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将离:“灵剑山的顾玉则。”

    灵剑山位于青州东南,毗邻灵枢府,是剑修大宗灵剑派的根据地。

    灵剑派全员剑修,虽说修士质量不及风清派,但人家胜在数量多,人海里总有几个个子高的,这个顾玉则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灵剑派掌门顾融的幺儿,家中排行老六,江湖人称顾小公子。

    这顾小公子人长得是一表人才,弱冠之年得金丹的实力更是名声在外,总之是一个修界相亲市场上的抢手货。

    “他?”林君渐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在意:“你为什么认识他?”

    他骤然冰冷的质问声让池将离心头一紧,莫名生出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哦~他是三叔介绍的朋友,我不认识。”

    林君渐追问:“不认识,为什么要一起过中秋?”

    不是大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池将离垂眼,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她自认为这么说已经很明显了,家长安排,单身男女,共度佳节,除了相亲还能是什么呢?

    思及她和林君渐横断的姻缘,池将离觉得明说还是太尴尬了,于是托辞道:“灵剑派和灵枢府同处青州,平时对我们多有照拂,这次顾小公子来临江城办事,三叔吩咐我接待接待他。”

    说到这里,林君渐也就明白过来了。

    灵枢府世代医修,战力单薄,与实力强大又门当户对的修士联姻,是寻求庇佑最稳妥的方法。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无话可说。

    两人双双沉默。

    明月送来一阵清风,竹林发出“飒飒”的声响。

    “随便你。”

    “啊?”池将离抬头,皓月银辉从竹枝密叶的缝隙中渗进竹林底下,斑驳的竹影恰恰遮住林君渐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只瞧得见他玉雕般精美的下半张脸,朱红的唇瓣开合,一字一句道:“随便你和谁一起过中秋,我无所谓。”

    池将离望着他,突然坠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中。

    在这个魔幻的异世界里,她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作为灵枢府的“池将离”,她不得不听从封建大家长的安排,和谁过一起中秋,不是她说了能算。

    “林君渐,我没得选。”

    林君渐的唇线绷得紧紧的,且略微往下弯,让人疑心他马上又要说出什么刺人的话来。

    池将离等了片刻,却只听到淡淡的一句:“你回去吧。”

    好熟悉的台词,编剧你就不能给他换换词儿吗?池将离已经无力吐槽,她呼了口气,随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说你也真是的,我每次来你的小屋,你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滚!’、‘你走开’、‘你回去’这些个伤人心的话,就这么不待见我啊。”

    林君渐小声道:“不是。”

    池将离没听清:“嗯?”

    林君渐却不愿再开口。

    池将离的笑容逐渐尴尬,想来是自己多听了个“不”字,确认较真岂不是自讨没趣?这么想着,她一拍脑门装作懊恼,转移话题道:“哎呀!我想起来紫薇阁外晒的当归还没有收!那就不打扰你休息啦,我把月饼放你屋里就回去了哈。”

    林君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开门:“我不需要,拿走。”

    池将离:“?”

    她低头看一眼被钳制住的手腕,抬头困惑地看着他:“刚才不是说要的嘛?”

    林君渐快速收回手:“我什么时候说要了?”

    池将离眨巴眨巴眼睛:“就刚才呀,我让你留着明天吃,你答应了的!”

    林君渐眼神躲闪:“你记错了。”

    池将离拔高音调:“不可能!你分明点头了!你耍赖!”

    林君渐转身,兀自开门进屋:“是你骗人在先。”

    池将离不明所以:“我什么时候骗你了?”她提裙要进屋,林君渐却不给她机会,反手“嘭”一声关上门。

    池将离又又又被拒之门外。

    竹屋内灵光亮起,淡蓝色的冷光,不似烛火暖辉,在秋风凉夜中给人一种生冷的感觉。

    林君渐:“池大小姐,慢走不送。”

    池将离习以为常,于是使出惯用伎俩,将月饼从窗户中投进屋内,向屋里人喊道:“林君渐!记得吃月饼!我走了!”

    说完,池将离站着不动。

    果然,下一秒,月饼从屋内飞了出来,池将离上前捡起月饼,重新往屋内丢。

    不出意外,刚进屋又被扔了回来。

    月下竹林,屋里屋外,两人就这样不厌其烦,来来回回扔月饼。

    在数不清第几次被仍出屋外后,月饼终于不堪揉拧,碎成渣渣。

    竹影晃动,池将离低头盯着地上的碎月饼好一阵神伤,而后收拾起疲惫的一颗心,也没做告别,黯然离去。

    月上竹稍,万籁俱寂,竹屋小门缓缓打开,屋外月朗风清。

    清风摘下竹叶,却又舍不得它零落,卷着竹叶在月光下飘游,不知何去何从。

    -

    八月十五中秋节,风清派放假三天。

    弟子们脸上喜气洋洋,回家的回家,出游的出游,山上一时冷清不少。

    茯苓峰,池将离闺阁中,池白蔹正兴致勃勃地给大侄女选衣服,他从衣柜中提出一套大红色织金雪纱裙,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件不错!我们家阿离穿上它,定叫那灵剑山的小子挪不开眼!”

    池将离扶额:“三叔,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赶着去结婚呢!”

    “原本就是奔着结婚去的。”池白蔹看了眼明艳的红裙,又看了眼不施粉黛略显苍白的池将离,自顾自道:“阿离素颜虽美,却不称这件裙子,三叔给你上些颜色。”说着将裙子放在床上,去拿妆台上的脂粉要给她化妆。

    池将离瞅准他转身的空档,化成一道灵光欲逃,不料房门猝然合上,池将离一头撞上去,立时现形,她捂住额上大包蹲下身,痛得龇牙咧嘴。

    池白蔹收回灵丝,转身看着她,手执眉笔,歪头一笑:“阿离,你不乖。”

    莫约半个时辰,池将离从房间里出来。

    明晃晃的阳光下,少女雪肤红唇,着一身红衣,明艳不可方物。

    池白蔹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无视池将离怨怼的目光,春风满面地和她挥手告别:“阿离,玩儿得开心!”

    池将离愤然御剑而去,她本就不愿相亲,一路刻意磋磨时光,行至临江城,已是日上中天。

    归汝河两岸人山人海,热闹非常。

    凤仪桥上,一青衣公子执剑而立,如玉树临风。

    池将离认出他手中的银月剑,从而确认了他的身份。

    灵剑山的顾玉则。

    同样,顾玉则也从池将离张扬的衣品和不凡的颜值中轻易认出了她。

    他的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惊艳,又很快收敛。

    两人于凤仪桥头会面。

    其实今天两人的约会只是双方父母的两厢情愿,顾玉则本身对恶名在外的池将离一点好感也没有。

    以前在青州净灵城中,也曾远远瞧见过这位池大小姐。她架着灵马于闹市中飞驰,竟丝毫不顾及凡人性命,任由灵马冲撞路人,其行为之恶劣,刁蛮两个字已不足以形容。

    顾玉则冷着脸从桥上下来,他等得实在太久,心里没好气,但出于礼貌,仍对池将离行了一礼,敷衍地喊了声池小姐。

    池将离回礼道:“顾小公子久等,我来迟了。”

    顾玉则有意刁难,皮笑肉不笑地阴阳她:“池小姐确实是迟到了很长时间啊!不知来时路上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耽搁了池小姐您的尊驾?”

    池将离笑得坦然:“非也非也!实则是因为我这个人吧,没有什么时间观念,从来不守时的。”

    “你!”顾玉则气结,翩翩公子的架子便端不住了:“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池将离眯眼笑:“我从来不讲礼貌的。”

    不按套路出牌的池将离让顾玉则措手不及,顾玉则眼睛瞪得大大的,梗着脖子说不出话。

    池将离也不绕弯子:“实话跟你讲吧,顾公子自是人中龙凤,池某却非你的良人,我已经心有所属了。今天之所以和你见面,实在是家里人逼得太紧,我不得不来。”

    顾玉则冷哼一声:“彼此彼此!”

    “哦?”池将离来了兴趣,忍不住八卦道:“不知顾小公子心仪的是哪家的仙子?”

    顾玉则脸一红,着急道:“才没有!我也是被灵剑山胁迫才来的,我可对你没意思!”

    池将离拍掌称快道:“如此最好!”

    “现在说清楚了,我们也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自己玩儿自己的去吧。再见!”

    池将离转身便走,事情比她想象中顺利很多,她觉得现在赶回去还能做一个新的月饼给林君渐送去。

    不料顾玉则从身后喊住她。

    “喂!你别走。”顾玉则追上她,道:“样子还是要做做的,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师兄师姐暗中盯着我,如此草率了事,回去了师兄师姐们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这样啊!”池将离有些为难:“可是我还有要紧的事情办。”

    顾玉则靠近,压低声音道:“就当帮帮忙,我欠你一份人情。”

    “啊!”

    不待池将离回绝,顾玉则突然大叫一声,炸得池将离脑瓜子嗡嗡响,捂着耳朵避开他,皱眉道:“你干嘛!”

    顾玉则双手抱头,表情痛苦:“有人打我!”

    池将离左右望了望,不解道:“谁打你?”

    顾玉则:“应该是师兄师姐在点我,你就不能当一回好人吗?”

    池将离见他师兄师姐出手实在重,一时心软:“行行行!大过节的,我也不想你回家挨打,咱们只当交个朋友,我带你逛逛临江城,今日之后,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亲事就此作罢。”

    顾玉则揉着脑袋上的包,盯着她的眼睛道:“一言为定!”

    “走吧。”池将离转身:“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因她答应帮自己糊弄师门,顾玉则顿时对她改观了很多:“你人还怪好的嘞!”

    池将离:“那是!我跟你说,这条街有一家饮品店的饮子超好喝!我每次来都去她家买!我的同门喝了也都说好!”

    顾玉则跟在她后面:“真的吗?你可别骗我!再好喝,还能有叶阳楼的好喝?”

    池将离看他一眼道:“比起叶阳楼也不遑多让!你喝了就知道了!”

    顾玉则:“我倒要尝尝有多好喝。”

    长长的白虎街,池将离领着顾玉则一路闲逛。

    两人人手一杯桂花饮,在街边卖孩童玩具的小摊上挑挑拣拣,谈笑间眉飞色,可以看出两个人的志趣相投。

    不远处一颗柳树后,一黑衣少年抱着剑,满脸阴沉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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