若是还总防着不仅累己,还易伤人心。

    纵使出了其他状况,她也有能力为自己留条后路,毒医不分家,总能拖延时间,纵使她那三脚猫的手段,出其不意也有奇效。

    “老师怎会是旁人。”

    慕瑾摇头,面对陌玉绯他这副清冷的假脸皮都快要维系不住,他从袖中取出一小截漆黑的麟甲。

    风吹起珠串,折射的光在鳞甲上泛出墨绿色的波光,神秘而绚丽。

    鳞甲并不大,只有慕瑾巴掌大小,他将其放于陌玉绯手中,没忍住弯了弯眉眼,声音也跟着变得温柔:

    “授业礼。”

    陌玉绯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鳞甲,冰凉丝滑,还能闻到极淡的麝香味,多数软甲为了保命,皆是能护住整个胸腔的,他的师父不至于只送半片逗人。

    如此特殊的鳞甲,像是某种动物的皮革,作为现代人她也分辨不出是什么。

    这半片应是极其珍贵的,陌玉绯看向她师父:“授业礼已经给过了。”

    “不算。”

    剑谱,只是学武的一部分,是必不可少的,算不上礼物。

    “老师,太过贵重了,不能收。”

    师徒关系,并不意味着一方要对另一方予取予求。

    慕瑾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道:“这礼自然不是白送。”

    “为师也有私心。”

    陌玉绯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老师请讲。”

    日暮,乐坊外的渐渐变得昏暗,歌楼酒台莺莺燕燕像是约好般喧闹起来,她们推搡着,欢呼雀跃,似乎要去干一件大事。

    慕瑾垂眼望着楼下,他端起茶杯借着动作似乎笑了一声,让人听的不真切。

    “为师希望阿绯能永远记住我。”

    他的声音被喧闹遮盖,本该让人听不清,但或许陌玉绯坐得太近,竟一字不落入了耳。

    陌玉绯当即身体僵住,脑袋不能思考。

    同样叫的是阿绯,却似乎有些不同。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装作没听清。

    片刻后,陌玉绯问:“老师,何出此言。”

    慕瑾有些疲倦,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好的方向推进,他却生出了些许逃离的念头。他以为的掌控人心,胜券在握,却在某些角落出了差错。

    再待下去,他怕是真成了话本里的主人公,为些情情爱爱揪扯不休。

    将一切扼杀在源头,背叛、不忠、猜疑,还有……妄念。

    刺客的必备技能,大概是一张永远也让人看不出真实想法的脸。

    不管内心如何想,慕瑾看上去还是那副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样,正因此陌玉绯才会觉得那句话或许还有隐情。

    她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脑回路自然也会异于常人,故此有了那一问。

    “为师,不日就要离开此地,或许此生便难以相见。”

    陌玉绯道:“只要想见何愁不见?”

    这世道,没有通讯工具,联系起来或许困难,但陌玉绯若无意外,大概会一直在这里,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若是想来找她,自然不会找不到。

    鳞甲,陌玉绯最终拗不过还是收了,她身无长物,最后将一直携带在身的小本子和自制的炭笔给了师父。

    “行走江湖,若是老师受穷凶极恶之徒欺凌,可将他们记在本子上,等海晏河清,徒儿定会让官府捉拿他们,替老师报仇。”

    好大的志向,慕瑾弯着眼睛想。

    有些事做不做的到不说,只要说了能让人高兴也挺好,陌玉绯知道她说出的话像儿童戏言,但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去将麟甲换上吧,今晚或许不太平。”

    “是。”

    陌玉绯起身向外走去,准备再安排个房间换上,未等开门,便被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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