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德点点头,“是啊,听说是今天六公主特意求来的恩典呢。”

    裴斯年神色平淡,没有言语,但在刘全德眼里,却感觉有点凉意,于是赶忙赔笑,“裴大人,快进去吧,圣上该等着急了。”

    如刘全德所说,皇上确实等的不耐烦了,手里拿着那道折子翻来覆去得看,偏偏看了又来气,正欲发作,抬眼就看见裴斯年进来,“裴大人,这折子是你写的?”

    “是。”

    “一品三人,二品五位,三至五品的数不胜数,别人都刚及第那都忙着拜码头,你倒是可以,年纪轻轻就敢参朝廷命官,胆子不小啊?污蔑大臣,不用朕怎么样,党争就够你死无葬身之地了。”皇帝语气略有些嘲讽,“供词可有?”

    “有。”

    皇帝有些意外,显然是没料到。抓到的那几个奸细还在东厂,受审不到一天,就算之前能顺藤摸瓜查出些端倪来,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人的证据供词。

    他得出的结论很简单,这是个狂得没边的哗众取宠之辈,用来打压打压朝臣,届时丢掉就好。

    直到得到裴斯年一声笃定的有作为回答。

    “什么?”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件事换做任何人都有难度,但是对裴斯年却容易得过分。上辈子就是他亲自审的这些人,不过是把日子提前了些,没什么不一样。这些人什么性子,软肋在哪,犯了什么事,那都记得明明白白。

    裴斯年把整理的证词交上去,“勾结奸细收受贿赂,控制人员变动,其罪一,上下沆瀣一气贪污赈灾银米,其罪二,直接致使流民成寇,作乱京中,其罪三。”

    皇帝听了格外沉郁,“都是你一人查的?”

    “六公主从旁协助了很多。”

    从旁协助,指遇见不配合的,扯上沈寒烟来当大旗。

    见裴斯年说得如此正经,皇帝也就半信半疑了,“倒是没想到朕的六公主能力这么出众,一件小事居然牵扯出这么多事儿来,”他说着皱了皱眉头,想起了那个不上墙的老五,“倒是比朕的那些皇子还要强上几许。”

    裴斯年敛眸,回望上一辈子,沈寒烟的能力确实要胜沈祈勉一筹,唯一遗憾的,不过是别人看她是女儿身,不肯把宝压在上面。

    皇帝感慨了一番后注意又集中在折子上面,神色愈发凝重,最后索性把折子丢在案上,“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三堂会审。这帮蠹虫,实在该杀。简直可恨!作乱都作乱在朕的脸上了!”

    先皇长寿,当今皇帝即位就晚,位子还没坐稳,就有奸细打入其中。更何况当前的朝堂班子除了内阁,也没什么得力人手,反而党争明显,如今都打到他眼前了,自然要借着这个茬狠狠换一批血。

    翌日早朝,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风声,满朝文武战战兢兢,深知风雨欲来。只是没料想,这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皇帝当场摔了折子,从户部一应上下涉及赈灾的朝臣全降三级,只差没破口大骂。

    “圣上今天是真动肝火了。”

    “那是,毕竟要是没有六公主,那可险些打到眼前了。”朝臣窃窃私语,“不过话说来,户部的严理世,那可是吏部尚书的亲侄子啊。”

    “得罪了尚书大人,那可不是好相干的。”

    其中一人话锋一转,略扬起些声调,是吏部少卿扬子研,“裴大人,这次你立功不小,怎么不见升调啊。”

    这话说得轻狂,但谁都知道,升调要靠吏部,吏部尚书后面又是首辅在护着,裴斯年若是想升,那是不可能了。

    扬子研添油加醋道,“就前两天,裴大人还借着六公主的名义拉我府上的人去候审呢,眼下裴大人审得怎么样,何时能把我府里头的管家给送回来?”

    正高坐着的皇上听不见,但其他人都听了个彻底,尤其是赈灾不力连降三级的。

    “若不是裴斯年多事,”

    “都是入朝为官的,难免不需要谁来帮衬,这么不懂人情世故,状元又怎样,把满朝的人都得罪了,以后也混不长久。”

    裴斯年眼皮也没动一下。

    这些小鱼虾,谁若是指望靠他们,那才混不长久。

    窃窃私语声不断响起,敌视的眼神纷纷投向裴斯年,就连他旁边的人都替裴斯年觉得芒刺在背,“你这仕途以后怕是不顺,就那扬子研,吏部给选司的,以后若是有人事调动,可要先经他手...”

    话音未落,正高台龙椅上的皇帝又摔下一本折子,底下鸦雀无声,不过朝臣心里也有所准备了,不过是流民的事,最多降三级。

    谁知接下来的一句话,炸开了锅。

    “吏部尚书,吏部左侍郎,吏部给选司扬子研,兵部武选司唐立,户部给事中....”皇帝把折子扔给了一旁太监,“这折子上的人,全都留职查办!等待候审。”

    刚还在得意的扬子研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在里面,不仅如此,连顶头上司也进去了,他一时间顾不上裴斯年,匆匆忙忙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出。

    皇帝一句话,吏部的人乌压压跪下了一片。

    没说因为什么,裴斯年挑了挑眉,八成是因为奸细到了眼皮子底下觉得丢脸。

    原本鸦雀无声的大殿骤然炸开了锅,吏部尚书在官场混久了,知道是雷霆之势抵挡不得,需要慢慢斡旋,只是垂眼抹泪,而作为少卿的扬子研却是骤然从云端掉到地上,他原是世家出身,从来都是顺风顺水,一时间承受不住,匆匆跪爬了几步,高呼冤枉,“陛下圣裁,求陛下给臣个明白,臣不说兢兢业业,也是恪尽职守!”

    皇帝被气笑了,“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我看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捞银子吧,手都捞到别国了!”

    他把折子扔在扬子研脸上,“你自己看!”

    扬子研不敢置信得看着折子里面的字,两手颤抖,“怎么会——”

    一分不差,每一个地方都好像亲眼看见一样。

    他看着下面的落款,眼底充满惊惧,“裴斯年?”

    满座哗然。

    新入院的翰林,居然敢参朝廷命官?

    原本还在淌泪的尚书瞪大了眼睛,怎会如此?他居然被一个刚弱冠没多久的,连品级也无的无名之辈给参了?还一参一个准?

    背后是谁?

    裴斯年才刚刚冒头,他和谁有交集?和六公主吗?

    然而还来不及细想,扬子研殿前将本来还在乎面子的皇帝最后一层遮羞布给摘了,惹得皇帝勃然大怒,“朕给你们留脸,才不拆穿你们,如今可好,真当自己是忠臣良将了!”

    “全部革职查办,由都察院左都检校负责,那个扬子研,五十庭杖,给朕拖下去!”

    本来说的留职查办,直接变成了革职查办,抄家,一干人等全部进诏狱过节。吏部尚书直接晕了过去,而剩下几个恨透了扬子研,被拉下去的时候还不忘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场面乱作一团,其他吓得大气不敢吭的赶紧趁这会儿喘口气,“都察院左都检校,虽说官至三品,可不是已经空置好几年了吗?”

    “左都检校原本就是用来查这种命官要案的,早先大家一派和气,所以也就空了,不过是让谁来兼任罢了。”

    然而话音未落,就看见一个年轻挺拔的身影从跪倒一片的朝臣之中走了出来,“微臣领旨。”

    满座哗然,霎时间寂静无声。

    一个无甚品级等待分配的翰林,一跃成为了朝廷三品大员,还是实权派,专审朝廷命官的案子,直达天听。

    此人绝不简单,搞不好背后也有人。

    一个阴霾样的眼神从满座的朝臣中间看向了裴斯年,后者居然似有察觉一样,回望向他的方向。

    裴斯年冷冷瞥了那人一眼,首辅季几阶。

    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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