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章（二十五）
龙萤村只有那么一点儿大，以崔鹰扬这种脚下仿佛着火了的速度，不消一会儿，便能到“兰香婶子”家门口。
这边儿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为着兰章嫁给崔拓的事情，乡邻们都是做了准备的。新娘子总不能和新郎官住在一起罢，她提前半个月，便要在兰香婶子家里备嫁了。
总之，龙萤村的村民们为了这桩婚事，个个踊跃地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但在崔鹰扬眼里，他们都是做了孽的。
举刀屠村当然是不可以的了，不过也别想他给他们好脸色看。
这么一个青着脸还提着刀的煞神，谁能不怕？
兰香婶子见得他，便惊得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这，这这这，这不是老七——你回来了？”
一边问着，一边儿还掐自己的手。
生怕自己是没睡醒，梦到了鬼。
“祖宗庇佑，侥幸没死罢了。”崔鹰扬冷冰冰地说。
“那你还升官了？发财了？”兰香婶子把自己掐足了，手背都青了，确定自己不是做梦，眼睛登时便亮了，“哎耶，这可真是祖宗庇佑，老天开眼！你婆娘苦苦等了你五年——啊，天老爷，她可算是把你等回来啦！”
一边说着，一边掉头进了屋子，扬声大喊：“七哥家的，你快出来瞧瞧，谁回来啦！”
她的声音中仿佛纯然是欢悦。
而此刻，梦中的世界也变化了。
那些为婚事而准备的什物悄然消失，拾掇整洁的庭院中，兰香婶子原本关进鸡笼的几只鸡，也重获自由，在院中悠然踱步。
而偏房的门开了。
素婉瞧着容颜与五年前丝毫没有变化的兰章，荆钗布裙地，从里头跌跌撞撞奔了出来，脚上的鞋子都落下了一只。
她在房门口驻足，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丈夫。
再朝他走去时，步伐越来越慢，眼睛也越来越红。
终于，在他面前三步处，停步问道：“七哥？七哥，是你吗？”
崔鹰扬的表情就很复杂。
他所以会做这个梦，定是想要和兰章重逢，并且改变命运，顺顺当当在一起一辈子的。
可是，前世的兰章用死亡隔绝了他“妻子另嫁”的不满与愤懑——那些情绪，也许被他用“深情”强压了数十年，可又有哪一刻，能从他心中被根除呢？
情景重现，他仍是觉得羞耻，愤恨，不甘。
如今兰章还没有嫁给别人，还是他的妻子。
以她对自己的深情，也一定不会提前做出和别人私相授受的事情。
但他还是不悦啊。
那一记砸在兰章脸上，将她抽倒在地的耳光，就显得那么突兀。
兰香婶子和她家两个小娃儿都愣住了，兰章也倒在地上，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他。
只有素婉微微皱了眉头。
这个男人是烂在根上的了。即便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和兰章恩恩爱爱长厢厮守，他的选择，也依然是要做一个能压住她气焰的丈夫。
——他明明知道兰章没有做过任何逾矩的事。
而他要在她身上发泄情绪。
素婉眯狭了眼睛，看着他将兰章，从地上拖起来：“你要嫁给阿拓？”
兰章哭了，她那双含泪的眼睛，任是谁人瞧着，都要心软的。
而崔鹰扬面上的神情，却是既有些心疼，又有许多的——快意。
有背叛他想法的女人，自然是应该得到惩罚的。
而得到惩罚之后，她应该痛改前非，向他证明自己那颗心，始终忠于他，绝没有半点儿变化。
唯有如此，施虐者才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果然，兰章摇头，楚楚可怜地哭道：“你若是能回来，我如何还会另嫁？”
崔鹰扬很冷酷地不说话，只是眼睛红了。
兰章哀伤极了：“我一个女人家，等了你这许多年，等得没了指望——可你呢，你在战场上，也会想我吗？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想你做什么？想你和我的侄儿做出那等不要脸皮的事？”
“我没有！”兰章心都要碎了的模样，她说，“我若是有那么一丝半点儿的对不起你，便叫我不得好死罢，七哥，你知晓的，我跟着你离开了百草潭，除却你，我已然什么也没有了……”
“你如何证明，你不曾变心？”崔鹰扬并不肯放过她。
他大概在期待她声泪俱下，再带走她。
她抬起了头，悲伤地望着他：“七哥若不信，便挖出我的心来瞧瞧，自然知晓我的心没有半点儿改变！”
崔鹰扬道：“你说的这话，实在是做不得真，若是剖心来看，岂不是要丧命了吗？你明知我不舍得伤了你。”
素婉:……
挺好，不舍得伤了她，但舍得抽她耳光，又舍得说这种话。
若这也算爱，被爱的人一定是前世作孽深重，今生方不幸遇到了这样的爱人！
倒霉的齐兰章此刻泪如雨下，她的心一定很疼，因此委屈与心痛，在她脸上都格外清晰。
她说：“你既不信我，如何却又说这话……”
“我便是不信你，可也还是爱慕你。”崔鹰扬沉声道，说罢还自嘲般笑了一声，“呵，可你呢，你要嫁给别人……你可还记得曾答应了我，这一世都与我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分明这天下，也只我最是舍不得你……”
齐兰章整个人都在哆嗦。
她委顿在地，仰头望着她的爱人。
此刻她有被爱的欢悦吗，有被冤枉的委屈吗，有怕永远失去他的患得患失吗？
这一切，素婉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戏码她看厌了。
崔鹰扬想要的，是百依百顺的兰章。
为着和这样的兰章长相厮守，他用如此无耻的言语来伤她的心，来刺她的骨。
他要让她以为自己对不起他，为了不失去他的爱，她从此便只能小心翼翼，做个披着“夫人”外皮的女奴。
呸。
这样的人不配在美梦中度过一世。
他应在噩梦里，徘徊至死。
素婉吸了一口气，抬手，天空中便蓦然腾起大片的铅云，自四面席卷而来。
带着隐约腥气的风，也破开了龙萤村的结界，直驱而入。
任是哪个修士在这里，都该晓得——这是有妖兽要出现了。
还是极厉害的妖兽。
在他自己的梦中，崔鹰扬还没有失去灵根，可他到底也没有什么和妖兽作战的经验，察觉到异常后，神色一凛后，一时间便呆立原地。
既没想到要逃走，也不曾做好准备去战斗。
反是原先哭哭啼啼的兰章，怔了一下。
她是大宗门的女孩儿，从小到大，即便没有参与过，可总也看过很多次修士与妖兽的战斗了。
她看看心上人，再看看不明所以的兰香婶子——即便她不过是崔鹰扬梦中任他揉捏的傀儡，可那几分与本主的“相似”，还是让她站了起来，捏起了法诀。
素婉招来的妖兽，已在这么一息之间，出现了。
那是一只极大的白虎，只是，有异于人间“山君”的传说中那赫赫威严的山峦之王，这只白虎生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瞧着便是嗜血的恶兽。
兰香婶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抱起一个孩儿，还能掉过头，飞快地奔入屋中。
这也顾不得什么兰章姑娘，也顾不得什么很有出息、做了将军的崔七哥了！她要命呀，要自己和儿女的命呀！
逃入了屋子里后，她也没有勇气往外看，手脚飞快地将几扇窗子全都放下来，上了闩，犹自抱着儿女瑟瑟发抖。
哪里还有心思关注院中那两个人的死活？
更不会看见，兰章往前走了一步。
面对着那头发出低沉咆哮的白虎，她选择挡在了崔鹰扬身前。
迷恋着一个男人的女人，如若被自己的心上人冤枉了，选择以死明志，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
或许此刻的兰章，抱着的便是这样的念头：在崔鹰扬的梦中，她理所当然爱他胜过爱世上任何人与物。
那为他而死，又有什么不合适？
她甚至抬起了手，一道攻击法诀使出，便是一条幽微的蓝光，向那可怖的猛虎袭去。
可是，白虎一闪，便将这一道法术避过。
紧接着便发出了不满的咆哮声，仿佛她的攻击激怒了它似的。
此刻，崔鹰扬终于回过神了，他嘶声叫道：“兰章，你做什么！”
兰章无暇顾及他，又是一道攻击的法术，打了出去。
修士和妖兽相遇，多半是无法和平共处的。
既然要战斗，那么先下手，总胜过被袭击后才匆匆反击。
她叫道：“快帮帮我！除非杀了它，否则……”
崔鹰扬这才想到，自己也是有灵根的，这会儿，他也还能和兰章并肩战斗。
他立时应了一声，可伸出手去，却愣怔住了。
那些她曾教给他的法诀，他已然全都忘了。
只这么短暂的辰光，那头虎妖，竟突然动作起来。
巨大的身形带起扑面的腥风，只一霎那，崔鹰扬便只能瞧见，虎妖眼中的红光，在他面前闪过。
他听见了兰章的痛呼。
虎妖已然将兰章扑压在爪下了！
她瞧着那么单薄纤弱，仿佛虎妖再多用半分力量，便会将她压断了！
一急之下，崔鹰扬方想到自己还佩了刀的。他也不顾自己究竟有多大本事了，将佩刀拔在手中，扑上去便要砍那虎妖。
可是，锋锐的刀刃，穿过了白虎的躯体，落在了兰章身上。
白虎竟在刀刃碰触它皮毛的一霎，变作了幻象！
崔鹰扬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刀收势难歇，在兰章惊恐的目光中，砍在她肩头。
他有修为。
这一刀，是带着法术的一刀。
她昏过去了，而白虎的幻象在数丈外重新凝结。
它仿佛也遭受了什么重创，不甘而愤怒地盯着他们。
崔鹰扬背后汗出如浆，他不知晓这虎还会不会扑上来——如果这战斗还要继续，他们会都死在这里么……
但在他紧张之极的时刻，操控着白虎的素婉，却在感知“兰章”的伤势。
借着崔鹰扬的那一刀，她引导着他的修为，冲入兰章的气海，碎了她的灵根。
修士废了灵根是重伤，或许会死，但若是能寻到好医修，还是很有可能活下来的。
现下兰章的伤势，便正在如此“恰好”的地步了。
白虎向后一步步退去，终于扭身一跃，身形消失在虚空之中。
而那漫天的铅云，在吞没了白虎影子的一霎，也都消失了。
兰香婶子家的场院里，只留下一个崔鹰扬，手里提着他的刀，无措地站在那里。
而听到了响动，赶来此间的村人，只见到兰章受伤倒地，昏迷不醒。
场面一时……非常引人误会。
在片刻的宁静后，只有族老，壮着胆子道：“七哥，你婆娘这许多年来，做事是有规矩的。你便是恼她，也不至于要杀了她……”
“我不曾要杀她！”崔鹰扬一哆嗦，手中的钢刀便落了地，他立时蹲下了身，抱起了昏迷不醒的兰章。
瞧着她因重伤而惨白的脸，他的手都在抖。
“那，那——他九叔，你家的草药呢？快拿些草药来给她止血！”族老立时招呼起人来帮忙。
崔鹰扬这会子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了。
是啊，兰章一动不动倒在他怀中的模样，是像极了她被那寻仇的恶人一掌杀害的情形。
可她现下还活着呀！
她还有呼吸，他还能把她救活……至于先前要说给她听的那些话，要让她老实乖顺、自己折了骨头迎合他的想法——那都可以等她醒来再说！
哪里还等得及乡人拿来那些廉价的草药！崔鹰扬抱着兰章，转身便跑了。
他此刻只剩下那一个念头，心里如有火烧，脑袋里也便昏昏沉沉。
自然无法察觉到，自己的梦，已然被人动了手脚。
那迢遥的山路被缩短了，他从龙萤村到镇上，须臾便到。
被镇上的医师拒绝，又被告知要去寻医修才能救她时，又是迈几步，便能到下一个市镇去。
素婉瞧着他匆匆忙忙的身形，心中一哂。
她自己变作了一个采草药的医修，在山边等着他。
这边儿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为着兰章嫁给崔拓的事情，乡邻们都是做了准备的。新娘子总不能和新郎官住在一起罢，她提前半个月，便要在兰香婶子家里备嫁了。
总之，龙萤村的村民们为了这桩婚事，个个踊跃地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但在崔鹰扬眼里，他们都是做了孽的。
举刀屠村当然是不可以的了，不过也别想他给他们好脸色看。
这么一个青着脸还提着刀的煞神，谁能不怕？
兰香婶子见得他，便惊得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这，这这这，这不是老七——你回来了？”
一边问着，一边儿还掐自己的手。
生怕自己是没睡醒，梦到了鬼。
“祖宗庇佑，侥幸没死罢了。”崔鹰扬冷冰冰地说。
“那你还升官了？发财了？”兰香婶子把自己掐足了，手背都青了，确定自己不是做梦，眼睛登时便亮了，“哎耶，这可真是祖宗庇佑，老天开眼！你婆娘苦苦等了你五年——啊，天老爷，她可算是把你等回来啦！”
一边说着，一边掉头进了屋子，扬声大喊：“七哥家的，你快出来瞧瞧，谁回来啦！”
她的声音中仿佛纯然是欢悦。
而此刻，梦中的世界也变化了。
那些为婚事而准备的什物悄然消失，拾掇整洁的庭院中，兰香婶子原本关进鸡笼的几只鸡，也重获自由，在院中悠然踱步。
而偏房的门开了。
素婉瞧着容颜与五年前丝毫没有变化的兰章，荆钗布裙地，从里头跌跌撞撞奔了出来，脚上的鞋子都落下了一只。
她在房门口驻足，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丈夫。
再朝他走去时，步伐越来越慢，眼睛也越来越红。
终于，在他面前三步处，停步问道：“七哥？七哥，是你吗？”
崔鹰扬的表情就很复杂。
他所以会做这个梦，定是想要和兰章重逢，并且改变命运，顺顺当当在一起一辈子的。
可是，前世的兰章用死亡隔绝了他“妻子另嫁”的不满与愤懑——那些情绪，也许被他用“深情”强压了数十年，可又有哪一刻，能从他心中被根除呢？
情景重现，他仍是觉得羞耻，愤恨，不甘。
如今兰章还没有嫁给别人，还是他的妻子。
以她对自己的深情，也一定不会提前做出和别人私相授受的事情。
但他还是不悦啊。
那一记砸在兰章脸上，将她抽倒在地的耳光，就显得那么突兀。
兰香婶子和她家两个小娃儿都愣住了，兰章也倒在地上，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他。
只有素婉微微皱了眉头。
这个男人是烂在根上的了。即便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和兰章恩恩爱爱长厢厮守，他的选择，也依然是要做一个能压住她气焰的丈夫。
——他明明知道兰章没有做过任何逾矩的事。
而他要在她身上发泄情绪。
素婉眯狭了眼睛，看着他将兰章，从地上拖起来：“你要嫁给阿拓？”
兰章哭了，她那双含泪的眼睛，任是谁人瞧着，都要心软的。
而崔鹰扬面上的神情，却是既有些心疼，又有许多的——快意。
有背叛他想法的女人，自然是应该得到惩罚的。
而得到惩罚之后，她应该痛改前非，向他证明自己那颗心，始终忠于他，绝没有半点儿变化。
唯有如此，施虐者才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果然，兰章摇头，楚楚可怜地哭道：“你若是能回来，我如何还会另嫁？”
崔鹰扬很冷酷地不说话，只是眼睛红了。
兰章哀伤极了：“我一个女人家，等了你这许多年，等得没了指望——可你呢，你在战场上，也会想我吗？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想你做什么？想你和我的侄儿做出那等不要脸皮的事？”
“我没有！”兰章心都要碎了的模样，她说，“我若是有那么一丝半点儿的对不起你，便叫我不得好死罢，七哥，你知晓的，我跟着你离开了百草潭，除却你，我已然什么也没有了……”
“你如何证明，你不曾变心？”崔鹰扬并不肯放过她。
他大概在期待她声泪俱下，再带走她。
她抬起了头，悲伤地望着他：“七哥若不信，便挖出我的心来瞧瞧，自然知晓我的心没有半点儿改变！”
崔鹰扬道：“你说的这话，实在是做不得真，若是剖心来看，岂不是要丧命了吗？你明知我不舍得伤了你。”
素婉:……
挺好，不舍得伤了她，但舍得抽她耳光，又舍得说这种话。
若这也算爱，被爱的人一定是前世作孽深重，今生方不幸遇到了这样的爱人！
倒霉的齐兰章此刻泪如雨下，她的心一定很疼，因此委屈与心痛，在她脸上都格外清晰。
她说：“你既不信我，如何却又说这话……”
“我便是不信你，可也还是爱慕你。”崔鹰扬沉声道，说罢还自嘲般笑了一声，“呵，可你呢，你要嫁给别人……你可还记得曾答应了我，这一世都与我在一起？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分明这天下，也只我最是舍不得你……”
齐兰章整个人都在哆嗦。
她委顿在地，仰头望着她的爱人。
此刻她有被爱的欢悦吗，有被冤枉的委屈吗，有怕永远失去他的患得患失吗？
这一切，素婉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戏码她看厌了。
崔鹰扬想要的，是百依百顺的兰章。
为着和这样的兰章长相厮守，他用如此无耻的言语来伤她的心，来刺她的骨。
他要让她以为自己对不起他，为了不失去他的爱，她从此便只能小心翼翼，做个披着“夫人”外皮的女奴。
呸。
这样的人不配在美梦中度过一世。
他应在噩梦里，徘徊至死。
素婉吸了一口气，抬手，天空中便蓦然腾起大片的铅云，自四面席卷而来。
带着隐约腥气的风，也破开了龙萤村的结界，直驱而入。
任是哪个修士在这里，都该晓得——这是有妖兽要出现了。
还是极厉害的妖兽。
在他自己的梦中，崔鹰扬还没有失去灵根，可他到底也没有什么和妖兽作战的经验，察觉到异常后，神色一凛后，一时间便呆立原地。
既没想到要逃走，也不曾做好准备去战斗。
反是原先哭哭啼啼的兰章，怔了一下。
她是大宗门的女孩儿，从小到大，即便没有参与过，可总也看过很多次修士与妖兽的战斗了。
她看看心上人，再看看不明所以的兰香婶子——即便她不过是崔鹰扬梦中任他揉捏的傀儡，可那几分与本主的“相似”，还是让她站了起来，捏起了法诀。
素婉招来的妖兽，已在这么一息之间，出现了。
那是一只极大的白虎，只是，有异于人间“山君”的传说中那赫赫威严的山峦之王，这只白虎生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瞧着便是嗜血的恶兽。
兰香婶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抱起一个孩儿，还能掉过头，飞快地奔入屋中。
这也顾不得什么兰章姑娘，也顾不得什么很有出息、做了将军的崔七哥了！她要命呀，要自己和儿女的命呀！
逃入了屋子里后，她也没有勇气往外看，手脚飞快地将几扇窗子全都放下来，上了闩，犹自抱着儿女瑟瑟发抖。
哪里还有心思关注院中那两个人的死活？
更不会看见，兰章往前走了一步。
面对着那头发出低沉咆哮的白虎，她选择挡在了崔鹰扬身前。
迷恋着一个男人的女人，如若被自己的心上人冤枉了，选择以死明志，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
或许此刻的兰章，抱着的便是这样的念头：在崔鹰扬的梦中，她理所当然爱他胜过爱世上任何人与物。
那为他而死，又有什么不合适？
她甚至抬起了手，一道攻击法诀使出，便是一条幽微的蓝光，向那可怖的猛虎袭去。
可是，白虎一闪，便将这一道法术避过。
紧接着便发出了不满的咆哮声，仿佛她的攻击激怒了它似的。
此刻，崔鹰扬终于回过神了，他嘶声叫道：“兰章，你做什么！”
兰章无暇顾及他，又是一道攻击的法术，打了出去。
修士和妖兽相遇，多半是无法和平共处的。
既然要战斗，那么先下手，总胜过被袭击后才匆匆反击。
她叫道：“快帮帮我！除非杀了它，否则……”
崔鹰扬这才想到，自己也是有灵根的，这会儿，他也还能和兰章并肩战斗。
他立时应了一声，可伸出手去，却愣怔住了。
那些她曾教给他的法诀，他已然全都忘了。
只这么短暂的辰光，那头虎妖，竟突然动作起来。
巨大的身形带起扑面的腥风，只一霎那，崔鹰扬便只能瞧见，虎妖眼中的红光，在他面前闪过。
他听见了兰章的痛呼。
虎妖已然将兰章扑压在爪下了！
她瞧着那么单薄纤弱，仿佛虎妖再多用半分力量，便会将她压断了！
一急之下，崔鹰扬方想到自己还佩了刀的。他也不顾自己究竟有多大本事了，将佩刀拔在手中，扑上去便要砍那虎妖。
可是，锋锐的刀刃，穿过了白虎的躯体，落在了兰章身上。
白虎竟在刀刃碰触它皮毛的一霎，变作了幻象！
崔鹰扬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刀收势难歇，在兰章惊恐的目光中，砍在她肩头。
他有修为。
这一刀，是带着法术的一刀。
她昏过去了，而白虎的幻象在数丈外重新凝结。
它仿佛也遭受了什么重创，不甘而愤怒地盯着他们。
崔鹰扬背后汗出如浆，他不知晓这虎还会不会扑上来——如果这战斗还要继续，他们会都死在这里么……
但在他紧张之极的时刻，操控着白虎的素婉，却在感知“兰章”的伤势。
借着崔鹰扬的那一刀，她引导着他的修为，冲入兰章的气海，碎了她的灵根。
修士废了灵根是重伤，或许会死，但若是能寻到好医修，还是很有可能活下来的。
现下兰章的伤势，便正在如此“恰好”的地步了。
白虎向后一步步退去，终于扭身一跃，身形消失在虚空之中。
而那漫天的铅云，在吞没了白虎影子的一霎，也都消失了。
兰香婶子家的场院里，只留下一个崔鹰扬，手里提着他的刀，无措地站在那里。
而听到了响动，赶来此间的村人，只见到兰章受伤倒地，昏迷不醒。
场面一时……非常引人误会。
在片刻的宁静后，只有族老，壮着胆子道：“七哥，你婆娘这许多年来，做事是有规矩的。你便是恼她，也不至于要杀了她……”
“我不曾要杀她！”崔鹰扬一哆嗦，手中的钢刀便落了地，他立时蹲下了身，抱起了昏迷不醒的兰章。
瞧着她因重伤而惨白的脸，他的手都在抖。
“那，那——他九叔，你家的草药呢？快拿些草药来给她止血！”族老立时招呼起人来帮忙。
崔鹰扬这会子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了。
是啊，兰章一动不动倒在他怀中的模样，是像极了她被那寻仇的恶人一掌杀害的情形。
可她现下还活着呀！
她还有呼吸，他还能把她救活……至于先前要说给她听的那些话，要让她老实乖顺、自己折了骨头迎合他的想法——那都可以等她醒来再说！
哪里还等得及乡人拿来那些廉价的草药！崔鹰扬抱着兰章，转身便跑了。
他此刻只剩下那一个念头，心里如有火烧，脑袋里也便昏昏沉沉。
自然无法察觉到，自己的梦，已然被人动了手脚。
那迢遥的山路被缩短了，他从龙萤村到镇上，须臾便到。
被镇上的医师拒绝，又被告知要去寻医修才能救她时，又是迈几步，便能到下一个市镇去。
素婉瞧着他匆匆忙忙的身形，心中一哂。
她自己变作了一个采草药的医修，在山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